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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五章 鬼梦连连(上) ...


  •   还有几天就是地藏菩萨的圣诞,伍伍为准备可能会派上用场的见面礼很感苦恼,虽然他每年都会为此苦恼一次。
      最初,他雄心勃勃地打算刺血手抄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可是又想到菩萨未必会高兴看到这么一本充满血腥味的东西,只好作罢。
      后来见有鬼魂用毛线编织的法袍很是实用和美观,他又突发奇想准备亲自为菩萨制一件法袍。不过,编织技术对他而言难度太大,结果也没弄成。
      反复修改了无数次主意后,他老老实实地将那本抄录了无数遍,却仍是记不全内容的《本愿经》一笔一划再次誊写在最干净的白纸上,还仔细打好了格子。
      送给菩萨的礼物可以不昂贵、不新潮,但一定要用全部的诚心。他吃力地用拇指食指捉住小毛笔,努力将自己那笔歪歪扭扭的字写出整齐来。

      写出一头汗,正准备搁笔放松一下僵硬的手指,宿舍门忽然被推开了。伍伍抬起头,随后就瞪圆了眼睛。
      来的是一千。不过,他此刻的模样很残:小脸消瘦蜡黄,两个眼窝周围有淡淡的黑晕,头发也比任何一次见到时都要凌乱。
      “我的佛祖!一千,你没出什么事吧?”伍伍惊呼一声,起身准备迎上去,手里仍举着那管毛笔。
      “唔,没什么事,就是没睡好。”一千不在意地回答,自行坐到那张兼做书桌、椅子的光板木床上,伸手拍拍他的腰,“坐下,我跟你说个事。”
      怀疑地皱眉打量他几眼,伍伍勉强依言坐下,将笔搁回笔架。

      “那个,我打算去见菩萨,先过来问问你有没有要说要带的,省得你又像上次那样事后知道了后悔。”一千有气无力地说明来意,抬手捂嘴打个哈欠。
      “去,去,去见,菩,菩萨?”伍伍口吃地反问,大脸泛起了红晕,眼睛在镜片后闪闪发光,
      “对。”一千白他一眼,无奈,“伍伍,菩萨其实很平易的,你用不着这么激动。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太不知好歹了。”
      听了他的话,伍伍显得很尴尬,急忙掩饰地走到角落那堆抄录的经文前,手忙脚乱地翻找东西。
      望着他高大的背影,一千略微有点出神,表情依旧困顿。
      继前一阵子莫名其妙失眠后,最近,他又开始做之前的那些怪梦。每每从梦中惊醒,他都是一头大汗,然后再也难以入眠,也不敢再睡着。

      “这,这个,”伍伍将一本薄薄的《心经》捧到一千面前,脸上的红晕越发浓厚,“麻烦你交给菩萨,就说,就说……”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脸上的红色也慢慢退去,最后默默地转身将小册子仍放进那堆手抄经文里去。
      “怎么了,伍伍?”一千回过神,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
      “算了,等我自己见到菩萨时再说吧。菩萨怎么可能收别人代转的东西?我要用诚心亲自送去。”伍伍闷声闷气地回答,趴回床沿重新执起毛笔继续抄写《本愿经》。
      一千默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伍伍不是不想让他代转东西,菩萨也肯定不会不收。问题是,伍伍不相信自己与菩萨的缘分,所以不敢。他明白,但绝不会去学伍伍,虽然他已经在事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了。

      “唯空”寺外冷清如故,乌瓦泥墙破败依旧,能清楚地听见远处安全环保司洒水车驶过街道时播放的音乐声。一千观望片刻,迟疑地继续走向寺门。
      虽然小巷很僻静,但在他前面不远处却有捆小山似的干麦秸正不紧不慢地朝前移动着,而且因为体积过于巨大,根本看不到背负它的是什么角色。
      一千跟在它后面,歪头皱眉打量着,心里直犯嘀咕,弄不明白这么多麦秸能有什么用处。
      那座麦秸小山“哗啦、哗啦”地拖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忽而在寺前掉个头,露出一直被遮住的那人侧影,原来是一千曾见过的不悟小和尚。
      但小和尚此刻的法相却很有些狼狈:脸上沾着块脏黑,灰僧袍上落满麦秸碎屑,甚至连芒鞋都像是才从土堆里挖出来似的全是黄土。如果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这个灰头土脑的孩子就是上次那个衣衫整洁的粉嫩小沙弥。

