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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苏合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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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弗回忆着原来的事,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随着回忆的推移,他忽然惊讶地发现刚刚还什么都没有的光滑的树干上忽然多出来一些歪歪扭扭地字体。那是他的笔迹。
东弗一向写出的字体强劲有力,有一股俊秀的美感。师兄们经常拜托东弗来帮自己写一些东西,来送给自己心仪的人。可惟独那一次,他的字迹慌乱而潦草。
那是草长莺飞,杏红柳绿的季节。对感情还很懵懂的东弗不知不觉很爱和薇梓呆在一起,无论何时,只要附近有薇梓走过,他总能远远看到那一片白色的纱衣。仅此一眼,东弗一天的心情都会很舒畅。
皇仪门是一个按照能力着衣,等级分明的地方。那时东弗已经够得上玄衣的资格,而和他同级的师兄弟仅两人已是玄衣,剩下均为深色青衣。而能力超过东弗的薇梓却一直身着白纱,不似低级弟子的白布衣,可是同样的颜色,总是引来大家的好奇。不过呆的久了,也就随薇梓去了。反正她一直都是最特别的一个。
薇梓曾经问过东弗,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一直白衣吗。东弗仅是看了薇梓一眼,淡淡地回答,好奇,但你若不说,我也不问。恰似漫不经心,其实东弗比谁都好奇,但他同时知道,有些事情要随缘。薇梓嬉笑道,你问我,我就告诉你。东弗问,那你为什么一直白衣。薇梓哈哈笑着说,你真问啊,那我告诉你,因为我喜欢白色,我觉得任何颜色都比不上白色的纯白无暇。
那时的薇梓笑起来就像她所喜欢的白色那样纯白无暇,干净澄澈。
东弗那时虽然人缘已经比刚来时好了很多,但是经常和他在一起的人只有薇梓一个。在那个敏感的年龄,异性在一起总是惹来一些闲言闲语。东弗虽然是一个沉默寡言,冷漠的人,但面对自己稍有好感的师姐,那些言语倒是让他有一段时间迷惑了。那段时间他更加卖力的练剑,忽然在秋高气爽的某天东弗将薇梓的剑打落,自此之后薇梓再也没有胜过。那段日子,薇梓稍有郁闷,经常跑到凤鸾后山苏合香树下发呆。
某天,在树后同样呆了很久的东弗终于走上前去,他抬手,尚未落下,只听耳边传来薇梓不高兴的声音:“不要碰我!”
“师姐……”东弗不知道说什么好,今天的比剑,薇梓又输了。东弗缩回原本想要安慰而搭在薇梓肩膀上的手。
薇梓跪坐在树下,没有说话。东弗便一股脑自己也坐下,静静的陪在薇梓的身边。
薇梓出神地看着远方的云彩,很久很久才轻轻说:“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呵……”她忽然奇怪地笑了一下,转头看着东弗说:“小豆腐,你长大了,变厉害了,什么都超过我了。”东弗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薇梓,不敢随意接话。
薇梓忽然很伤神,不似平时的忧伤。她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头微微地轻靠在东弗的肩膀上:“小豆腐,我父亲今天来看我了。他又娶了新夫人,那是一个普通人,就像大多数的你们一样的普通人。他很爱她,胜过任何他原来的妻子。而且大哥告诉我,其实他们早就认识了,原来只是因为家里的原因父亲一直不能娶她,给她名分。”薇梓停下来,东弗静静地听着。
“我的母亲走得早。你也知道我出生的时候体带巫蛊之气,很小的时候我就和师傅在一起。皇仪门的心法能保我体内不受侵蚀,而师傅特制的苏合香可以令别人不受到我的影响。很小的时候,我就是孤单的一人,可是我知道我还有父亲,我还有亲人。小豆腐,你知道吗,虽然师傅对我像亲人一样。可是……我总觉得,那和父亲不一样,有血脉关系的人永远和别人不一样。”薇梓感觉到东弗轻轻的点头,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感受便继续往下说:“其实……很可笑的……我当他们是亲人,家里除了父亲却是谁都不敢靠近我的。他们怕受我的连累,怕也沾惹上这不祥的巫蛊之气。来到这里,也是一样。师傅开始不让道行低的弟子在我身边,我记得那时大家看我的眼神,永远记得。所以,当时我很明白你刚刚来这里时的心情。为了不给父亲丢脸,为了让其他人改变看我的目光,我努力的练剑,努力地克服自己生来带来的不足。我不想输,所以即使使用魅术会令我灵力大减,我也会在逼不得已的时候使用它。我想赢,彻彻底底地改变。可是……你的出现,你的坚持不懈,你的拼命。让我觉得,我可以输给你。输给你,不会被别人看不起,输给你,是正正当当的。因为你迟早都会赢过我的,我知道,我迟早都会输给你——其实,我早就输给你了,呵呵……”
东弗听着薇梓说的话,不自觉地发现,其实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都是孤单的一类人。他将手轻轻搭在薇梓的肩膀上,刚刚搭上去却被薇梓使劲拍了下去。
“不要认为我现在心里薄弱,就趁机占我便宜。”薇梓清脆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东弗小声在心里说,我没有想要占你便宜。
他们俩就这样靠在一起在苏合香树下呆了很久。薇梓叹了一口气,忽然又开口:“小豆腐,你不可以比我先死。”
“啊?”东弗不解。
“答应我,不要比我先死。”
“好。”东弗轻轻说。他肯定不会死,他还有没有做完的事,他要去杀一个人,还要去等一个人。
“那就好。我有时候在想,要是不是你,我该怎么办。如果以后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薇梓喃喃地说出这些话。
东弗脑袋动了一下,忽然他站了起来,拉着薇梓向外跑去。薇梓晃悠悠不明所以地被东弗拉着,看着东弗急匆匆地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薇梓踉踉跄跄地终于和东弗跑到了凤鸾山上最老最大的那棵梧桐树下,薇梓在跑的路上不小心将脚扭了,她一边抱怨东弗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一边站稳揉着自己的脚踝。薇梓用余光扫到东弗似乎是慌张地在树上写着什么,她好奇地抬起头,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东弗在写完之后又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喂!小豆腐!你干什么呢?我脚扭了……喂……喂……回来……回……”薇梓看着东弗越跑越远的身影,有些奇怪的回头,在看清树上的字的时候停住了——
