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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四年前的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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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邱彤离开了party。
她端着一杯香槟,娉娉婷婷走在前面。我抱着手,半信半疑跟着这个女人,人们的热闹迅速远离,白亮的路灯取代霓虹的艳丽,光线下,她保养有度的脸上还是出现几条隐隐约约的鱼尾纹,据估计,至少35岁了。
“怎么,没有想到我竟然也是立华大学的校友?”她走在前,悠闲问,戴珍珠项链的脖子如同天鹅般圆润优雅。
我笑了笑,“我只是没想到你能被邀请参加校庆。你只是个银行的客户经理而已。”
她说:“我们邱家能够进立华的姐妹,都有办法被邀请。”
立华是个十足的势利眼大学,它一方面恃才傲物,把最精英的学生送到最精英的企业,另一方面亲近权贵,金钱和权力永远是它最好的朋友。比如,慕氏财监的女儿得不到校庆邀请,慕氏的继承人才能得到。邱彤想参加立华大学校庆,必须有点更厉害的能耐才行。
“这么说,你有个姐姐,或者妹妹了。”我接她的话,远眺对岸的舞会。
“曾经有。”她说,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像是悲伤,“她是个很完美的女人,长得很漂亮,从小到大追求她的男人不计其数,但她很有头脑,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生活,任何男人在她眼里,都比不上她的理想有价值。她是我们那座小城第一个凭真本领考进立华的女生。”
“你也考来了啊。”我说。
一缕头发吹到脸颊,邱彤不以为然地笑了,“她是我姐姐,她在C市站稳了脚跟,我不是考来的,是被她弄来的,就像你,是被乌毓明弄进立华一样,我们在立华,都有渊源。”
“你认识我爸爸,”我转向她,牢牢盯着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子,“你和他很熟,你知道很多很多我们的情况,你是谁?”
“我是邱彤。”她嫣然而狡猾,喝干酒杯里的琥珀色液体,扬手,把酒杯扔进粼粼湖面,像个红灯区里的妖女,“傻瓜,我告诉你很多遍了,我叫邱彤。”
“告诉我,你是谁!”我歇斯底里,吼她的时候嗓子破掉,带出哽咽,“根本没有姐姐和妹妹,你就是她,你是邱丽,你是我妈妈!为什么,看到我,看到你二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女儿,你可以这么淡漠这么随意,装作你根本没有过我!”
夜色深沉,邱彤转过身:“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你妈妈已经死了。”
“你……”
“我只是和你碰巧相遇的一个人。娜娜,我知道你很想妈妈,可是,并不是每一个像你妈妈的人,都是你妈妈。我承认,你和她很像,漂亮,聪明,倔强,坚持,你还有很漫长的生命,她的生命,在你三岁的时候就完结了。是被大火烧死的。”
“三岁?”
“是,三岁,我看着你出生的。你妈妈把你生在她的家乡。”
高跟鞋笃笃远离,白亮的车灯一闪,妖娆的邱彤头也不回,迈上早已等候的高档汽车。
我压住被夜风吹乱的裙子,脱掉高跟鞋,坐在地上,湖心的璀璨灯光,越来越迷离。
乌宁娜,你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要找一个陌生女人自取其辱?你妈妈死了,从小到大,难道爸爸还告诉得你不够多,你的妈妈死了,死在一场大火里。没有妈妈,你把童年少年青年都度过了,为什么还要把妈妈念念不忘,甚至以为她没有死……幻想也许是妈妈小时候和爸爸不和,离开了家呢。
可是娜娜,不能因为你想她,就把每个像她的人当作她。
没有她,你也过得很好;没有她,爸爸给你的爱一点不少;没有她,你将来一定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完美最爱孩子的妈妈。
坚强,不要哭了。
我借着光给自己补了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走到一半遇到找来的慕凌风。他非常紧张,跑过来问:“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他握起我的手,比他想的冰凉,迅速解开西装扣子,披在我身上,“这么凉,和你一块出去的人呢?”
“她走了,”我软软地回答,靠在他身上,“我认错人了,我以为她可能是妈妈。”
他揽紧我,吻了吻我的头发,“我们回家吧。”
慕凌风护着我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校庆欢乐的舞曲在耳边一闪即过,迎接我的又是寂寥的黑暗和惨白的路灯。
车上,我抱紧两个胖娃娃,看后视镜反射出的漫长公路,问:“你觉得我傻吗?幼儿园的时候叫别人的妈妈作妈妈,长大了还是认错妈妈,我怎么就不长脑子啊,要是爸爸知道我这样,他怎么想?”
