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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宫变1 ...

  •   月圆夜,影无双,愁郁多因长别离。
      长别离,难相聚,不知黄泉几世遥。
      那一夜正是中秋后的第三天,浅离看着魏寒在石桌上边咳着血,边费力地用手沾了水,在上面写下了这样的诗句。精通医理的他知道,魏寒的生命恐怕是到了尽头了。
      魏寒是他生命里最亲的亲人,如今却要离开他而去,这样的设想让他觉得心痛。可偏偏他必须想,而且还要想的万分周全。因为魏寒已经把南安的命运放在他的手中,稍有不慎,就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知道一旦魏寒死去,李家势必会孤注一掷来逼宫的。这些年,李家的势力已然被削了不少,但是谋划很久的他们也一样不肯放弃。于是,他们看准了年轻单纯的书儿。先是用他和魏芙原来的关系从中挑拨,结果使得他夫妻二人从此不和,甚至累得芙儿过早就离开了人世。而后又用了美人计,把方情嫁给了他。方情从小就由李尘寰一手调养,人并不是十分美丽,却是无比妩媚,温柔如水。书儿那时刚刚失去妻子,如何禁得起这样的女子的诱惑,一时间就被迷了心智。
      魏书要纳方情为妃,魏寒是极力反对的。可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铁了心。不但不放弃,反而更加陷入其中。魏寒认为浅离和他兄弟情深,就找浅离来说理。可没有想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已经对浅离有了嫌隙。那天,他一直寒着脸,就是不松口。直到最后,才赌气地说了一句:芙儿心里只有你,难道我连找一个心里只有我的女子也不可以吗?如此的语气,如此的生疏,又是充满了抱怨,浅离纵然再聪明也只能无言以对了。
      最终,他还是娶了方情。
      那以后,书儿的笑容似乎多了,只是他微笑的对象从来就不是浅离。
      李家?
      从皇宫出来以后,浅离又忙了半宿,任谁劝了也不听。
      浅离时而冥想,时而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清明在一边掌灯,而芦儿则在另一边研磨。
      突然,浅离放下笔,问芦儿:“几更天了?”
      “已经三更了,秦少爷应该休息了。”芦儿板着脸说,对于这个浅离,他真的好没办法。从没见过像他那么敬业的人了。
      浅离欠了欠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子,清明连忙替他披了一件外衣。
      “芦儿,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付与你。”
      芦儿问:“什么?”
      浅离把桌上的信笺折好了,交给他。“这封信,务必要交给你家公子。”
      “什么东西那么要紧,需要忙到这个时候。”芦儿虽是接过了信,但对于浅离刚才的固执却是非常生气。
      “我们少爷的事情当然是很大的。”清明洋洋得意地说。
      芦儿一听突然就怒了,他大声地说:“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照顾他,他才会有这样不好的生活习惯。睡觉的时候不睡,吃饭的时候不吃,真怀疑你们家少爷是不是要变成神仙呀。”
      胆小的清明顿时眼泪汪汪。
      “少爷,你看芦儿。”
      浅离听着好笑,但又不敢笑出来。对于这个小孩脾气的芦儿,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芦儿,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秦少爷哪回不是用这些话来敷衍我,哼,我也不管了,这一次我定要告诉我家公子,看她怎么说你。”
      浅离只能含笑以对。
      清早,芦儿骑了一匹快马,就直奔玄真处。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魏寒也一天一天地衰弱,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撑起身子,贪看一眼院子里的花朵。
      朝中的人看到这个光景,也纷纷开始活动起来。
      那个时候,宫里是特别的忙碌。宫女,太监,还有那些禁军在中间来来往往。
      那个时候,太子府是特别的拥挤。大官小官,纷纷带了礼物前去。
      唯有浅离,与众不同。仿佛是众人皆醉,唯他独醒。他敏锐的视线一直留在李尘寰身上,留在皇后娘娘身上,留在那个美丽的太子妃身上,留在那批被李家控制的军队上面。
