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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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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着了魔了。
允文那个傻小子,还是那么天真,趁着他在应天,居然厚着脸皮跑来自己面前对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是怕圣上不答应,所以要求助于他。这件事对他有益无害,还能获取他那个傻侄儿的更多信任,何乐而不为。
可是如果他能事先预料到以后发生的一切,他或许就不会作出同样的决定了。
当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时,一身乳黄的裙衫。她想必紧张极了,低了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他觉得有趣,倒真是想看看,允文带来的女孩子到底有多大胆子。
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还真有几分胆量,于是,这便成了他一生中最致命的一刻,也是最美好的一刻。前半辈子,他从不相信什么命运缘分,而这一刻,便是他下半辈子的开始。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荒唐,可笑,可又有确是真真切切的。
她仰起脸来望向他,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光洁的额头,她白里透红的双颊,她柔和的下颌。他没由地想起一句话,不知是谁说的,白一分则过白,红一分则过红,高一分则过高,矮一分则过矮,胖一分则过胖,瘦一分则过瘦。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人,他虽不是生在深宫之中,却也是长于妇人之手。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便是吴王,他九岁时成为皇子,被封燕王。他的父亲妻妾如云,他自己的周围也从未缺过女人。
环肥燕瘦,明艳的娇俏的高傲的卑顺的,自己在这三十年中见过太多的女人。可那些人都不是她,偏偏不是眼前的女子。在没有遇见她时他或许并不觉得如何,然而遇见她之后,他才知道,以前的所有人都缺少了某种东西,而这种东西只有她身上才有。
命中注定,这个世上会有一个他的她,而他终于寻到了她。
他几乎是贪恋的看着她,试图用目光将她的一切都揉到自己眼中去。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他都视为无价珍宝。
她穿了一身乳黄的裙衫,很少有人穿了这种颜色还能这样好看。这样鲜亮的颜色非但没有罩得她肤色暗黄,反而衬得她的肌肤如珍珠般白皙如钻石般闪耀。所谓肤若凝脂,便是如此。
她的双眸璀璨如星辰,他的世界从未如此明亮。她发现自己正在注视着他,眼神里多了慌乱和不知所措,恰似受了惊的小精灵。她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眸子中的水灵来不及掩藏,仓促的低下头去。
等她又重新抬起头来,朝他福了一福,她的声音如天籁之音,令他永生难忘。
桑宓见过燕王殿下。
她满脸羞红,她那娇羞的样子令他忍俊不禁。她却像在跟自己赌气似的,也直直的盯着他。她眼神中的心虚被某种理直气壮所代替。桑宓,好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
命中注定,朱棣爱桑宓。他,要定她了。
命中注定,她是他的要害,她是他的砒霜。他会为了她抛去多年练就的修养与自制力,让心脏控制大脑。他会为了她失去理智,做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事。他会为了她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他朱棣想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他要定了桑宓,不管她是什么人,他都要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就算为此,不择手段。
他有信心,有信心斗赢对手,即使这个对手是他的侄儿。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翌日,即有媒婆上桑府提亲。桑夫人一听说是燕王府,吓了一大跳,明知此事是万万行不通的,还是推托了说此等大事要等老爷回来才能做得了主。
往日上门求亲的人亦是络绎不绝,只是尚不论自家女儿未满婚龄,只凭皇太孙那一条,他们也绝不能答应了谁。女儿于这皇太孙虽未正式定亲,可是殿下曾亲自登门解释此事,老爷也早已默许了。退一万步说,这两个孩子两小无猜,感情好的很,女儿怎么可能接受旁人。对于这一点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是很清楚的。
但这回是燕王殿下,皇太孙的嫡亲叔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她闹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是祸。桑道循回府一听妻子这么说,连忙掉头往燕王府去了。他也是为官多年,在朝之人处理任何事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生怕行差踏错。这回可是惹上来大麻烦。
他一路上思量着该如何措词,或许他应该先与皇太孙商量的。方才他还是过于急躁了些,又转念一想,这件事找皇太孙也无益,他的女儿只有他去应付。
出乎意料的是燕王丝毫没有为难于他,听他婉言谢绝的话也并没有愠怒。他私心暗暗称奇,此等涵养人品,堪当,
他慌忙打住念头,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谁知一夜之间,全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且不论官宦之家,就是街坊茶社也到处都在议论,燕王爷看上了桑道循大人的小女儿。
他气得不得了,连声喊人把女儿传到了面前。他简直是怒气冲天到责问:“你,你倒是给我一个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宓这时尚不知情,面对父亲突然的发怒根本不明就里。她是家中的老幺,又是女孩子,从小到大父亲都最疼自己,说句重话都是极少的。她一时只觉得委屈,想要为自己争辩却又不知该从何辩起。
桑道循见女儿一言不发更是发火,又问:“你今天非给我说清楚,你是怎么认识燕王的?”