      感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不悟机警地扭头,发现了跟在身后的一千,他不由瞪起了水当当的大眼睛。
      “喂,又是你!没事干总往我们这儿跑什么跑?熊猫!”他没好气地冲一千喊道,顺手抹了把脸,结果自己就变成了小花猫,和熊猫归了同一纲。
      “关你什么事?我是来找菩萨的,又不是找你?”一千也恶声恶气地吼回去,脚下紧走几步,准备超过他。
      不悟急忙将身体一横挡住他的路,翻个白眼继续质问:“敢问,你是哪家神圣?想见菩萨就能见?也不事先打听打听,本家菩萨很有空招呼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
      被他念叨得心烦,一千从怀里掏出那本《本愿经》向前一递,然后一言不发地望着对方。
      看清那本几乎碰上自己鼻尖的经书,不悟住了口,掉头往寺里走,麦捆将两扇破木门撞得“哐啷”乱响。
      收起经书,一千理了理衣服,慢慢跟进去。

      小院里那间主禅房的门仍是大敞的,里面一团漆黑。不悟不理会一千,只顾背着麦秸走进自己净室,然后再次甩上门。
      不过,一千并没去在意他的这些举动,而是走到那间主禅房门前站住,犹豫着如何才能进去。
      门槛上黑影一闪,谛听快速窜了出来。它在一千脚边转了几圈,抬起脑袋仰望着他,金红色的瞳孔通透明亮,隐约闪烁着傲气。
      一千弯下腰将手伸给它,脸上浮起一个惊讶的微笑。
      “谛听,你还记得我?好久不见。”
      谛听用嘴碰了碰那只手掌,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似是对他问候的回答。
      “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摸摸就好了,这些毛真的很好看。”一千略感失望地收回手。
      再看他一眼,谛听掉头跑进禅房,漆黑卷曲的皮毛像乌云一样浮动飞扬。

      “进来吧。”
      室内响起那个熟悉的嗓音,语气也如同一千第一次听到时那样从容慈悲。
      他的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涌出了眼眶,仿佛心底里所有的伤心委屈都在这一刻被连根挖了出来,然后成倍地释放。
      “贫僧已等候施主很久了。”
      菩萨继续在禅房里温声说道,嗓音仿佛有股安慰人心的魔力,让一千稍微清醒了一些。
      压抑住满腔复杂的情绪,他胡乱抹了把脸,迈步走进去。

      菩萨端坐莲台,右手结甘露印,左手持檀陀,浑身散发出祥和的柔光,耐心地等待他走到自己面前。
      “菩萨,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特来求教。”
      恭敬地行过礼,一千说出此行的目的,一面伸手去摸怀里那本经书。但他却摸了个空,那本刚给不悟看过的《本愿经》居然不见了。他惶惶然抬头,愕然发现那本经书已经搁在了莲台上。
      “说来听听,你有何不可解之事?”
      端详着他,菩萨慢慢问道,眼神温柔而悲悯。
      一千咬了咬嘴唇,脸上显出极度迷茫和忧伤和神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微抬眼望向菩萨,他的嗓音低细,语意犹疑,似是仍拿不定主意要将话说到哪种程度才最合适。
      菩萨没有出声,那双温柔慈悲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了然,似是完全明白对方此时欲说还休的原因。一千看得鼻子一酸,垂下头急急地开始诉说。
      “这些天,我一直在做梦。那些梦我从前都梦到过,可是……在梦里,我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有时候,我还会梦见自己附在一个人身上。我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那个人的长相。我,我还看见了一个人,有人说那是我的前世,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晚上,我一合上眼,这些梦就会出现,有时是完整的一个,有时又会相互穿叉。可是,不管是完整的,还是不完整,它们都像是真的一样。有时候,我会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又是……我觉得很累,心情也,很糟,什么事都没办法静心去做。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怎样去面对,面对一些……朋友。菩萨,您知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断断续续说完近日一直在困扰自己的这些梦境,一千感觉头有些发晕,手也开始抽筋。他攥紧拳头,低头望向脚下,恰好与谛听仰视的脸对个正着。
      谛听一声不吭地看着他,金红色的瞳孔里充满担忧。

      “贫僧知道你是谁。”
      菩萨悦耳的嗓音清晰地响起,一千激动地抬起头,随后又在听到下面的话后失望地塌下了肩膀,“但现在却不便告知施主。因为时机尚未到,多言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谛听回头看看菩萨,低吼一声,吼声里隐含暴躁。
      冲谛听微微摇头,菩萨法相端庄,法眼慈悲。谛听不响了,低头蹭蹭一千的裤腿,似是也有点灰心丧气。
      “虽然贫僧现在不便告知施主的来历,却有一句话想送给施主。”菩萨看向他,含笑轻语。
      “什么话?”一千勉强问道。
      “天地本无无本之末,施主当观自在心,勿为外相所扰,方可无垢无净。”
      一千凝神琢磨这句话,半晌似有所悟,但神情却显得更加迷惑了。