      军中的异动虽然还不明显,但确实已经有了蛛丝马迹的痕迹。
      浅离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一方面开始联络渠岸,一边面等着玄真的消息。
      不过,心里虽然着急,在人前却不能表现出来,在魏寒跟前更不能表现出来。
      每天的清晨,他都会入宫来给魏寒请安。而傍晚的时候,也会再次入宫,陪着他,直到深夜。
      这期间,却很少见到书儿,似乎是他有意相回避吧。他们只有见过一次,浅离笑着问候,书儿则是一脸的漠视,有点冷,有点敌意。
      对于这样的后果,他没有办法,而且也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这些了。
      那天傍晚,天气很好,天边有红色的彩霞。风是轻轻的,是春天的风。
      魏寒吃过了药,闭着眼,人却是清醒的。
      “离儿,你可曾怨我?怨我这样胆小,怨我负你娘亲良多?怨我爱着你的娘,却又娶了她人,最后连她的命也无法保全?怨我娶了你的姨娘,却又终于害了她?怨我用着金碧辉煌的宫殿禁锢住你的灵魂?”魏寒突然睁开眼清冷地微笑,一如十几年前的样子,“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是呀,在我死前,还是要任性一下。”
      “姨夫,您不要说了,我懂,我都懂的。这里有我,你不用担心。”浅离轻轻地握住了魏寒冰冷而纤细的手。
      魏寒笑得更加飘忽,就好像做着一个没有醒来的美梦。“书儿,有你陪着,我可以放心;江山有你护着,我可以放心;子民有你爱着,我也可以放心。我唯一放不下的,恐怕就是你了。”
      “姨夫不要担心我,我是顶天立地的秦家人,自然可以承当一切。”
      魏寒想要挣扎着起来,却再也没有力道,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仅仅是把怜爱的视线凝在浅离的身上。
      “傻孩子,真是个痴心的傻孩子。如此单薄的身体,如此柔弱的离儿,姨夫真是难为你了。”
      魏寒是在民德三十一年的春天死去的,那时南安的桃花又开了,嫣红的花瓣飞满了整座的宫殿。临死之前,只有浅离陪在一边。浅离就像少年之时那样,紧紧地依偎着他,彼此的手牢牢地握着。那一刻,在他们的心里都有一种感觉,这一刻就是永恒。
      这一生,虽然没有彼此承认过对方的身份,只是拥有的感情却浓于世间任何一对父子。这一生,常常分离,不能聚在一起,只是相聚的时候,往往就是灵魂深处最刻骨的记忆。
      耳畔似乎已经传来了太监凄厉的叫声:“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门外不时有嘈杂的脚步声,来来往往。
      浅离只是盯着魏寒,毫无血色的唇边终于吐出了几个字,很轻很缓:“爹爹,离儿不觉的为难,所以您放心吧。”
      突然,门被大力地撞开,冲进来的正是禁军统领渠岸。
      “大人,果然不出您的所料,京中有大半的护军都反了。”
      浅离只是带着一种倦怠的神情说:“他们可有什么名目?”
      渠岸看了看浅离,只是不敢说。
      “将军旦说无妨。”
      “妖孽无道,祸乱朝政,谋害陛下,以霸江山——”渠岸说不出了,“大人无需在意,那不过是他们掩耳盗铃的诡计,大家都明白想要霸着江山的正是他们。”
      浅离倒是不怎么在意,脸颊边也留着一些不经意的笑容。他淡淡地讽刺道:“好一个妖孽无道。”他的心里,莫名地想起了他的母亲,那个也被人称作妖孽的女人。不知,那时,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大人莫要过于悲伤,人死如灯灭,陛下他——”渠岸正想安慰浅离,却跌跌撞撞进来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他手中还拿着滴着血的长剑。
      士兵大声叫着:“大人,他们已经闯进皇宫了。”
      渠岸其实一看见他的样子,也就猜出了几分,他连忙对浅离说:“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随在下去安全的地方吧。”
      没想到,这样的提议却被浅离摇头拒绝了。
      “大人,我们的兵力远远比不上他们,宫中就要失守了。若您不走,是会有杀身之祸的。”渠岸一把拉住浅离,却不免被他意外的冰冷和轻盈所惑。
      “陛下在这里,我也要在这里。”他的笑容更加的虚幻,就好像隔着一层纱一般,“而且,我知道他会赶得及回来的。”
      渠岸知道浅离说得是叶玄真,那个艳丽却威武的男人。
      “可是,事有万一,万一叶将军没有来得及回来,那大人不是白白送了命吗?”
