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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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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盖殁后,宋江本欲兴兵攻打曾头市报仇,得吴用劝止作罢,百日之内,不动刀兵,只修功果,命众头领谨守山寨,不得轻动。李俊叫阮氏三雄只在灵堂追茬天王英灵,自与张横张顺、童威童猛处置水军事务,张横和童威童猛向来不耐烦理会钱财收支、粮草账目之类琐事,宁愿领着喽罗们于水泊中往来巡视,只张顺因做过鱼牙主人,颇通此道,也不消李俊费力,他自一一清点明白,登好细账请李俊过目,又与蒋敬从头核对一番,略无差错,蒋敬绝口称赞,说整个梁山只有水军的账最省心,从来用不着算上第二遍,李俊乐得听他夸奖张顺,在他心目中,张顺配得上所有赞美,即使缺点都熠熠生辉,记得有一次,他曾和萧让谈起张顺,萧让起先也夸张顺“聪明灵秀,一教就会,一点就透。”可迟疑了片刻后又评说张顺“天生精细,惜无大才。”李俊不太清楚何为大才,却凭直觉认为这两个字玷污了张顺,张顺是条自由自在的鱼儿,心里只容得下一汪碧水,秀美山川,只装得下兄弟情义,往日誓言,除此之外的一切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并非无法登高望远只是本性太痴太直,就像他说纵使有一天宋江错了也将舍命相随死而无怨那样,他能看清前方道路,但是毫不在意,刀山火海枪林箭雨只凭一腔深情,即使这深情在他人眼中是何等的愚顽可笑。李俊有时也怨恨张顺的这种愚顽可笑,深情的另一面便是无情,守住一个誓言往往需要背弃另一个誓言,张顺义薄云天的同时便顾不得背后默默注视的目光,他狠得下心扔下张横扔下自己,还指望被扔下的人理解赞同安然快乐地好好活下去,世上最冷酷者莫过于此,可这就是张顺,这就是能将李俊的心牢牢抓在手里的张顺,李俊被他的深情禁锢在陷阱深处又被他的无情摆布得终日惶惶,清楚狂风暴雨来临的那一天他将义无返顾转身离去,李俊知道自己留不住他,惟有祈盼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李俊搁好账册,踱出门外,见张顺正于亭中看信,便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张顺看罢信,眉头轻皱,李俊问道:“是安神医的信?”张顺叹息一声:“正是,原来嫂嫂近日亡故了,神医哥哥中年丧妻,往后的饮食起居也不知由谁来照料。”李俊道:“兄弟担心什么,他大可以再娶一个。”张顺道:“再娶一个哪得元配嫂嫂那般贤淑体贴。”李俊道:“那便不娶,他一个神医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我们这一干兄弟大多没个女人,还不是照样活得明白?也没见谁缺胳膊断腿。”张顺道:“话虽如此,兄弟到底挂念。”低头沉思片刻,瞅着李俊道:“哥哥也想有位嫂嫂照顾么?玉茹妹子如何?”李俊闻言大怒,暴跳而起,狠狠瞪着张顺,一肚子火气等待发泄,可眼前的人他骂又不忍心骂,打又舍不得打,左右无奈,只得憋屈自己,烦躁得在亭子里来回踱步,张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走了有将近二十遭,劝慰道:“哥哥不喜欢她,兄弟不张罗就是,何消着恼?”李俊猛地拽住他,一把将他推抵到亭柱上,捏紧他下巴,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眸,万千情丝痴迷都凝聚在这热烈缠绵的目光里,张顺恁般聪明,应该能懂,可惜他却又一次畏缩了,在迎上李俊目光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紧接着便慌乱地闭上了眼睛,这个大名鼎鼎的浪里白条什么都不怕,却唯独惧怕李俊炽热的眼神,李俊可以搂他抱他甚至可以借酒装疯扯住他同床共枕,却唯独不能妄图碰触那最后一道关卡,张顺的心房似乎上了一把锁,他的闪躲其实是一种无声地警示——这把锁没有钥匙,至少钥匙不在李俊的手中。李俊想到这里心便凉了,他的手指一遍遍轻轻地滑过张顺的嘴唇,期待张顺能够给他一丝回应,可是张顺像凝住了一般,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李俊迫近一步更紧密地贴上他的胸膛,急切地想吻住他的唇这辈子都不放开,这里是陆地,他真要这么做的话张顺是绝对挣不脱的,但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张顺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近日山寨突遭剧变,又兼杂事繁多,累他十分辛苦,李俊望着他清瘦了一圈的面庞,心上一阵揪痛,退后两步,转身就走,“哥哥!”张顺急忙唤他:“兄弟又惹你生气了么?”李俊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摇头低语:“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怎么会?”