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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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张顺的声音似从辽阔无垠的天河传来，天河之水绮丽壮美，泛着闪亮的银光，静静地横陈在他的眼前，这情景恍若相识，他站在岸边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抓不住那稍纵即逝的一点灵光，久远的记忆已被一道厚重石门无情封堵，只能从缝隙间流泄出些许模糊的碎片，他想不起何时到过天上，更不知在天上经历过什么，只觉得这般的风致，这样的美景，他应该紧紧握住张顺的手，若不如此，那从亘古洪荒狂飙而来的飓风就将掀起滔天恶浪，残酷放肆地吞没一切包括他自己，想到这里李俊慌了，就像无数次想见张顺而不得时一样慌，他彷徨四顾，目之所及，渺渺茫茫，身体便如失去生命般逐渐僵冷下去，但他还是不相信张顺忍心抛下自己，张顺一定是躲进了天河里，这个浪里白条总是喜欢开类似的玩笑，他竭力这么想，而后便笃定必然如此，迫不及待地跃入天河寻觅，河水冰冷刺骨，他剧烈地打着寒战，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终于找到了那个令他魂梦不安的始作俑者。
“哥哥”张顺拥紧他，“天恁般冷，你如何睡在这里？”李俊尚存心悸，情难自抑地搂住张顺的腰，低声哀求：“兄弟，别扔下我。”张顺笑将起来，“那是自然，兄弟好容易才寻着哥哥。”他将眼睛轻轻贴上李俊的额头，轻舒了口气，柔声道：“哥哥，关将军还是醉了，是我一连灌了他七坛酒……我没逼他，是他自家愿意，说是为着擒我哥哥的事向我赔礼，但他却没向二哥和五哥赔礼……他倒下时我哥哥和小七高兴得拍坏了桌子，惹得秦统制、黄都监和花知寨一起围过来笑话我们以多欺少，连穆弘穆春都帮他们，要是哥哥你在就好了……我哥哥送关将军回去了，我突然很想告诉哥哥赢酒的事，就去了哥哥那里，也去了童威童猛那儿，都寻不着，我心里不踏实，到处找遍了，总算找到这里，哥哥到底睡了多久？幸好还没发烧。”这段话平实无奇，淡然如水，可李俊的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他不记得张顺曾对别人有过这般的温柔，宁愿相信这温柔只是为了自己，张顺还欠他一个解释，他本该板起面孔兴师问罪，可战鼓未响便已溃不成军，铁血檄文竟成孩童稚语：“兄弟，你那天为什么不找我？”张顺抚摩他发丝的手稍微一停，声音有点儿发怯，“兄弟行事不力，不想害哥哥犯愁。”李俊闷声道：“可你答应过我的……我在你心里还不及小七他们么？”“不，不是。”张顺连忙澄清，可之后却没了下文，不负责任地陷入了沉默之中，李俊坐起身，逼视着他，他便立刻垂下头，显得异常局促不安，“哥哥，我是怕你会生我气。”李俊道：“我生什么气？你不找我我才生气！”张顺抬头望了他一眼，看起来越发不安，昏昧不明的月色下，李俊仍能觉察到他涨红了脸，便穷追不舍地按住他肩捕捉他的目光，让他的困窘无所遁形，张顺果然招架不住，迫于无奈开了口：“上次兄弟说错话，惹恼了哥哥，哥哥足有三天对我爱理不理，这次兄弟没用，犯了更大的错，害怕哥哥又……就想着先找小七他们拿个主意再说。”李俊气得一拳捶到地上，“这和上次怎么能一样！上次我生气，我生气是因为……”他的话骤然中止、无心为继，张顺却睁大眼睛准备聆听教诲，这回换到他心虚，他硬着头皮胡乱应付道：“上次是我心情不好。”他站起来，伸手去拉张顺，“兄弟，快冬至了，别总坐地上。”张顺闻言哭笑不得：“不因着哥哥大半夜地跑这所在睡觉，兄弟哪得这份闲情逸致。”他为李俊轻轻掸去身上的尘土枝叶，轻声道：“哥哥，以后再醉酒难受时，千万喊我。”李俊按住他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有生以来，这是他所听过的最动人的请求。
第二日清晨，张顺早早便去李俊房中探视，摸他额头见无异状，面露喜色，又照顾他喝了碗姜汤，闲说起昨夜之事，张顺道：“正吃酒间，公明哥哥忽地想起卢员外和石三郎还在狱中受苦，难过得直掉眼泪，军师便道来日兴兵，关将军还说愿为前部，看来这两日间就要动身。”李俊道：“正宜如此，救出石秀兄弟要紧。”二人正议论时，阮小七来了，瞅着张顺直乐，指指戳戳道：“张顺啊张顺，叫七爷我说你什么好！关大刀为给你面子才被灌得上吐下泄，你理都不理，反倒起五更爬半夜地守在没病没灾的李俊哥哥房里大献殷勤，你这分明叫，叫那个，重色轻友！”李俊闻言皱眉：“小七，别乱说话。”张顺道：“我哥哥不是去照顾了么？昨晚都没回房。”阮小七放声大笑：“你哥？张横？你什么时候这么放心他了？