      “他信我,正如我信他。”
      浅离的固执,此刻渠岸才算了解了。他不走,渠岸也只好暂时留在陛下的寝宫,等待着——或许是援兵,或许是敌兵。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厮杀声和兵刃相接的声音就到了近处了。
      渠岸紧张地拿着刀望着门口。
      浅离倒是没有任何的不安,他反而拿着一本奏章,看了起来。
      终于,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叶玄真,又是哪个。手中执着那柄赤霜剑,身上已溅着几处血迹,头发也微微散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艳丽妖魅之美。
      她笑得张扬。
      “我要谢谢浅离如此信我,可是说实话,我此刻更希望你在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浅离放下手中之物,含笑以对。
      “我知道,你绝对会来的。”
      门外的敌兵也在此时蜂拥而至。
      玄真眉眼都不曾动过一下,只是反手一劈,那人就应声倒在了地上。
      “真是些该死的家伙!”
      “来吧,我护着你先出去。”玄真招呼着他,看见他似乎仍然不放心那俱冰凉的躯体,就又说,“放心,这里还有芦儿,出不了事情的。”
      叶玄真一把揽起浅离,如风一样在剑刃间游走。所有的阻拦,对她而言,根本就不在话下。
      浅离在她怀着,在一片血腥之中他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桃花香。
      他的眼中没有旁人,唯有玄真。他一生,对生死从不会有任何惧怕,那一刻却希望,他和玄真能够活下去,决不要死。
      “玄真,你定要平平安安地活着。”
      玄真虽然双手都不得空闲,却依旧听见了浅离的耳语。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依旧仅仅地抱着爱人的手臂。
      “放心,不但是我,你也一样会平安无事。”
      很快地,他们冲出了围攻。
      很快地,玄真所带的五千精兵,扫平了规模庞大却短暂的叛逆。李门上下,一干人等许多都被投入狱中,放过方情的父亲方诚。唯一遗憾的是,狡猾的李尘寰的女儿李婉,却因为没有直接参与谋反,再加上她是旧皇的妻子,所以就理所当然地逍遥法外。
      叛乱既去,接下来就是新帝登基的大事,却不想在登基大典那天发生了意外。
      民间不知怎么居然家家户户都在传言,说秦浅离其实也是陛下的孩子,说他才能盖世,又屡立奇功,只有这样的人来统治南安,才可以使国家兴盛。
      甚至有人纠结民众在宫外请命,说陛下其实是立浅离为新帝的。
      这件事本是宫中的隐秘,却突然之间曝露出来,显然是有人有心为之。
      朝堂之上,大家也是议论纷纷。魏书站在金殿的上面,阴沉着脸,未露声色。已然是皇太后的李婉一派端庄,笑意隐隐,仿佛眼前那一切都是一场闹剧。
      这恐怕就是他们的计量吧,就算叛乱不成,也要令他兄弟从此不合。
      玄真看浅离极是担忧,就笑着凑近他的耳说:“这样岂不好,你若是为帝,相信百姓会服,相信这里大多数的人也会乐意的。”
      浅离第一次动了怒,他拂开她,低声说:“我浅离岂是这样的不忠之人。”
      玄真也不生气,反而说:“莫要生气,我说得是实情而已。很多事情,大家恐怕都是心知肚明的,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明正而言顺。”
      浅离坚决地摇头:“玄真,你错了。”
      然后,他大踏步地走出殿外,向着宫外走去。
      玄真知道他的打算,虽然有些怪他的傻气,却在心里敬重他的不慕名利。
      果然,浅离一走到宫外之后,马上就对着门外无数的人跪了下来。
      众人看他出来本是欢呼起来,但是一见他如此模样顿时都安静下来,没了声响。大家既惊讶他出尘不染的容貌,却更惊讶他如此痛苦的神情。
      “大人您何苦要如此呀?”有人去搀扶他,也有人这样问他。
      浅离只是跪着不起。“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因为陛下才是真龙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我浅离只愿此生能够好好辅佐陛下,保护着南安百姓一天比一天幸福,若能如此,我浅离这一生心愿已足。若大家,真心为了南安,真心为了浅离,就请让我的心愿达成,不要再提如此荒唐的言语了。众位,我浅离在此叩谢了。”
      他重重一拜,顿时鲜血四溢。
      百姓看得感动,甚至有人都哭了出来。他们也齐齐跪下,大声地说:“祝我朝千秋万载永远不衰,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祝秦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因为浅离的出面,登基大典终于如期举行了。可是到底有多少人开心着,又有多少人在其中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却又是无人能知了。