东弗要娶薇梓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扭扭曲曲的字体,看起来都不像是出自东弗的手下。
薇梓淡淡地笑了一下:“傻子。”她盯着树上的字迹,过了很久,才伤感无奈地说:“要是早些日子,你给我说,该多好。东弗,只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①。这样……才配得上你……”
东弗跑了很久,累的筋疲力尽了才撑着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的心还是怦怦跳个不断,他的脸红烫红烫的,他不知道薇梓看到那个之后会是什么表情,他也不敢去想。越想越害怕薇梓以后不理自己了,东弗忽然有种受伤的感觉,他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在片片落叶中翩翩飞舞,步伐稳健,剑法柔中带刚。路过东弗身边的人只觉得,这小子真卖力,时时刻刻不忘修炼。
那之后很久东弗都不敢见到薇梓,他总是眼尖的在发现薇梓的第一刻便转身飞跑。大家都很奇怪他们俩人是怎么了,直到有人发现那棵梧桐树见证的诺言的时候,薇梓终于抓住了东弗。她当时很想直接给东弗下魅术,让他先晕几天报复他几天再给他说清楚,但是薇梓什么都没做,只是拉着东弗的袖子,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然后才说:“我知道你当时是安慰我的,放心,我明白的。”
大家还是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薇梓给大家解释完之后,虽然还有人在起哄,但是迫于薇梓的“淫威”,没有人敢继续在明处谈论这件事。其实,东弗也不明白自己当时是不是真心的。十四岁的他只是看到薇梓伤心就觉得自己心里同样难受,那年的他还不知道这一句话对女孩子来说,代表了什么。
在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又回复到原来的那样。薇梓性格爽朗,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这件事。别人再提起,薇梓只是说“我才不要嫁给他。我不喜欢守财奴,而且我又打不过他,万一以后吵架了,吃亏的可是我。”东弗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这件事就这样淡淡的过去了,好像最后谁也不曾提起,谁也不记得,唯有那棵千年梧桐树在光阴中盎然挺立。
东弗在幻境中抚摸着那已经被风干的字体,如今看来,什么都变了,曾经年少的往事还有多少真实性。他漠然地摇着头,其实,要是在那以后没有发生那件事,他想他一定会娶薇梓的,一定会的。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拉越大,他们已经不是当初那心如琉璃,单纯无他的小孩子了。他们的心以后也只会越走越远,永远不可能再相交。
“其实……那不是我的玩笑话。”这样一句话,东弗隔了这么多年才说出口,可是薇梓已经不会再听进去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东弗绕过那棵梧桐树,没过多久便来到种着苏合香树的后山。特制的苏合香,只有薇梓才会磨制的香料。曾经薇梓将自己改良过的苏合香点在东弗的房间,为刚刚到这里而睡不着的东弗安神;曾经薇梓因忘记带苏合香香囊,不和大家一起吃饭;曾经苏合香便是代表了薇梓,她人未到,但只要闻到苏合香的味道,便知道她即将出现。可是,东弗才发现,很久薇梓都没有再点过苏合香了。
她不焚香真的已经很久了。
东弗的神情暗了暗,他在这儿无人的境地走了很久,回忆像潮涌一般滚滚而来。
“啊————救命啊————”一声熟悉的尖叫打断了东弗连绵的回想。
“小乖?”东弗立刻跳到附近的树上,不知他看清小乖没有,只见没有一会儿功夫,一片落叶,树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小乖终于和东弗碰上头了,茶小乖同学像是看见佛祖一般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进东弗的怀抱。“东东东东东弗啊……你你你你你终于出现了啊……呜呜呜……”小乖真是一把扑住东弗的胳膊,躲在了东弗的身后,指着眼前这个怪物对东弗说:“这个东西是什么啊……异形啊……会变身啊……变态啊……恶心啊……”
东弗看着小乖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稍稍有些无奈:“你等着。”他松开小乖紧抓着的手,对准眼前的异形,大喊一声“破”,然后手里便忽然多出一张符。小乖听着东弗又开始嘴里念着什么,只见他双手合十,拿符的手向前伸去,在那异形将要靠近之时,忽然跳起,冲向异形,将符准确无误地使劲戳进了异形的印堂之中。然后东弗跳回,再次双生画十收势。
小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异形忽然不动了,而东弗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说:“完了?”她转头看着东弗,东弗点了一下头。
“啊?就这样啊……”小乖似乎有些失望,用欠抽的语气说。
东弗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小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东弗一眼,又看向前方。忽然“碰”的一声,那个异形瞬间爆炸,化为灰烬。只有大量灰白色的尘埃飘浮在空中,景色忽然变换,周围又是一片烟雾弥漫,并且伴随着一股浓重的香味。
小乖先是打了几个喷嚏,随后忍不住捂着鼻子说:“这香味怎么变得这样浓了啊,好刺鼻,真难闻。”
苏合香,辟邪、除晦、安神、止痛,如今却成为如此污秽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