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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夕 ...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摘自《稼轩词》
      七夕之夜,宁静的天空被染上了几分神秘色彩。银汉宛如一条流光溢彩的玉带横贯夜幕,两端的牵牛织女星显得分外硕大,也分外明亮,仿佛要飞越这耿耿天河,生死相依。这一夜,不知会有多少女子,怀着满腔敬意向织女星祈福,盼望织女星保佑她们更加心灵手巧。
      碧瓦飞甍的九重宫阙中,已经灯火阑珊。七夕节的晚宴,妃嫔宫婢的卜巧都结束了,整座皇宫昏昏欲睡。
      文娴宫西暖阁里,还亮着几盏明灯。数位身穿女史服色的年轻宫眷在一架未绣完的锦屏前围坐,一位二十余岁的宫廷女史一面飞针走线,一面柔声细语:
      “看,像这样,针脚又细又斜,才能绣出神韵,明白吧?···宫里虽不缺绣品,可祖训管着,后宫每位主子都必须精通女红,这才是后妃之德。我们做了女史,职责就是教引主子们。若自己尚且对针线一知半解,又如何见主子呢?”
      年轻女史们神色恭顺地听着,眼中却不由自主透出了困倦和无奈。她们明白,并非这位擅长女红的岳女史不近人情,只是宫规森严,不交三更天,习练宫规的女眷是不准安寝的。
      距文娴宫南面不足百丈的南花园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十多名宫监、宫婢在花木间的石子小径上穿梭着,为曲水流觞的流杯亭准备着小宴。流杯亭不远处一座轩馆外,黄幔摇摆,水雾翻涌。虽然这座轩馆灯光昏暗,但借着流杯亭的华灯,丝毫不难看清,馆外高悬的牌匾上写着三个錾金大字:笼烟池。
      笼烟池以北,四名训练有素的宫监抬着一乘红木便舆缓缓走来。高高坐在便舆上的,是一位身穿团龙得胜褂的青年。他额宽颡广,新留的髭须修剪得很整齐,使他显得英武却不粗犷。比起低眉顺眼跟在便舆后的侍从,他浑身散发着“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自信。
      便舆经过笼烟池旁,青年的眼神停留在翻滚的水雾中,嘴角流出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他从水雾中望去,一道碧莹莹的活水从花园西南方引入,环绕着流杯亭,又在亭外石阶下汇合,潺潺向南流淌,最后流入笼烟池。
      终于,便舆在流杯亭外停下了,青年兴致勃勃地迈进亭中。看到石桌上摆满了酒菜,他喜形于色地问:
      “都办妥啦?”
      内侍大总管急忙侍奉青年入座,一面熟练得为他掖好怀挡,一面笑着回话:
      “万岁爷亲口吩咐的事,奴才们岂敢疏忽?二更天时,奴才就遣了两个最伶俐的小幺儿去文娴宫,这会儿,岳女史大概正在路上呢。”
      皇帝清清嗓子说:“办得不错。明天,新昭仪自然不忘打赏你们。”
      大总管用唱曲一样的嗓音谢恩后,又瞧瞧皇帝的表情说:
      “万岁爷待岳丞相真是恩重如山啊,去年您刚赏了岳女史正三品俸禄,马上又要册封为昭仪,岳丞相父女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发现皇帝眼底划过一片阴影,大总管立时侍立一旁,不敢做声了。
      文娴宫里,一个形貌娇小的宫婢端着茶盘向西暖阁走去。悬在西廊下的宫灯微微晃动着,照出她莹洁的面容和乌黑的双髻。她淡蓝色的裙摆下,三寸金莲时隐时现,衬得每一步都摇曳生姿。正走在西廊下时,忽听有人在她身后瓮声瓮气地问:
      “这不是岳女史屋里的吟姑娘吗?给你家小姐送茶去呀?”
      宫婢一惊,连忙回身,原来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小宫监向她搭话。宫婢端稳茶盘,浅浅蹲身道:“陶公公、齐公公万福。”
      两个小宫监一唱一和,半开玩笑:
      “瞧这丫头,多没规矩,一句万福也算是礼?”
      “没错!不看在岳女史的脸面上,才不会这么便宜你。咱来传万岁爷口谕,岳家的人连头也不磕啊?”
      岳吟淡淡一笑,边走边说:“既然两位公公来传万岁口谕,就该及早说明,免得误了差事。小姐正在西暖阁教女红,是现在宣旨,还是先在阶前摆个香案呢?”
      小齐子笑道:“罢咧,摆香案又得耗功夫,再说我们哥俩带口谕来,误了差可没法交代。”
      小陶也笑了:“看样子,今后吟姑娘可使不着咱啦,难道你这辈子还能离了皇宫不成?”
      岳吟笑道:“两位公公稍等,小姐这就出来接旨。”说话间,她已走到暖阁前,略顿一顿,随后登上石阶,轻轻叩门叫道:“小姐!”
