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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天作之合 ...

  •   千杰等人在尚衣局外,只听众女子歌声渐歇,只余一个女子循环往复地唱道:“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歌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若非通晓诗书礼乐,又怎能将短短几句宋词唱得如此余韵悠长呢?
      此时此夜,这哀婉缠绵的歌声,氤氲缭绕的香气,如同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推开千杰的心门。他再无顾忌,大步进院唤道:“凤仪!”
      歌声戛然而止,院里一片沉寂。只见凤仪背对院门,犹自高挽衣袖漂洗着衣物。听到千杰一声低呼,她霎时呆住,许久,两滴泪珠不因不由地滴落在水中。她哽咽着站起转身,放下衣袖,疾趋而前。她似乎有话想说,却只觉心底有一团热气翻滚升腾,逼得她气噎喉堵,只得默默无言,深深下拜。
      满院的浣衣奴们呆呆望着,不知所措。有谁相信,当今万岁会深夜驾临一座浣衣奴所居的小院!直到内侍大总管连连对她们使眼色,她们才恍然回神,手忙脚乱地跪了一地。
      小陶与小齐子乖巧地收拾椅子,千杰视而不见,只凝神注视着凤仪,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向她靠近。内侍大总管眼见皇帝的威仪就要消失殆尽,急忙扶住千杰,满脸堆笑道:“万岁爷,您这边坐。”
      千杰思绪如麻,仿佛有千万般言语,却无从说起,只轻咳一声,拨弄着腰间的玉带,慢悠悠地说:“朕•••朕来瞧瞧你。”
      凤仪顿首道:“多谢圣上恩典。臣女自从获谴,日夜自责,万万没想到,还能•••还能见到圣上•••早知今日,臣女•••”她呜呜咽咽,几乎不能成语。
      千杰却听得真真切切。他默然片刻,出人意料地含笑道:“今儿是个好日子•••传旨,朕要微服出宫,体察民情,着•••着领正三品御史大夫衔、文娴宫女史岳氏,随驾扈从。”
      众人瞠目结舌。凤仪如闻仙音,眼中早已泪光莹然。还未谢恩,千杰已轻轻将她扶起,笑道:“爱卿受苦了。这里并没外人,虚礼就免了吧。快换身衣裳随朕出宫,瞧瞧京城里的百姓怎样过节!”
      说罢,他携了凤仪,双双走出尚衣局。大总管见一切已大功告成,忙眯着笑眼,乐滋滋地跟上。浣衣奴们见状,个个欢呼雀跃道:“我们这里可算出了个像模像样的人物!以后有了事,去找凤仪准行!”
      招贤馆里,岳洪威读了刚送来的线报,顿时喜上眉梢:
      “先生的妙计果然立竿见影,圣上亲自接小女离开尚衣局了!”
      此夜二人虽各怀心思,但得知共同的目标顺利达成,自然皆大欢喜。秦赋笑道:“不才恭喜相爷!”
      岳洪威笑答:“先生同喜。先生爱女之心,的确感人啊。自今日起,令爱便是自由之身了。不过,先生的计策,岳某始终未窥全豹,不免遗憾,先生可否不吝赐教?”
      秦赋笑道:“而今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馀者•••”
      岳洪威急忙接口:“愿闻其详。”
      秦赋无可奈何地笑笑:“那不才便直言不讳了。
      “相爷曾言道,自小姐入尚衣局后,尚衣局每日书声琅琅。不才便请大总管暗中差人,将圣上今日读到的诗词告知小姐。相爷试想,倘若圣上去见小姐时,小姐正巧在教众人传唱诗词,而这诗词恰好是圣上刚刚读过的。那圣上会不会觉得这简直是天意,他和小姐的姻缘是天作之合?”
      岳洪威啧啧称赞,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先生的第五计确实非同凡响。但岳某有一事不明:先生交给内侍大总管的锦囊里,究竟放了什么?”
      “这•••”秦赋颇觉难以启齿。岳洪威见状,惊疑不止,忙追问道:“先生不会把连环计的每一步都告诉大总管吧?”
      秦赋苦笑道:“不才即使愚不可及,又何至于此?”眼看骑虎难下,倘若不说出最后一计,他便有对大总管泄密之嫌。他只得勉为其难道:“那是,是百里香和迷迭香研成的药面。”
      众所周知,百里香与迷迭香混合,有令人意乱情迷的功效。秦赋的第六计,居然是将此物放进皇帝的手炉!
      岳洪威深深叹了口气,竭力忍住即将爆发的怒火,用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按着木几道:“秦先生,你救出我女儿,我•••我是感激你的。可是,我想问问,啊,你连这样下三滥的招数都使上了,到底,把我岳洪威的女儿,你秦先生的学生•••当成什么了?嗯?”
      不等秦赋有所反应,岳洪威已怒吼道:“凤仪是我相府的千金小姐,不是教坊里的姑娘!”
      “对!她在宫外是大家闺秀,是金玉之躯,是娇生惯养的名门淑媛!”秦赋面红耳赤地大嚷着。半晌,他才恢复常态,语重心长地说:“可是,小姐是宫里的人啊!”