张顺闪到他的面前,“哥哥休瞒我,刚才哥哥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显然是在发脾气,上次哥哥说过再也不对兄弟乱发脾气的。”李俊道:“我记得,我还说若是再有一次由你打骂,那么兄弟你现在是想打还是想骂,还是两样都想?”张顺道:“我都不想,哥哥既然承认生气,便请告诉兄弟缘由,也好让兄弟知道错在哪里。”李俊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张顺急得直抓头发:“我的哥哥,你说啊,我真的一点都不明白。”李俊攥紧拳头,力度大得连指尖都嵌进了掌心,“不明白就算了!”言毕拽开大步便走,他现在头昏眼花,难以自持,委实不敢多做停留,他恐怕失态,想着越快离开越好,可才走十余步便抓心挠肝地不踏实,回首一望,见张顺愣在原地,满脸的困惑委屈,正呆呆望着自己,李俊踯躅不决起来,就这么走了,张顺惦记此事,今夜定然无法安眠,自己为他魂牵梦绕、辗转相思的夜晚数都数不清,就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有何不可?但他近来已经够累了,脸色这般不好,若是再有一晚不睡,如何吃得消?李俊再也忍不住,暗骂自己两句,疾跑过去将他拥进怀里,温柔抚慰:“没事了,兄弟,没事,哥哥刚才只是情绪急躁,哪里是生你的气,都是哥哥不好,不干兄弟的事。”张顺道:“哥哥,石三郎说我笨,还说有人知道却不告诉我,哥哥是那个知情人么?”李俊忙道:“不是,兄弟莫听石三郎信口胡说,兄弟若笨时,我们这伙人可以直接当柴火烧了。”张顺叹道:“哥哥也会哄人了。”李俊道:“不是哄你,是真的。”张顺道:“哥哥还学会了跟兄弟扯谎。”李俊慌了神,支吾道:“没有。”正思量着怎么应付下去,忽听得岸边人声喧闹,急忙拉了张顺的手道:“兄弟,一起去看看。”张顺这回没再说话,乖乖随了他。
二人来至金沙滩,见张横与朱贵正拥着一位僧人上岸,李俊便上前细问端详,朱贵道:“这位大师父是北京大名府龙华寺的高僧,法号大圆,只因来济宁游方,路过此地,我便央他为天王哥哥做个道场,已先行报知了公明哥哥。”正说间,宋江吴用带着十余个头领迎到近前,与那高僧见了礼,就请于山寨之内为晁盖做个道场,那高僧谦逊一番,欣然应允。石秀一旁直摇头,低声嘟囔:“怎么偏是和尚?我一见和尚就倒霉。”鲁智深听见,直言快语道:“石三郎,和尚怎么你了,你每天都见洒家,倒了什么霉?”石秀忙道:“大师误会,兄弟说得是会做法事的和尚。”鲁智深想了一回,点头道:“嗯,洒家不会做法事,会做法事的和尚的确麻烦,从前洒家在五台山时,那些和尚……”张顺忙扯了扯鲁智深的僧袍:“大师悄声,莫让人家听见。”史进道:“听见怎的?张顺哥哥你这小胆量忒羞煞人。”张横不悦道:“我家兄弟胆量才不小。”石秀接口道:“胆量倒是不小,就是有点笨。”张横恼道:“石三朗,你以后不坐船了?”石秀道:“我只坐李俊哥哥的船。”瞅着李俊道:“哥哥,张顺哥哥是笨了些,你说是吧?”张顺闻言也看着李俊,李俊暗自叫苦,两边为难,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妥,急中生智,只得模糊应道:“与上天相比,我们所有人都很笨。”他说完怕张顺介怀,还握住他手轻捏了下他的掌心,不过张顺明显并不在意,也没察觉到他这番用心良苦的举动,鲁智深还在同史进讲说五台山的和尚们,故事相当引人入胜,很轻易地吸引了张顺的全部注意力。
那僧人做罢道场,宋江设斋款待,席间问及北京风土人物,僧人便提及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宋江猛然想起,勾动欣羡之意,吴用见宋江欲得此人,献上妙计,欲带李逵下山,言说此番定能赚得此人上山,宋江大喜,亲率众头领将吴用李逵二人送至金沙滩上了张顺的船,细细叮嘱一番,方才依依惜别,发付众头领各自散去。
李俊回至房中,纳闷沉思,适逢童威童猛来到,问他卢俊义之事,童威道:“哥哥,公明哥哥既不肯做山寨之主,百日将过又不打算攻打曾头市报仇,这大老远非要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好人卢俊义弄上山,端得何意?”李俊道:“天王哥哥临终有言,为他报仇者方可做山寨之主,如今射毒箭者未得,山寨尚有对天王哥哥忠心耿耿之人,宋江这般好名声,必然不肯违了天王遗愿招人非议,至于去赚卢俊义,更是意味深远,一举数得了。”童猛道:“公明哥哥说这卢俊义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敌,山寨中若得了他便不怕官军来袭,他可真有这般厉害?”李俊道:“岂有此理!他又不是神仙,武艺再高又能挡住几多官军,此乃托辞,宋江另有他图。”嘱咐童威童猛道:“此事莫与他人议论,你二人只须看我便是。”童猛连连点头道:“我兄弟们一向只认得哥哥。”童威道:“连张顺哥哥面前也不能说么?”李俊的声音陡然提高:“最不能说的就是他了!”他烦闷地走到窗前站住,手指按着太阳穴缓解疼痛,宋江心机深沉,其志早在庙堂久矣,但他却不能把这些告诉张顺,既然张顺无论如何都要追随宋江,不肯离开,那么与其对他说这些,倒不如缄口不言,让他的追随之路少一些矛盾,多一些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