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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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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和吴用商议,派戴宗带着李逵寻来公孙胜,破了高廉邪术,大获全胜,救出柴进回返梁山。张顺不负前言,果真下水抓鱼炖了汤送到李俊房中,碰上屋里正热闹,阮小七、童威、穆弘连同解珍解宝都在,阮小七大叫张顺偏心,偏心也罢,人多汤少,怎生摆布,推他再去做。张顺答应,真个就去,李俊待要帮忙,被阮小七一把按住:“哥哥休理会,张顺手艺好,俺们只等吃他的。”穆弘笑道:“小七哥直这般坐大,被船火儿看到,须吃不了兜着走。”阮小七道:“张横同刘唐哥哥和王英一伙吃酒去了,这会儿怕连自家姓啥都不晓,今天七爷我偏生要欺负欺负这浪里白条。”李俊皱眉道:“小七忒没道理,欺负他做甚。”穆弘道:“莫不是水底下功夫输恼了,借机泄火?”阮小七道:“俺岂是那等人!就是看他平日价鬼精灵专一气人,也记挂着叫他吃回憋。”解珍惊讶道:“张二哥脾气最好,待众兄弟极是体贴周到,何尝气人?”解宝也从旁点头附和,阮小七胡乱挥手道:“你们是不知道。”推了一把李俊:“张顺混账起来能气死人,是吧?”李俊险些将嘴里茶喷出来,上次张顺提什么“姑娘”“嫂子”的事,他到现在还一肚子火,被阮小七这么突然一问,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睁大眼睛僵住那里,阮小七笑道:“哥哥不好明言,俺自晓得。”童威道:“七哥若真晓事,须知俺们都向着张顺哥哥。”阮小七点指着他额头道:“你小孩子家,懂个甚么。”几个人闲说着话,闹了一阵,张顺整治好鱼汤回来,又顺便叫了些酒菜,安排得煞是齐整,阮小七眉开眼笑,推了童威到李俊旁边坐,却把张顺拉到自家身边,揽住他肩:“心肝儿,难为你辛苦,来,亲一下奖赏则个。”刚侧身靠近,却被满满一筷子菜堵了嘴,呜呜咽咽好容易都吞下去,张顺甩脱他手,起身给众人倒酒,童威笑岑岑接过酒坛帮忙,冲阮小七挑了下眉,阮小七倒不在乎,只管吃酒吃肉。众人两三碗酒下肚,都来了兴致,谈天说地,闲扯些见闻趣事,解珍解宝就讲他们在山中捕猎看到过的那些桃精柳怪,每到夜深长出人脚围在一堆儿,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还有漂亮的白衣姑娘,对着溪水梳头,冲他们咯咯娇笑,身后拖着一条火红的尾巴,有一次他们还遇到了一位白胡子老头儿,扯了胡子变棋盘自己下棋,千万不能跟着鬼火走,会走到坟里去云云,几个人都被吸引了听故事,大气儿不喘一下,张顺目不转睛地盯着解珍解宝,完全入了迷,李俊看着他清秀的眉宇,感觉解珍解宝的声音越来越远,而自己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却就在耳边回荡,汪洋之水灌满心房,他褪掉龙鳞,伏爪忍受,不敢张扬,见不得光的孤寂正在吞噬他的肌骨,他束手无策,只有深恨自己,也怨张顺。
这个夏夜分外闷热,张顺额上很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李俊起身,将所有门窗都推开,一阵疾风兀地吹进屋内,众人正听解珍讲到月下遇见女鬼,阴风阵阵的要紧处,被这么突然一激,都惊得陡然变色,阮小七更是吓得叫出来,死力掐住张顺胳膊,疼得张顺脸煞白,众人停了片刻,醒悟过来,哄堂大笑,阮小七丢了颜面不好意思,抱怨李俊道:“哥哥有意作弄兄弟。”童威道:“又关哥哥甚事?枉你号称活阎罗,怎的连个女鬼都怕?”阮小七红着脸道:“哪个怕鬼?不过抽冷子没防备罢了,再说你们还不是一般,俺不过多叫了声。”他的说辞又招致一番嘲笑,张顺倒不理会,一边揉胳膊一边央解珍解宝接着讲,解珍解宝见时候不早,便说等下次,起身告辞,穆弘也要走,李俊寒暄了几句,送出门外,回屋就见阮小七坐在椅子上剔牙,张顺和童威正收拾着,李俊赶紧帮忙,三五下都忙活好了,阮小七提议去泊子里赴水消暑,童威点头赞成,张顺说过会儿要去接哥哥,却不方便,阮小七便拉李俊,李俊没寻托辞,只是不肯,阮小七就单和童威去了。