他一进屋就睡，打都打不醒，幸好我二哥惦记着去看了一眼……哦，今早上关将军都醒了，他还睡着呢。”张顺一听忙道：“我这就去看看。”李俊道：“我也去。”阮小七摆手道：“不必了，现在没事，你哥他吃饭吃得正香，七爷我这里有要紧事说与二位”李俊道：“看样子也要紧不到哪去。”阮小七嘿嘿一笑，大模大样地跨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道：“上次公明哥哥攻打大名府，未带一员水将，空跑一回，这次他老人家吸取教训了，恭喜二位，再次……那个……那个……雀屏中选。”张顺一脸无奈道：“小七，你能不能学通了再开口。”李俊问道：“何时启程？”阮小七笑嘻嘻道：“好教二位得知，公明哥哥点齐人马，已在金少滩恭候二位多时了。”“什么？”李俊张顺陡然站起，指着阮小七一时语塞，也来不及收拾东西，匆忙赶至金沙滩，见了众人十分尴尬，宋江慰道：“是我念及二位兄弟昨夜吃酒不少，只嘱咐了阮家兄弟安排船只，今晨与军师商议，才不得已劳动二位，二位兄弟勿以来晚介怀。”言罢便命大军进发，阮小二、阮小五下令开船，行至水泊中心时，忽听后方岸上传来连声呼喊：“兄弟——兄弟——”众人回头看时，却是张横，张顺奔到船尾，挥着手臂高声叫道：“哥哥，哥哥！”张横解开缆绳，撑起一叶小舟便朝这厢疾驰，张顺看着宋江，正欲说话，宋江冲他微笑点头，张顺道声谢，纵身跃入水中，身姿灵动，似一道离弦银箭般射了出去，引得众头领齐声喝彩，关胜惊讶道：“怪道张横兄弟恁地夸耀，浪里白条果然名不虚传。”花荣笑道：“张横逢人便夸，天王老子也没他兄弟能耐。”说话间，张顺已至张横船边，张横一把拉他上去，紧紧抱在怀里，山苍水碧，天高地迥，宇宙万物皆备于这一叶扁舟，李俊温柔地凝望着他们，心中没有苦涩，只有温暖，但他说不清为什么。
刚到大名府的几天连日阴云密布，战事虽顺却无太大进展，吴用见天降瑞雪，心生妙计，嘱咐李俊、张顺依言行事，二人得令，提枪上马迎战索超，战未几合，拨马便走，引着索超行至早已挖好的陷坑边上，李俊暗嘱张顺一声“兄弟听话”便弃马跳入涧中，假意向前高呼：“公明哥哥快走。”索超听得，性急如火，也顾不得再抓张顺，飞马便抢上前来，堪堪擦着张顺的衣裳跃了过去，只听一声炮响，连人带马撞进坑里，四周伏兵杀出，一齐缚住索超，张顺却急忙下马去看李俊：“哥哥，还好么？”李俊笑道：“好，这冰水比着天河里的，可要暖和多了。”张顺奇道：“什么天河里的？”李俊自觉失言，忙道：“没，我瞎说的。”二人说着话，便将索超解往宋江营寨，宋江温言劝降不提。
且说梁山人马连续数日不曾攻得大名府城破，宋江十分愁闷，偏生又患起病来，背疮如疽，头痛难忍，寻医问药，终不见好，吴用便召众头领商议对策，张顺见了宋江背疮形状，当机立断道：“非建康府神医安道全不能医此顽症，事不宜迟，小弟当星夜前往，必要请得他来。”李俊道：“我与张顺同去。”张顺忙道：“哥哥不可，兄弟一人足矣。”吴用也道：“我等即刻退兵回山，朝廷若知公明哥哥病重，恐怕趁势来袭，李俊兄弟统领水军，还是坐镇山寨为好。”急叫李应去取银两盘缠，嘱张顺道：“兄弟此行，务必作速与他同回山寨，切勿有误。”张顺应声“是”，接过银两，转身奔出门外，踩鞍上马，李俊近前，一把扣住马缰，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兄弟，下雪了。”张顺道：“雪夜看得清，正好赶路。”李俊道：“兄弟，此去建康府，路远水深，你且略从容些，休太辛苦。”张顺道：“公明哥哥的病耽误不得，军师也说得尽快呢。”李俊大声道：“他关心的是公明哥哥，我关心的是你。”张顺一怔，随即轻柔地笑开了：“嗯，哥哥宽心，兄弟记得了。”李俊又道：“这路上怕有歹人，你且凡事仔细。”张顺道：“哪个不知死的毛贼敢打我的主意！哥哥毋须担心，碰上水里的我报自家名号，碰上陆上的便报哥哥的名号，管教吓得他们跪地求饶。”李俊正色道：“兄弟不可托大！遇上不守道上规矩的你报公明哥哥也没用。你须记得……”他说着话，忽见张顺笑岑岑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忙截了口，脸上一热：“兄弟，你是不是嫌哥哥太罗嗦了？”张顺摇了摇头，跳下马来，用力抱紧他，柔声道：“哥哥听话，等兄弟回来陪你到后山去。”言罢，向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李俊内心深处的那个所在顿时天旋地转、异彩纷呈，他看见红花胜火、春柳如丝，还有那飞瀑如练、潭清如镜，这幻影不知持续了多久，当他醒转时，眼前只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莹白，甚至那人离去时留下的马蹄印都已了无痕迹。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