      看岳吟走进西暖阁,两名宫监只得立在阶下,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只听一位新女史笑道:“岳女史,听说今晚文娴宫上下都去卜巧,吟姐姐得了第一?”
      另一位女史马上接过话头说:“那还有假?岳女史真好福气,身边有吟姐姐这样的人。”
      第三位女史也跟着凑趣:“我们几个都知道了,吟姐姐自幼伴岳女史读书习字,现在她不过十五六岁,腹内却已有各类诗书近百部了。岳女史家学渊远,连吟姐姐都有了才女之名,想必岳女史胸中已有万卷书了。”
      又一位女史开口赞道:“我等若有岳女史三分才干,言谈举止何愁不能大雅!”
      岳女史听着,一直笑而不言,这时才慢条斯理地说:“吟儿年轻,你们几位可别捧坏了她。古训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身在宫中,只须各司其职就好。如果处处逞才,于人于己,都有害无益。”
      岳吟将茶盏放下后便侍立在侧,默默无言。直到众女史都对岳女史的话点头称是,她才对小姐耳语几句。此刻小陶与小齐子正等得抓耳挠腮,终于听到岳女史平静的声音:“几位暂去安寝,明早在此聚齐。”
      小陶与小齐子连忙躲到西廊外,听着暖阁门被打开,新女史们“窸窸窣窣”走入西廊,渐行渐远。他们这才回到阶前,只见岳女史主仆已走出暖阁,庄重下拜。小陶上前说:
      “岳女史,咱奉万岁爷口谕,请您入南花园伴驾。”
      岳吟乖巧地扶小姐起身,忽见小陶与小齐子一起拜道:“奴才们给岳女史贺喜!”
      岳吟一惊,心里顿如小鹿般“突突”乱跳,双颊也已绯红。她飞快地瞟了小姐一眼,却见小姐出奇地冷静,一言不发地跟着两名宫监离开了文娴宫。岳吟孤零零立在暖阁前,心慌意乱地张望许久后,才在西廊中坐下,轻抚着朱红的廊柱,幽幽叹了口气。
      岳女史刚步入南花园,便听到“汩汩”水声。毕竟刚入秋,园中草木尚未凋零,半轮秋月照出了郁郁葱葱的树影。石径左右摆放着长长两列盆栽的凤仙花,或含苞待放,或初吐新蕊。岳女史无心欣赏月下袅娜的各色凤仙,只捏紧冰冷的双手,踏着月光和花影走在蜿蜒的小径上。
      远远望见流杯亭时,岳女史发现了亭后翻涌的水雾,飘拂的帐幔。那里,正是笼烟池。
      岳女史全身一颤,不小心碰倒了路边的凤仙花。那盆凤仙刚结上花蕾,就已委地,只余下几片粉红的泡影。两名宫监见状,忙催岳女史急趋向前。岳女史只得跟着二人,匆匆赶到流杯亭。
      皇帝端坐亭中,天亭表表,嘴角仍含着淡淡笑意。他见岳女史淡妆常服,在凤仙花间大礼跪拜,真比盛放的凤仙更有气韵,不由眉开眼笑。也许是岳女史无意中的一瞥使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更有威仪,便收了笑容,蔼然赐坐。
      大总管笑容可掬地斟了两杯酒,对亭外的小陶和小齐子使个眼色,两名小宫监就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皇帝望望亭外,只觉秋光明艳,月色朦胧,又有鲜花碧水相伴左右,眼前满桌美酒佳肴。再看斜签而坐的岳女史,虽非花容月貌,但举止娴雅,真乃坤范淑典。周遭尽是助兴之事,少年天子便举盏频频,谈笑风生。
      岳女史早已发现皇帝痴迷的微笑和波动的眼神。她强自镇定,丝毫不敢多饮,暗暗将杯中酒撒入宽大的衣袖中。
      皇帝直饮到两颊酡红,兴犹未尽。岳女史无奈,见皇帝又将酒盏送到口边,生怕他醉酒,只好越礼去夺他的酒盏。
      谁知皇帝虽有七分醉色,身手却依旧敏捷。见岳女史夺盏,他将计就计,一手把盏,一手顺势一收,便紧紧缠住了岳女史的衣袖。大总管见势,急忙放下酒壶,匆匆退到亭外。
      岳女史顿时又惊又羞又急又怕又恼,却挣不开皇帝的手。皇帝见她窘得满面桃花,心中的柔情蜜意更长了几许,便乜斜着醉眼笑道:
      “凤仪啊,你可、心满意足了?你自、高、身、价,所求无非功、名、利、禄嘛!···你入宫七年,资历不浅啦,朕、便破格赏你正三品、俸禄,也毫不、毫不作难。日后,呃,日后谈起岳家,人人、都会、艳羡不已,父做丞相、女做昭仪,这满门、满门的富贵,独、独二无一啊!只要你别、别再任性倔强,将来、将来自有妙处。看、看见笼烟池吗?今夜,你进去、沐浴更衣,你就名正、名正言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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