《乱世》茂茂白菜

25、求不得2、

　　藤原礼樱......
　　照片上的女孩子低垂着眉目，乌黑的头发长长垂落在肩上，安静沉默，淡然高雅，看起来就像一汪清澈平静的水。
　　再看看自己，两条麻花辫随意搭在肩膀上，一件红黑格子上衣，一条黑色裙子，翘着腿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怎么看都看不出安静娴雅的味道来。
　　果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藤原礼琮，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跟他的妹妹截然不同的自己呢——或者说，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跟自己妹妹不同的.......所有人呢？
　　“咏絮，你在想什么？”
　　“啊！”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咏絮的手一抖，手上的资料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付衡捡起照片，漂亮的桃花眼一眯，眼里竟然冒出绿油油的光！“极品啊！！”他赞叹道，咏絮甚至都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要不要这么夸张！！咏絮一把夺过照片，很不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撇嘴：“我说衡哥，你要不要这么急色啊？”手里的照片甩啊甩：“这女的就这么好？！”
　　付衡摸着下巴一副色迷迷的模样：“不是说了吗，极品啊~~咏絮啊~这是你朋友吧？”
　　干脆扭头。“不是！”
　　一双手攀上肩膀使劲儿拍拍：“乖妹子，告诉大哥嘛~~~~”
　　恶~~~大男人居然撒娇！！！
　　咏絮一蹦三丈远，往肩膀上拍拍拍，“我说衡哥啊，你好歹是堂堂付家老大诶，你要不要脸啊！”看他还要挨过来，连忙投降：“我真不认识她！！她是日本人！！”
　　日本人？
　　付衡很干脆的停住了步子，举头望天：“哎呀呀天气真好，公司还有事先走了啊~”
　　咏絮满头黑线，大哥，现在下大雨好不好！！！
　　不过，看衡哥的样子，好像这个藤原礼樱真的很能吸引男人的眼光呢？
　　再不过，她这么在意干什么？有病？！！！
　　可那时候咏絮还不知道，她跟这个女孩儿一生从未见面，却实实在在影响了彼此的一生。

　　1934年的第一场春雷过后，林梅氏收到了一封从北平来的信，第二天林梅氏就收拾了行李包袱，拎着两个大箱子登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上没人给她掐女王会觉得寂寞，或者是因为林大爷太担心自家老婆路上使唤的人不够，总之，林闻华在林梅氏上车的前一刻把咏絮丢上了车。
　　车下林籍扯着嗓子嚎非要跟着姐姐一起，车上林梅氏把手上的包丢到咏絮怀里，翘着兰花指呻吟：“哎呦，腰疼，闺女儿，快给为娘的掐掐。”咏絮满头黑线，娘呦，您那两个大箱子都是随从抬着的，就这么个小包半斤都没有，就能累得您腰疼？
　　但是女王大人在上，半句怨言都发不得。咏絮默默吞声，讨好的上前给女王掐腰揉肩，殷勤详询：“这里痛不痛？哦，这里酸啊......”
　　他们坐的是包厢，有人敲门的时候也只以为是下人有什么事情要请示，咏絮过去开门，看清楚门外的人以后又迅捷无比迅速关上。
　　这些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等她反应过来，傻了一傻，她在干嘛，怎么有点做贼心虚的样子？
　　门外的人并没有继续动作，等了一会儿才又不轻不重的敲门，敲三下，停一下，这是个极自律且严谨的人。咏絮一时没弄懂自己刚才的动作，磨磨蹭蹭不想开门，免得被外头那人笑话，可惜林梅氏眼光冷冷杀到，可怜的小丫头只得拉开了门。
　　一瞬间华光敝天。
　　“藤原见过林夫人。”
　　可惜世上有急色鬼就有完全看不懂色相的人，比如林家女王。只见她淡淡瞥过一眼，眉毛一挑，开了金口：“关门。”
　　咏絮难得这么听话，唰一下干净利落的关了门。
　　林梅氏眉眼未抬，小手指勾勾，咏絮哈巴狗一样凑过去，后面还有条尾巴摇啊摇：“娘，有啥吩咐？”
　　“你去，看看这东西怎么个意思。”
　　“得嘞！”咏絮应着，转瞬捂着脑袋瓜子哀嚎：“你打我干嘛？”
　　林梅氏伸手给她揉，难得这么慈眉善目：“丫头，那是个无底深渊，莫要陷进去了。”
　　咏絮心里“咯噔”一声，霜打茄子一样垂下脑袋靠在林梅氏腿上，明珠一样的女孩子像是退去了所有的光芒，整个人瞬间黯淡下去。
　　“娘是怎么知道的？”
　　“你这些日子不太对劲儿，总会一个人发呆，有时会突然笑起来，有时又长吁短叹。我当年喜欢上你父亲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就猜你大概有喜欢的人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是谁而已。刚刚一开门，你看到那个藤原的那样子，我就知道了。”
　　“......他不知道我喜欢他，我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恩。他一个日本人，配不上我这么乖的女儿。”
　　咏絮慢慢把脸埋进母亲的衣服里，声音闷闷地：“他为什么是日本人呢？”
　　林梅氏慢慢摩挲着女儿的头发，没有说话。多少年不曾这么温柔慈爱的看着膝上的女儿了，她这么些年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不知不觉，女儿已经这么大了。会帮着家里打理事物，会帮着父母教养年幼的弟弟，也会在心里默默的喜欢上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女儿啊，要睡觉没事儿，不过……”阴森森的声音：“你要不要先把为娘吩咐的事情先办好了再说？”
　　咏絮悲愤抬头：“你的闺女儿正在伤心啊啊啊啊！！！”

