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九章 ...

  •   在随宋江攻打青州城的路上,李俊碰到一个怪人,那厮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拄了根竹棍,状如乞丐,跟着梁山军马走了好一段路程,不缠别个,单瞅着李俊时而诡笑时而大笑,李俊心中疑惑,趁休息之机近前欲待询问,那人便走,引他行至清静处,兀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好个混江龙,你今认不得我,我却认得你。”李俊目光凌厉地扫视他的脸,沉声道:“认识我我却不认识的人委实不少,你端的是谁?”那人呵呵笑道:“你五岁时我还抱过你闲话,这才转眼功夫你就想不起来?直这般健忘!”此言甚是荒唐,二十余年的岁月无论如何称不上“转眼功夫”,李俊暗思这人疯颠,但疯子的话却着实让他为之一震,他蓦然记起当年那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吃了一惊:“是你!”“是我!”疯子突然敛了笑容,仰起那张脏得辨不清眉目的脸,上下打量李俊,摇头叹息:“英雄气短,鳞爪尽销,全不似当初模样!我便三十年后再来见你,以证天意不虚。”言罢,他甩脱竹棍,赤着两只脚,大步离去,李俊急忙唤他:“先生且住!”疯子头也不回,高声道:“休问那人归处,多说无益。”李俊立时去追,他竭尽全力,却只能眼瞅着这走得不紧不慢的疯子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绿林深处,李俊呆立片刻,突然朝着疯子不见的方向大声喊道:“三十年后,我和他在一起。”回应他的是一阵讥讽的笑声,这笑声令李俊无比愤怒,他觉得自己正大光明喊出的那句话问心无愧,即便是儿女情长泄了好汉志气,也不当受到如此轻贱鄙薄,那疯子显然是位神鬼莫测的世外高人,可就算神仙佛祖又能怎的!李俊忿忿不平,拨出腰刀狠狠砍进树干,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难免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意志坚定便可抗衡命数,睥睨一切,他也不例外,可与生俱来的那一点灵透最终还是压制了狂妄,愤激过后,莫名的心悸和无尽的悲凉袭上来,牢牢地攫住了他,命运的阴影如狰狞怪兽蓄势待发,他意识到有些事情或许会超出掌握。

      “哥哥!”张横奔过来寻他,“你理那厮作甚,就是个得了失心疯的。”李俊收刀,应道:“已打发他走了。”便与张横回返本队,张横瞅着这一路风光极美,惋惜道:“我家兄弟若同来,见了不知会多欢喜。”扭头冲柴进道:“柴大官人,你道可怪,我兄弟打从落生便混在粗人堆里,倒也同你们读书人一般,看到好景致好山水便移不开眼。”柴进道:“便有一等人天生这般情怀,原与读书多少无涉。”张横笑道:“他近来也爱读书了,这当儿,八成就正坐在萧先生房里看得入迷。”朱仝道:“怪事,你们这对一奶同胞的嫡亲兄弟,竟无半点相似处。”张横道:“便是我也不晓为何,他自小就比我安稳省心……就是喜欢腻着我,从早到晚地跟在我身后,一时不见就委屈得掉眼泪,现在长大了反过来,是我离不开他,总怕他扔下我……哥哥,你说他会么?”他一脸认真地转向李俊,神情稚气得像个孩子,李俊虽被那疯子搅得心中没底,却也不忍显出半点迟疑,忙回道:“他绝不会!”张横闻言大喜,乐得咧开了嘴,他与李俊结识多年,素来最是敬服,便拿这话当了太上老君法旨,笃信不疑,李俊深知其意,心绪复杂,张横与弟情切,与己义重,他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只索自受煎熬而已。