“他一定为你骄傲,”他很善解人意,“这说明,你是个非常非常善良,非常非常重情的好女孩。娜娜,不必觉得愧疚,以为自己做了错事,这就是真实的你,每个孩子都想要妈妈,我只会更珍惜你,更爱你,用一辈子来保护你。”
“谢谢你。”我低低说。
“睡会儿宝贝,我开车。”他说。
裹在西装里,很温暖。
能找到对的人,更温暖。
什么时候睡到的床上,都不知道。暖和的被子盖在身上,喉咙有些干,头因为哭过,昏昏的。我扶着头,慕凌风躺在旁边的被子上,睡得很熟,外面客厅里,有个人无忧无虑地打鼾。
窗帘卷着,月亮光洒进来,找到床头柜上的座钟,凌晨三点。
我轻悄悄下床,没有穿拖鞋,经过客厅到餐厅倒水喝。沙发上,罗正胤嘟囔着“假的假的”踢掉被子,我无奈叹口气,照顾小孩般把被子从地上捡起,盖在他身上。从餐厅搬来椅子,堵在沙发边,防止他情绪激动滚到地上去。
他翻身,朝向沙发里面。
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我没有困意,坐了会,走到阳台。全小区还亮着灯的人家,只有两户了。凉凉的风吹得大树哗哗作响,有一户关了灯,还有一户,貌似住的是刚生了孩子的年轻夫妇,婴儿的啼哭穿过夜,勉强能够听到。
安宁。
婴儿父母也关上了灯。
我托腮,举目看与我迎面相望的月。
“……她的生命,在你三岁的时候就完结了。是被大火烧死的……”
“三岁?”我问自己。
邱彤似在回答:“是,三岁,我看着你出生的。你妈妈把你生在她的家乡。”
怎么是三岁?我的心跳得快起来,爸爸明明说是二十一年前的大火,我今年二十二岁,应该是一岁才对啊。
难道邱彤搞错了?
或者,她又在隐瞒什么?
还有,我明明是在C市出生的,怎么可能被妈妈带到小城生产?
情况一定有问题!
我越想越激动,在阳台上来回踱步,决定进爸爸的房间。
他的衣柜、床、书桌、保险箱都是按他离开的时候布置的,我反手关紧门,摁亮吸顶灯。一张宽大的四柱床放在中间,旁边是一排衣柜,在我给罗正胤配衣服的时候打开过千百回,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另一边,是巨大的书柜,若干门的里面隐藏着他的保险箱。
我首先要找的是自己的出生证明,看邱彤所说的人到底是不是我,然后找关于妈妈年轻时的资料,弄清楚她的相貌、来历、工作和死因。
关于出生证明,我想了想,这么重要的文件一定和他的身份证明在一起,锁在保险箱。至于保险箱的密码,他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过,现在弄开,肯定不可能。所以,只能在其它地方找找妈妈的资料了。
我打开书柜。
爸爸和妈妈都是知识分子,家里的藏书很多,天文地理,文艺体美都有。最上面的一层显然是看得最少的书,我站在凳子上伸直脑袋,竟然全是建筑设计。第二层,外国文学。第三层,历史社会。第四层,最常用的,财务管理。第五层,最低的,儿童刊物,我的书。
我叹叹气,估计爸爸把那些东西也关进了保险箱,转头抽书桌里的抽屉。太久没人用,一抽开,灰尘就扑腾扑腾飞我一脸,我捂住鼻子,一格一格打开,翻里面的文件、账册、常用的书,终于,发现一个类似日记的本子。
急忙打开台灯,日记本是皮质的,表面皮革沾着灰,里面却保存很好,黑墨水写下的字迹清晰可见。
我打开到最近一篇,是爸爸离开之前写的。
XX年08月14日晴
开会的时候,慕志成决定让我担任北美财务总监了。
他在北美投入太多的资金,如果五年内不能收回成本,公司必定会大亏,到时候,为继就是很大的问题。
他很信任我,从在立华起,就当我是最好的兄弟,邱丽走后,更是如此。
我不知道邱丽知道会是怎样感想,在她女儿十八岁生日这天委以我最重要的职务,派我出国。是他的愧疚吗?还是他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