　　磨磨蹭蹭到了那人的包厢，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正要敲门的时候，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了。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站在门口，做出“请”的姿势。
　　咏絮跨进门去，不知道为什么多看了这个人一眼，脑中灵光一闪：“你是咖啡厅的那个侍应？”
　　男人带着笑微微躬下身子，那种神态真是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岩本见过林小姐。”
　　岩本？又是一个日本人。咏絮冷冷看过一眼，再不理会他。
　　那边的椅上坐着一个人，正在看书，依旧是月色的长衫，神情专注，听见咏絮的声音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月色光华弥漫：“林小姐。”
　　咏絮点点头，态度很是冷淡：“我母亲让我来问问藤原先生有何贵干，竟然能跟到车上来。”
　　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却偏偏做不成同路人。
　　那就把敌人做到底吧。
　　“碰巧同路，闻说林夫人林小姐也在这列车上，便去打个招呼而已。”
　　“是吗？既然没事，那就请你以后离开的远远的，我跟我母亲都不怎么想看见你。告辞。”
　　藤原礼琮看到女孩子的辫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干净利落，玉色的手指拂过樱色的唇，魅惑如仙：“林小姐和素日不大相同呢。不会是不敢见藤原吧？”
　　少女的身子僵住，半响回过头来轻哼一声：“我的确不想见你。不过本小姐记得，本小姐从来就没有乐意见过你。从前不想见你，现在不想见你，以后，也不想看到你。”
　　“是吗？”笑声突然变得意味不明：“藤原以为林小姐喜欢我呢。”
　　咏絮立刻咬住唇，血色上脸，心脏砰砰砰都要跳出喉咙口，脖子根儿都红透了。片刻之间咏絮脑子里就转过了无数过念头，立刻反驳，怎么反驳，他会不会信……可是片刻之后面色透红的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竟然是承认了。
　　“我喜欢你。”女孩子的声音少有这样轻柔和缓，褪去了往日的明亮清脆，听起来像是一只小猫轻轻挠着人的心，酥痒麻疼，万般滋味齐上心头。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明珠一样熠熠生辉的少女看着他，眼里有明亮的光：“我喜欢你，那又怎么样？我就应该想要见你吗？”
　　少女秀气的下巴微微扬起，明明是娇小的身量，却突然像从高高的地方俯瞰着他：“从知道自己喜欢你那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开心的事。相反，我只觉得这是一种难堪。我竟然喜欢上一个日本人，你知道我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自己恶心吗？”
　　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寻常女孩子的话，要么不会承认，要么羞答答的回身便跑，可是……“恶心？就因为我是日本人吗？”
　　“是。”
　　“可我，并没有伤过中国人的性命。”
　　咏絮惨笑：“那又怎么样？死在日本人刀下的那些我的同胞，又有多少沾过你们日本人的血？他们就该死不成？！”
　　藤原礼琮哑然，这是一个太沉重的话题，他并不想谈起。
　　“所以，不管如何，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男人慢慢握紧了手里的书，指节修长却惨白：“好像不行呢。”他笑起来，有种凄凉的味道：“林夫人身上带着的东西，我很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