      且说宋江率人马到得青州,与鲁智深等好汉都见了,于军中大摆宴席,李俊对和尚道士之流一向颇为忌讳,不过鲁智深和武松性情毫爽利落,大家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是夜酒散之后,李俊安顿张横回帐,张横念叨兄弟,胡缠着不肯消停,李俊便坐在床边,听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起兄弟俩的那些往事,时而微笑,时而辛酸,这些事张顺从未对他讲过,即使是酒醉,即使是困倦得躺在他的怀里,他也只得从张横口中去探知那些点点滴滴,才能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张横说着话便睡了,李俊照应好他才离开,昨日临行前张顺特意拜托他,说自家哥哥行事莽撞,又有些贪功冒进,求他留神在意,多加提点,他一口应承,惟恐张顺放心不下,还信誓旦旦道:“你哥哥若少根汗毛,我绝不活着回来见你。”这话大概太重了些,张顺急道:“哥哥你这般说倒像是在和兄弟赌气了,难道我只顾亲哥哥,却对结拜哥哥无情无义么!”李俊脸一红,自知失言,忙道:“哥哥一时发昏胡说,兄弟休怪。”张顺道:“哥哥若要兄弟不怪,便将适才那话收回。”他的口气很硬,看来是真动怒了,李俊第一次见他像这般气乎乎地狠瞪自己,不仅丝毫不恼,反觉心里喜滋滋的,笑呵呵道:“兄弟发话,哥哥不敢不从,但不知兄弟让哥哥收回的,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张顺道:“哥哥你故意的!”李俊道:“我还有更故意的呢!”从怀中取一封书递与张顺,“上次你说起的那位水鬼营姓刘的兄弟,他妹子寻到了,现流落杭州一大户人家为婢,听到她哥哥在此,还捎了书来。”张顺接过信,惊讶道:“我上月才提起此事,哥哥怎会寻得这般快?何况这姑娘又流落到了杭州,哥哥生了三头六臂不成?”李俊道:“我早年也曾结识过一众江南好汉,这次便托了他们帮忙,我已叫人替那姑娘赎了身送上山寨,不日即到。”张顺闻言,当即俯身下拜:“兄弟这厢代刘家兄弟谢过哥哥了。”李俊急忙扶起他,“哪个要你谢,生分。”张顺道:“不是我谢,是代刘家兄弟谢。”李俊便问:“你是同我近还是同他近?”张顺答道:“兄弟自然是同哥哥你近得多。”李俊笑道:“那你又何必代他谢我?”张顺想了一回,也笑了:“倒真是这个理。也罢,等那姑娘到了,我叫他们兄妹来拜哥哥。”李俊道:“不必,谢你也是一样的。”张顺道:“兄弟不敢贪天功为己有,拜谢之礼少不得,我这就将信交给刘家兄弟。”言罢便走,行至门口,忽又回来,李俊就等着他回来,若他真个径自走了,自己怕是整夜都睡不安稳。张顺拉着李俊的手,像惟恐他着恼般小心谨慎地看着他的眼睛,恳求道:“哥哥,收回你刚才那句话吧。”李俊轻轻搂住他,无限的喜悦和柔情占据身心,驱使他如傀儡般百依百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收回那句话。”

      李俊出了张横营账,见月色明亮,忽然想起张顺对他讲过的宝镜,那镜子似乎无所不能,估量着也会有办法照见人的内心,要是能寻到这宝贝多好,他真想知道张顺心里都想些什么,有时觉得与他亲密至厚,相信他对己无话不谈,有时却又感到有些疏离,猜不透他意思,如此这等,忒熬煞人,李俊想着便焦躁起来,他现在越发不长进,难怪被那疯子耻笑,三十年后,若三十年后真的再见到疯子,李俊现在能想到要告诉他的只有一句话:“混江龙早就死了!”

      第二天,宋江传令起军攻打青州,依吴用之计擒获呼延灼,大军势如破竹,不几日便克敌制胜,宋江率队凯旋,行至梁山泊边,水军头领们早已安排船只等候,张横见到兄弟兴奋异常,不由分说抱住便亲,还缠着张顺问:“兄弟,哥哥这阵子一直念着你,你想不想哥哥,有多想?”张顺当着众头领面虽然有些难为情,可还是很痛快地笑着回答:“想,怎么不想,除了睡觉外都在想。”张横嘿嘿傻笑开了,又向兄弟脸上亲了一口,便跳上船一面指挥水军喽罗们开动一面同阮氏三兄弟大呼小叫,张顺关切地上下端详了李俊一番,喜上眉梢,拱手道:“李俊哥哥一向可好?”李俊回了个礼,淡淡道:“还成。”也不再多看他一眼,抬腿便上了童威童猛的船,童威一脸惊愕,捅了捅他,“哥哥,那个……张顺哥哥……”李俊转过头,只见张顺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呆呆发怔,眼神凝滞,禁不住心中揪紧,悔恨无及,刚待跑过去唤他时,他已执了兵器默默上船,李俊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起初他自然是闷闷不乐的,宋江似乎看出来了,不停地同他说笑,他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很快便恢复得兴致高昂,同吕方郭盛厮闹起来。李俊舒了口气,但一种令人生厌的情绪却又开始冒头,他极力抑制,可收效甚微。

      张顺如先前所言,果然将刘氏兄妹带来拜谢李俊,那小字玉茹的刘家妹子身姿窈窕,生得甚是水灵,款款行至李俊面前,撩裙拜倒:“奴家兄妹失散多年,今日得以完聚皆拜头领所赐,头领于我兄妹恩同再造,今后若有用得着处,但请直言无妨,我兄妹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李俊一挥手道:“起来吧,不消谢我。”玉茹又道:“奴家女工颇为精熟,头领随身衣物,可要缝补?”李俊道:“不用。”玉茹伏地不起,似乎还有话说,张顺笑道:“玉茹,你起来吧,我这哥哥惯常不同姑娘家打交道,话说多了便不自在,你且休怪。”玉茹闻言,又向李俊拜了三拜,方才起身,转头望着张顺,嫣然一笑,李俊本来没打算正眼瞧她,可现在却改了主意,他或许不懂女人,可适才那姑娘的眼神和笑容里流露出的温情脉脉,他倒是看得再清楚不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