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伶仃》穆秦彦

30、第二十九章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一）

　　再睁眼时已是晨光熹微，沈君正坐在我身边用湿巾轻轻替我擦着身体。我脸一红，不自觉地嘤咛一声。沈君看我一眼，淡淡笑道：“就醒了？不累么？”

　　我累不都是谁干的？我一来劲，想也没想，抬脚就要踹他。这一抬才发现自己浑身酸软，别说踹了，就连抬起来都十分难受。

　　“省省吧，待会还要下山。”沈君憋着笑，手上动作更加轻柔。

　　“哼。”我转过头不去看他。

　　“是我不好，”沈君忽然开口，“昨晚没控制住。对不起。”

　　我心里有些发凉：“你是在后悔吗？”

　　沈君低头想了想，认真地看着我：“我不后悔，小霞。”

　　我唇角不自觉上翘，心里感动，却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是这样的情况。我只是怕你委屈……小霞，我们会在一起，你要等我，我们读完书就在一起。”他白皙的脸上罕见得浮起红晕，可目光却坚定不已。这个年纪的少年，对我许下这样青涩的诺言。我知道，这时候的诺言，就是一生一世。

　　我开心得不知说什么好，眼珠在帐篷内转来转去。就在沈君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我声音极小的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沈君。”

　　身子被人突然紧紧抱起，沈君在我耳边笑得出了声。我身上酸疼，嘶的倒吸一口气，他连忙扶住我的腰，心疼得看着我身上的痕迹。

　　“现在才看，你咬的时候怎么不心疼。”我被他看得好笑。

　　他拿着湿巾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身体，冰凉的触感带起一阵颤栗。我被激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擦去我下身的血渍。

　　“待会我背你下山。”我观赏着他脸红到耳根，几乎是不好意思地说出这么一句。

　　“那你可要背稳了，晃一下都不行。”我惯于跟他撒娇，他也乐得让我差遣。

　　现在想想，多么美好的一切啊。

　　大家一起下山，沈君背着我走在最后，只说我半夜拉着他贪玩，崴了脚。大家责备了下我们没组织没纪律也就罢了。只有谭谭一语不发，低着头走在我们前面。

　　“哎呀，你又颠了一下，这次我可不会心软，罚你回家后三天不许见我。”这段山路有些难走，一边是山壁，一边又什么都没有，虽然山路不窄，但看起来仍有些让人害怕。因我与沈君爬惯了比这艰险的多的山，也就不以为意。拧着沈君的耳朵，我十分欢快。

　　“我怎么觉得这不是罚呢，明明就是赏。”沈君丝毫不气恼，淡淡说道。

　　我狠狠地咬了咬他的脖子，明知道他在逗我，仍有些口不择言：“这么快就不想见我了，你们男生是不是都这样啊，吃完就扔！”

　　还不待沈君有所反应，前面的谭谭猛地顿了脚步，呆在原地。沈君差点撞上了他。

　　谭谭慢慢转过身来，脸色是我从没见过的惨白，他看着我，又看着沈君，竟浑身颤抖着。他抬起一只手，不可置信地指着我：“你们……”

　　我有些后悔说话声大，但看着这样反常的谭谭，我更多的是害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君停着，握住我不让我下来：“麻烦让一让。”

　　谭谭却纹丝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从昨晚到现在，我联系起来想了几遍，终于觉得谭谭对我真的不太对劲。可看着他难受的目光，我没法做到完全坐视不理。在沈君背上动了动，我还是爬了下来。

　　“怎么了？”我笑不出来，却也冷不起来。

　　谭谭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角带出了眼泪：“怎么了？……林皖霞，你说这话，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在前面听，你还要说出这种话！就算是朋友，你也从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怎么没考虑你感受了？谭谭，有话请你说清楚，你这样大家都不好过。”

　　“不好过？”谭谭瞥了沈君一眼，满脸不屑，“我看你过得好得很！是，我是混混，我没他优秀，我和你不配，但你也该对我公平些！”

　　心中的猜测成了事实，我很震惊，踉跄一步，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沈君扶住我，有些不耐地侧头：“小霞身体不舒服，你若当她是朋友，就别在这里闹。”

　　谭谭的表情近乎恼羞成怒，他执拗的看着我：“你是真的爱他？林皖霞，你果然还是这样，不够优秀的你弃之如履，他这样的你就趋之若鹜！怎么，惊讶我还会说成语？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有多努力？！”

　　我喘着气，这么多年没见过的谭谭，怎么成了这样。

　　他顿了一下，从怀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劈头盖脸地扔到我脸上。我本能的接住，打开那纸。那是一张我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日期是我入学的下一年，而名字，是我很多年没见过的谭谭的大名：谭城飞。可这通知书像是曾被人揉烂撕碎，却又一点一点细细粘了起来。