      “宫里的人”,区区四字,包含了多少弦外之音!不错,即使再尊贵、再清高的人,只要一入宫门,就已经别无选择。身处险境时,不择手段地脱困已属万幸,哪里顾得了什么身份、骨气?毕竟,身份骨气,都重不过性命啊!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一轮圆月高挂中天,城中灯市上,游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文人雅士观灯猜谜,蓬头稚子嬉笑玩闹,更有妙龄少妇穿着葱白的夜光衣,成群结队地前去摸门钉,祈求九天神佛保佑她们一举得男。
      千杰身穿一袭鸭卵青色深衣,腰封翠玉板带,披着石青斗篷,冠带鲜明,高视阔步,十足一副世家公子模样。凤仪则头梳垂云髻,身着绛紫大袖衫,腰系藕荷罗裙,颈下系一领丁香色披风,一路款款而行,真如明月停空,仪态万方。
      两人既不张望,也不对视,只文质彬彬地望着前方,边走边聊着彼此的际遇:
      “•••尚衣局中的姐妹多不识字,因臣女去了,她们便要臣女教她们读书。我们便时时在一处,一边做活,一边念些《声律》《宋词》上的话儿。念了一个月,而今已念到‘十二文’了。”
      千杰笑道:“果然很有意趣。你念一段来听听。”
      凤仪曼声吟咏,如同唱着一首余味不尽的短歌:“欹对正,见对闻,偃武对修文。羊车对鹤驾,朝旭对晚曛。花有艳,竹成文,马燧对羊欣。山中梁宰相,树下汉将军。施帐解围嘉道韫,当垆沽酒叹文君。”
      千杰笑而不言,若有所思。凤仪不禁问道:“•••圣上?”
      千杰笑道:“朕在想,‘施帐解围嘉道韫,当垆沽酒叹文君。’这两句似有所指。朕眼前之人,不正有谢道韫和卓文君的才情吗?”
      凤仪被赞得不好意思了,但并不故作羞态,只微微脸红道:“圣上说笑了。”
      千杰回头望去,只见街心摆满了五光十色的花灯,随侍的内侍大总管等人都已不见了踪影。他便悠然叹息道:“年下朕才知道,那天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来,只怕梅玉蝶那逆贼已经得逞了•••”
      凤仪若有若无地一笑。千杰陡然增加了勇气,没头没脑地问:“你心里怨朕么?”
      凤仪的眼圈顿时红了。她咽泪装欢道:“圣上这样说,臣女都不知该怎样回话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岂有臣下怨恨君上的道理•••”
      千杰缄默良久,怏怏道:“原来,在你眼里,朕,只是个,喜怒无常的,暴虐之君。”
      “不,臣女从没这样想过!”凤仪鼓足勇气与千杰对视。满街花灯映出她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双颊,一双明眸宛若宝珠出匣,光彩照人。她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地说:
      “臣女自十五岁入宫,亲眼看到圣上怎样夙兴夜寐地读书,朝乾夕惕地理政。有这样的君父,是天下百姓的大幸。在臣女看来,有朝一日,圣上必将成为尧舜禹汤那样的旷古明君!”
      短短几句,自凤仪口中说出,千杰只觉得热血沸腾。他神采飞扬道:“你,你果真这样想?跟朕来!”他牵着凤仪的衣袖奔向街角,凝视着她神采奕奕的面容,郑重其事地问:“告诉朕,倘若你是谢道韫、卓文君,你愿意朕是王凝之、司马相如吗?”
      凤仪低头沉思片刻,毕恭毕敬地俯身下拜道:“臣女全家深受天恩,若圣上不嫌臣女性资鲁钝,愿自此长伴君侧,辅佐圣上成就千秋大业。”
      千杰喜不自胜,急忙扶起凤仪。他轻轻拨开凤仪紫云般的衣袖,与她双手紧握。他脸涨得通红,嘴唇嗫嚅着,半晌才说道:“凤仪,朕和你,我们•••我们真是天作之合!”
      只听“嗖嗖”几响,红黄紫白各色焰火次第升空,或撒金丝,或垂珠帘,照得十里之内亮如白昼,仿佛在庆贺千杰与凤仪喜结连理。二人相视一笑,携手促膝而坐,一同观赏着绚烂缤纷的烟花。
      数丈之外,内侍大总管藏身在几盏走马灯后,乐滋滋地探头望着千杰与凤仪。小陶手提一只小巧玲珑的花灯,蹭到大总管身旁,笑道:“干爹,我就不明白,万岁爷出宫,咱们为什么不在旁边伺候着,非要躲到这里来?”
      大总管一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千杰,一面翘起兰花指数落道:“你呀,小事上伶俐,怎么一到要紧时候就犯糊涂?要是咱们在旁边,万岁爷好多话就说不出口了,懂不懂?”
      招贤馆内,岳洪威心有不甘地质问道:“先生平日多在这招贤馆里辛苦,那两种香料是从哪里来的?”
      秦赋笑道:“这就要多谢清平郡王鼎力相助了。”
      岳洪威啼笑皆非:“也是,郡王成天只在花街里找乐子,他有这样的物件也不稀奇。”
      灯火阑珊处,花千树望望千杰与凤仪相依相偎的背影,心中默念道:“皇兄,凤仪姐姐,臣弟做的这一切,只希望你们能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千树默默离去。由于上元佳节,金吾不禁,他信步游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南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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