张顺见别人都已离开,也向李俊道:“哥哥早些休息,兄弟不打扰了。”李俊摇头:“我不累,你也不会打扰到我。”张顺笑道:“哥哥,我是说我得走了。”李俊默然,只管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张顺定住片刻,身体忽然像被滚开水烫到般明显一颤,还禁不住向后倒退了几步,李俊逼上近前,一字一顿地问:“你,怕了?”张顺忙道:“不,哥哥,没有。”他这样说的时候,却慌乱地低下头,闪避李俊的目光,李俊从未见他如此胆怯过,既心疼又怨忿,不过总归后者占了上风,他便将怜念之心抛到脑后,决意不放过张顺:“你为何不说实话?”张顺低声道:“哥哥别问了,兄弟不知道。”说着,又向后退了二步,碰到墙上,吃了一惊,李俊拽住他胳膊,一把扯过他来:“我能吃了你么?竟把你吓得如此。就算我是吃人妖魔,你浪里白条威名远播,天下共知,当有胆量杀了我。”张顺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李俊:“哥哥,你这说得什么话!我死也不会伤你。”李俊喝道:“住口!”张顺果然依言闭嘴,安静站着,乖顺得像只待宰的羔羊,可那被莫名殃及的无辜神情却还是刺痛了李俊,张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他只当他的李俊哥哥心绪不佳,凑巧逮了他撒气,李俊苦笑一声,转过身,挥了下手:“兄弟,你去吧。”身后没有动静,李俊屏住呼吸,在知了声和蛙鸣声中等待张顺开口说话,可那人遵从“住口”斥令,果真只字不吐,他今晚特地过来送鱼汤又忙活许久,结果却被自己的反常惊到,现在必是满腹委屈,有那么一个瞬间,李俊几乎要冲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温声软语地安慰他求他别难过,只要他舒坦自己什么都肯做,可是脚步声恰在此刻响起,李俊知道张顺惦记着张横,不肯奉陪了,他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下来,这是打从父母去世后他第一次哭,拜张顺所赐。怨望之心再度滋长,李俊知道自己已回不了头。
第二天众头领于忠义堂议事,张顺看起来有些疲惫,宋江见了,特地过去嘘寒问暖,张顺答说自己没大碍,只不过昨夜吃多了酒,张横插嘴说只因自家酒醉,方才累苦了兄弟,宋江便叫张顺回房歇息,张顺执意不肯,便也做罢。李俊从旁将他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都听得清楚,张顺从头至尾都不曾提过自己的名字,是因为忌讳还是浑不在意?他今天的无精打采就与自己没半点关系么?李俊感到困惑,想从张顺的眼神中寻找答案,可是张顺不似往日般神采飞扬,他谁都不看。
这之后的几天,张顺对李俊与往日丝毫无异,对那晚的事完全没有在心,李俊知道他必定如此,他会只当那是他的李俊哥哥近来“魂不守舍、神游天外”的一次寻常行为,做兄弟的应当体谅,何况他交游广泛,随便同着几个弟兄吃几回酒闹腾两次,就会把这点事忘得一干二净。李俊了解他,越是了解就越是苦闷,张顺活得坦荡而开心,自己实在不该打扰他。
自高唐州被梁山军马攻陷后,道君皇帝又命呼延灼率精兵二万征讨梁山,宋江闻报,与吴用同众头领都商议了,调拨人马前往应战,命李俊率水军头领架船接应。宋江等初战告捷,活捉天目将彭玘,次战却被呼延灼摆下连环马杀得大败亏输,人马狼狈逃到水边,李俊急命水军接应,救得宋江上船,又去救其余头领,呼延灼的连环马赶到水边引弓放箭,利箭如飞蝗般射向战船,饶是李俊事先安排了傍牌遮护,也有数位头领中箭,喽罗中箭者更是不计其数,李俊见势不好,估计人都齐了,匆忙下令开船,撑船的喽罗都是行家里手,顷刻间便驾出三十几丈远,李俊心中稍定,向宋江船上望去,惊出一身冷汗,冲宋江高声喊道:“公明哥哥,张顺何在?”宋江指着岸上回道:“去接欧鹏兄弟了。”李俊闻言懊恼不迭,原来适才慌忙间竟漏掉了欧鹏,张顺何其大胆,竟要从连环马眼皮底下捞人!李俊恨得直咬牙,扔了朴刀便跳入水中,张横唤他:“哥哥快回来,我兄弟一人就行。”李俊压根不理他,他恼宋江,更恼张横,他们怎的就如此放心张顺犯险!他奋力向岸边游去,张顺水中功夫虽然出众,但绝对应付不了岸上的连环马,张横今天疯了么!不过张横显然比他还清醒,扯开大嗓门指点欧鹏忽而向左忽而向右杀到江边,呼道:“跳水,快跳水。”欧鹏也机灵,毫不犹豫跳下马滚落水中,他不识水性,又穿着盔甲,身子只管下沉到底儿,张顺赶上,一把揽住他,拖着便走,踩水踏浪如履平地,行走如飞,李俊中途迎到他,一起游回船边,几个喽罗接应了欧鹏,李俊和张顺自家纵身跃上船,欧鹏呛了几口水,张顺拍他背帮忙控出:“兄弟慢点,慢点。”欧鹏清醒过来,瞅了瞅张顺和李俊,朗声大笑,张顺也笑,他们两个都将这次的九死一生当成有趣的英雄壮举,今后可以在酒桌上津津乐道,引为谈资,好像不如此就显示不出他们是顶天立地的梁山好汉!李俊不停腹诽张顺,却忘记他自己上次高唐州跳马、适才跳船的举动又是何其的愚蠢。
梁山人马暂退回山后,李俊叫过张顺,正色道:“兄弟,须知刀枪无眼,弓箭无心,不可自恃技艺,轻生重死。”张顺乐了:“哥哥,近来跟萧让先生读书读得不错。”李俊气道:“兄弟,我说正经话。”张顺淡淡一笑:“哥哥,我也说正经话。不如此做的,不是张顺!”李俊呆呆怔住,哑口无言,他想说些能劝服张顺的道理,可是竟寻不到,他败给了这句话,这一败,就最终输掉了涌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