桑宓字那日以后本就心有余悸,不想又听到燕王这两个字,霎时面色苍白。桑道循见女儿这副神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狠狠把她打倒在地,嘴上骂道:“你好歹也是书礼人家的小姐,怎的做得出此等败坏门风有辱家门的事!你自己不要廉耻也就罢了,却怎敢叫我桑家满门颜面扫地!你预备怎么向我交代,怎么向皇太孙交代,怎么向我桑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桑宓被重重一震,只觉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父亲从没对自己动过半根手指头的,这会却气急败坏到喊:“来人,上家法。”
父亲竟然要对自己动家法!
长这么大她只有一次见识到家法。那年她不过七岁,母亲搂着她掉眼泪。她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却说,是爹爹要打你二哥。记得她那时一口气跑到父亲的书房,仗着童言无忌便大胆说,爹爹莫要打哥哥,宓儿不要爹爹打哥哥。
父亲一见她,气就消了一大半,后来听母亲说,那次父亲发了很大的火,谁也劝不住,只除了她。
可这次,父亲是要打她了。母亲闻讯赶了过来,一把搂住她,伤心道:“老爷要打宓儿,便先打死我罢。”
她挣开了母亲的怀抱,拚尽全力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出了城。这时还是暮春时节,她突然想去看看郊外山上的桃花是否依旧盛开。
她一身月白的裙衫,站在桃花的海洋之中,真如嫦娥下凡。他慢慢走近,她却没有发觉。一瓣桃花落在她的乌黑的发间,阵风吹来,她的发丝迎风飞舞。那瓣桃花也随之落地,葬身花海之中。
他望着眼前绝美的景象,怔怔地望着。她的下颌拥有柔美的曲线,令他生起一亲芳泽的冲动。自从遇见她后,他多有冲动之举,像个毛头小伙子。他知道,这很反常,但他无力自拔,只有一味深陷。
她已经侧过头来看见了她,他以为她会仓皇逃走,可她没有。她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却又好像透过他,停留在不知名的地方。她的双眸失去了当日的神采,她灵光透彻的丹凤眼失去了焦点,眼神空洞。
她的眼角隐约可见泪痕,她的半边脸颊高高的肿着,明显有个掌印。
他忽的怒不可揭,两步跨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
这是他头一回接触她的肌肤,他问她:“是谁打的你”
她微微一颤,却没有挣扎,只是鄙恶地看着他。
他又问了一遍:“是谁打的你?”
她反问:“这于你何干,告诉你了你又待如何?”
他毫不犹豫就说出口:“杀了他。”
她被他的狠劲震到了,缄默地走开。周围都是桃花,他见她步至其中一株桃树旁站定,问:“你很喜欢桃花吗?”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她骗了他,她其实并不最喜欢桃花。她最喜欢梨花,碧色的梨花。可是允文喜欢桃花,允文说过,他初次遇见她,便是在桃花树下。那时,他们都还年幼。
谎言却被他戳穿了。他说:“你撒谎!”
她诧异地回头,只见他手中所执正是自己的一方丝帕,上面绣了梨花朵朵,却不知何时掉落了,被他捡了去。她从他手中接过丝帕,却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也笑了。他们漫步在桃林中,她把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讲与他听,他也把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讲与她听。两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原来她喜欢的东西他也喜欢,他厌恶的东西她亦厌恶。所谓志趣相投,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他几欲发作,因为她的童年里充斥着另一个人。他无法忍受,她提起允文时的幸福的表情。但见她一脸视自己为知己的样子,他又不忍心破坏这样的美好。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比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