      “心既已倦,当一卧疗忧。”
      见状,菩萨并不发问,而是忽然提出个意外的建议。
      随着菩萨的话音,不悟小和尚头顶一卷麦秸草席走进禅房,先恭谨地向上行礼,方展开席子安置在屋角的背风处。一切打点妥当后,他默默躬身退出,并不看一千。
      呆呆地注视着那领仿佛仍散发出淡淡清香的新编草席,一千这才明白小和尚的恶劣态度从何而来,因而再次对菩萨的先知先觉佩服得五体投地。
      谛听用头拱了拱他的小腿肚子,似在催促。菩萨则安然合起双眼,开始低声颂经。一千仔细听了听,原来是伍伍也念过的《多心经》。
      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低吟中,他机械地躺到那领草席上去。他还从未睡过这种“床垫”,对它薄得似张纸的厚度很有些怀疑。

      草席看着薄,其实躺在上面倒并不觉得硌,而且真有一股新鲜的干草清香,令人闻了身心一轻,不知不觉就放松了精神。
      虽然内心仍在琢磨菩萨让自己睡在禅房的用意,但多日不曾睡过好觉的一千躺在这领极适宜睡眠的草席上,很快就有了睡意。他睡眼朦胧地最后看了一眼笼罩在白光里的菩萨,还有一直陪着自己的谛听,缓缓闭上了眼睛。
      见一千睡着了,谛听不知打哪儿叼来一袭被单盖在他身上,然后卧倒在莲花台下抖了抖耳朵。
      菩萨微睁眼淡然一笑,伸手摸摸它的黑脑袋。
      谛听低吼一声,将下巴枕在两条前腿上,默不做声地注视着一千,目光忧虑。

      水花四溅,晶莹透明的水帘后掠过一只水鸟的影子,漂亮的羽毛和红色的脚掌令一千睁大了眼睛。
      无边无际的湖水泛着完美的弧形波纹,一丛丛低矮的芦苇沿岸而生,不时有柔软的芦花飘飞过视野。
      一千极目远眺,可是目力所及处,仍是接天的湖水与芦苇,而那只突然出现的水鸟却离奇地失踪了。
      他一低头,湖面上就映出了一张脸。
      那张脸并不是他的,但也不陌生,而是像曾见过似的。那人五官清奇,有着柔细修长的双眉,精光四射的眸子,整张脸仿若天神般不怒自威光耀夺目。他身披黑色铁甲,结实的胸甲上有个转轮标志;头上那顶黑铁盔垂着黑色的长缨,正在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微风中轻轻拂动。
      似乎也很意外看到一千,那人挑起长眉,将手中那把方天画戟横在身前。

      “你是,谁?”
      注视着水中人影,一千低声问道,觉得那人是如此熟悉,名字几乎能够脱口而出,却一时忘记了究竟是哪几个字。
      水中人也困惑地回望他,微启双唇问出同样的问题:“你是,谁?”
      “我……”
      只吐出一个字,他就迟疑地放弃了回答。在没有做那些怪梦和遇到开阳之前,他很清楚自己是谁,但现在……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次问,向对方伸出一只手。
      那人做着相同的动作,呢喃:“你叫什么名字?”
      两只手在湖水与空气的交界处相遇,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模糊了水中人的影像。除了清凉柔滑的湖水,一千什么也没能触到,对方只是个幻影。
      一千和水中人默默相视,两人脸上都带着浓浓的迷茫。

      这时,一千突然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湖里。水中人影迎面而来,然后就在一千的万分惊诧中紧紧抱住了他。现在,那人变成了实体,两条胳膊上的力量强大到不可思议,让一千根本无法抗拒。
      奋力后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千张开口准备询问什么,可是嘴里除了冒出一连串的气泡外,一个字都没能发出。
      那人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也无声地说了句话。可惜一千看不懂他的唇语,同时感到水下异常憋闷,于是开始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那人牢牢抓住他,阻止着这个离开的动作。两人在水中激烈地纠缠,同时缠在一起的还有无数根水草,湖水被他们搅得动荡起来。
      方天画戟在两人的争执中脱手而去,缓缓沉向下方未知的黑暗,偶尔闪过一道金色的反光。
      “放开我!”
      感到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一千忍不住再次大喊,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并没有湖水和那些缠杂不清的水草,有的只是一蓝到底的无尽天空,所有的白云都融化在这片蓝色中,如同霜雪在艳阳下只能无声地消融。
      怔怔地望着天空呆愣几秒,他闭起了双眼。
      脸上轻轻地拂过什么东西,像是柔软而带着清新的潮湿气息的青草。四周有花香,但并不浓烈,疏疏地夹杂在微风中若有若无,气味清芬而悠远。远处似乎还有鸟鸣在隐约响起,拖着长长的悦耳尾音。
      仍闭着眼睛,他深深舒了口气,感觉浑身紧张的肌肉正在慢慢放松,最后全身都变得畅快无比。
      他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梦中那人虽然没有敌意,但却试图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告诉他一些事情。那人说最后那句话时的表情很焦急,肯定是件要紧的事。还有,对方那身古怪的打扮和那件稀有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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