      年轻的帝王魏书,始终没有露出笑容过。
      浅离猜得出他的心事,他的烦恼。因为新帝登位,头一件大事便是处置那些密谋叛乱的人,而这里面的人却有他至爱的家眷。他必然不愿意伤害方情的,可是若是不定罪,这根本就行不通。
      果然,三天之后,他亲自召见了浅离,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替他想个名目,保全方城还有李尘寰的性命。
      浅离觉得很是为难,因为就在前一天夜里,他就收到了由十位朝臣联名上书,要求定方城死罪,并且彻底测查此事的奏章。他们知道浅离身份特别,又拥有大权,如果他也能联名的话,就一定可以的,就算李婉有心阻绕,也是不能够的。
      浅离却迟迟没有落笔,他没有动,不单单是因为爱惜弟弟,想要顾全他的心里,更重要的是,朝廷的安宁。李家在朝廷中的势力早已经是根深蒂固,他们对于这个朝廷这个国家的意义都是不一样的。此次叛乱,涉及的人员之广,官员之多,简直可以撼动整个朝廷。而叛乱就是死罪,死罪一出,朝廷中就会因此失去许多官员。那么朝廷之乱事小,百姓不安事大,他们看见宫里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会觉得不安,而境外那些虎视眈眈的敌国若此时来犯更会是雪上加霜。
      更何况,他们的行为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是叛乱,但是从表面上来看却又没有显露出来。
      他思量再三,想前想后,终于还是觉得国家的安危此时才是至关重要的。他在那份奏章上,把“叛乱”改成“骚乱”,把“死罪”改成“发配”,如此一来也可保全许多人。
      玄真知道此事之后,居然勃然大怒。
      “浅离,你傻了吗?他们如此害你,你还想要替他们脱罪。不错,你今天为了当今的天子做了如此的人情,可是明日呢?他们是不会改的,他们会想下更加恶毒的计谋来害你。你以为发配边疆就行了吗?不够的,这朝中还不知有多少他们的耳目。只要他们在一天,你就会始终是如坐针毡。我也知道你聪明,可是事有万一,你是顾全不了永远的。照我的意思,此刻正是铲除李家最好的时机,夺了他们的权,削了他们的兵力,再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杀了,那才是一劳永逸呢。”
      玄真一把扯过那张锦缎说:“浅离,改了它,改了它。”
      浅离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那种忧愁,那种无奈,看着玄真心里很是难受。“玄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怕我上了如此的奏章,会让天下人对我误会。让天下人以为浅离胆怯,不敢和李家斗,然后贻误国家大事,怕朝中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会以为这次叛乱的名由,所谓‘扫除妖邪’也确实存在,要不然一向不惧生死的浅离怎会如此妥协,也许从此后他们就会认为——”
      玄真一把捂住浅离的口,说:“浅离你知道我的心事,你也明白我的担忧。我怎么让那些污水毁了你的名声呢?”浅离?什么人呀?清风明月,如此皎洁,怎可被人如此诬蔑呢。
      “玄真,我不在意,什么我都不在意。我只要陛下好,只要国家好就可以了。”
      叶玄真再也耐不住了,他怒吼一声说:“这天下又不是你的天下,就算它繁荣昌平,也与你浅离无关呀。更何况,如今连陛下也去了,你应该无所牵挂了呀。”
      浅离突然毫无预警地流了眼泪,一滴滴,清澈地一如他的品性。
      “玄真,对不起,我不能因我的私利而让朝廷陷于不安之中,我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呀。”
      好一声“无可奈何”,却让生气的叶玄真顿时泻了气,对于这样一个忠心的好男人,她该怎么做,能怎么做呢。
      她放开了手,可是心却更加揪紧了。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把奏章递了上去。魏书看见之后,顿时如雨后初晴。而下面的人,却大部分露出了不解以及不满的表情,最后他们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他们心底,恐怕也是认为这一次是浅离做错了。
      看到这一幕之后,叶玄真更加打定了心意,决不能让事态如此下去了,就算是违背了浅离的心意,也要做上一做。
      那天,下朝后,她对她的侍从芦儿,只说了一句话:“杀了他们,明白吗?”
      芦儿的眼眸中露出了野兽才会显露的凶残。
      “每一个吗?”
      叶玄真犹豫了下,终于还是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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