　　我彻底不懂了，这么说，谭谭曾考上过我的高中，但为什么没有见他来上过学？他又为什么把这个通知书撕了又粘，看上去无比纠结？

　　“吃惊了？没想到过我也能考上高中？我也没想到！只有我才会像个傻子一样为了常见到你去和你考一所高中！我以为只要自己站到让你看得到的地方，你就会像小时候一样对我好，喜欢我。可我真是傻，我怎么比得上他？六年级你就故意开始疏远我，明明就是看不起我，怎么会重新喜欢我？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没在学校见过我？你一定见过的，只是你忘了。因为我进高中的第一天就看到你像个白痴一样一直盯着他看！你眼中从来没有过我，我又干嘛要拼死拼活地去做这样那样的蠢事？！”

　　“所以……你上高中第一天就又退学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

　　“城仔，你和这小妹妹较什么劲呐，当时道上谁不知道你退学以后烂醉一个礼拜？那会还没把痛苦喝够啊？人家小妹妹不懂事，你别太认真嘛。”大家发现了我们掉队，回头来找我们，大曾可恶的声音再次出现，看着谭谭的眼神却全是关心。

　　“我当然要退学，不退学难道继续等着你来弃我厌我？你六年级就没有想过那样做会对我伤害多大，后来又怎么可能会在意？我从小对你的感情，到最后还不是一样被你践踏！”

　　我心里难过，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对谭谭开口。成长的道路上，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改变，就像我六年级不再热衷于做孩子王，就像谭谭不再愿意做大家眼中的正常学生。我们的性格随时随地在改变着，而我又能怎么告诉他我并不是厌弃他，只是与其他人更多了些共同语言？我知道自己那时做的不好，不该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疏远他。可我那时才十一岁，他又可曾站在我的立场想过？如果真的喜欢我，又为什么在那以后再不给我好脸色，每一次都是针锋相对？他这样，又让我怎样去维持珍惜我们的友情？

　　我的心思百转千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谭谭已经和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说的再多，他都不可能理解了。那样美好的童年，竟是这样收场，我悲伤极了，脸色也变得伤怒交加。

　　“小霞，我们走。”沈君牵起我，看起来仍是云淡风轻。可我的手被握的十分痛。

　　“有你什么事，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装逼的，你以为自己有多伟大多清高！滚开，让我们城仔高兴了再说！”大曾将沈君猛地推到一边的山壁，大力地分开我们。

　　我有些木然，虽然心疼沈君，但这些人显然都不好惹，只能稳住谭谭：“谭谭，我从没不把你当朋友，也从没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我喜欢沈君，因为他是沈君。就算你比他还要优秀我也会喜欢沈君。你从来都不明白我，就像我不明白你一样。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人，你又为什么要一直执着在这些根本不是关键的事上？”

　　“老子听够了，你个娘们，我们城仔看上你是看得起你，你还给脸不要脸了！”另一个干瘦黝黑的青年大声嚷道，一边作势要来打我。

　　有谭谭在，我知道他不会让他们伤到我，虽然我们闹成这样，可我还是愿意从心底相信他。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可谭谭，也没有动。

　　我没有想到他真的可以这样，一时间呆在原地，满目惊痛地看着他。

　　沈君冲了上来，一把将我拉开，并冲那青年挥了一拳。

　　“妈的，敢打老子！老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那青年发怒，又一拳打了回来。

　　“敢打小黄，兄弟们，做了他！”大曾一招呼，眼中只剩狠厉。

　　我慌了，虽然从没见过沈君打架，可这群人是明显的打架当饭吃，正常的高中生不可能打得过他们，一旁的人见了这架势也都不敢出手帮忙。再顾不上其他，我拉住谭谭，急切地说道：“谭谭，你快让他们别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事了！都是我的错，你要解决跟我解决啊，跟沈君有什么关系！”

　　谭谭阴狠地盯着沈君，嘴角却浮上一丝笑：“我看他对你还不错。不过，谁让他碰你的，他敢碰你，我就敢让他死。”

　　我一哆嗦，腿有些发软。沈君此时已经挨了不少拳头，我害怕的望着，终于在他又中一拳的时候忍不住冲了上去。我拼命地去拉住那几个人，但基本没什么效果，反而被大曾一把推倒在地。我求救地望着周围人，大家却都明显的迟疑疏离，甚至后退了几步。

　　我很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

　　谭谭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身边，蹲下来看着我，捋了捋我被抓乱的头发：“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他死了我还得搭条命。我就是让他长长记性，看他还敢不敢碰你。”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底逐渐发了狠，几乎目呲欲裂：“谭城飞你给我记住了，你今天打沈君一下，我会还你十下。他残了，你给我陪着，他死了，我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