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谁家囡》慢小姐

59、阴灵之由来

　　“术法其实并未成熟，否则那人怎会缺了灵智？但别人哪里管的了这么多，有野心有未尽心愿的人那么多，都想求得这术法去复生自己想复生之人。那平头百姓们也有，更不乏手中握有大权身居高位之人，竻荆山倒是名扬万里，借机收笼了大批门人，又要我传授那秘术的技法给他们。可我不愿，这术法莫要说如今并未真正得成，即便是真的达成了，也断不可这样流传下去。”
　　人有生死轮回，是天道之常理，若这秘法真的给千万人求得，所谓生死，又有何意义？
　　“原本，我只是怀了一己私心让小鱼一人复生，如今到了这个结果，却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晓得当初为了改换咒术而选择投靠竻荆山如今看来并不是正确的选择，便萌生了离去的念头。复生之术仍要研究，但却不适合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下。当初我上山时，竻荆山掌门也答应我可自行离去，绝不限制我。我便向掌门辞行，但此时的掌门却矢口否认当时答应过我，不许我离开竻荆山。”
　　这与洪宴声所说的又不尽相同。洪宴声当时也只说得笼统大概，阿楚对竻荆山也并没有多少情绪，而今亲历之人张央细细道来，阿楚便立刻觉得竻荆山可真不怎么光彩。
　　“后来我才晓得，是掌门洪远身边那个满腹诡计的狡诈小人曲黎动的手脚。之前曲黎曾三番两次要我教他独门术法，我不喜这人，从不应他，他从此便抱了报复之心。见我不答应教授复生之法，便与洪远进言说我是有私心，想离山自立门户。这才引来竻荆山人对我的不满，进而限制我行动。我被关入镇妖塔中，锁住所有法力。此时天下已乱，生灵涂炭，我晓得即使我出去，也已经是罪孽难消，之前复生的那个失去灵智的人也不过活了半年而已，也证明这术法不能用。那时我失望后悔之极，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却被洪远和曲黎压制着不能离开镇妖塔一步。他们那时看到那个复生之人的境况其实也多少有些明白，复生之法不能用，但……”
　　说到这儿，张央的脸色灰暗下来，惨淡地笑了笑：“……要么怎么说人心总是贪心不足呢？我得到一个机会，将秘法已经被我毁掉的言论散播出去，有许多本就是为秘术而来的人纷纷下山，为保住竻荆山的名声，洪远与曲黎却说秘法仍在，只是我闭关短期内不再出世而已。为了逼我说出秘法，他们用了各种卑劣的手段，甚至想用被严令禁止的邪术抽取我的记忆。但他们失败了。我一日不说出秘术的下落，他们便一日不放我，就这样，直至百年后，洪远因为重病而死去，曲黎则因为触犯众怒被驱逐出竻荆山。洪远至死都恨我入骨，他临死前甚至不惜拼尽修为将我转而封固在西峰顶。”
　　“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复生之术出现，而我自己的试验也以失败告终，我救不了小鱼，便打消了出去的念头，在西峰顶上遥遥地等着我死去的那一天。直到某一天，那个叫曲卅的人破开了西峰顶上的封印，告诉我说，有人被成功地复生了。”
　　阿楚听到这里，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她的心砰砰地跳着，她是活着的人，死而复生的人。曲卅所说的那个被成功复生的人，一定就是她了。
　　“我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从前在最初被关在镇妖塔中的时候，我不死心地还一直在试着改那咒术，所以把一些关于那术法的心得与步骤刻写在了镇妖塔中的木梯之上。但我一直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我留下的那些文字都只是断断续续的，十分凌乱，就连我自己都几乎忘记了，洪远与曲黎曾搜查过镇妖塔好多次，也根本看不出那些东西的门道，视而不见。而就在近两百年之后，那个叫曲卅的年轻人居然告诉我说，有人被成功地复生了。那些写在木梯上的凌乱的文字是唯一的线索，我便问他那镇妖塔之后有谁去过。他被我一提醒，便立刻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脱口而出一个名字——‘洪宴声’，脸色立刻变得十分不好，匆匆地便离开了。我便晓得，那个叫洪宴声的人，多半就是那成功用了复生之术的人。小姑娘，你与这个叫洪宴声的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师父。”
　　“好师父，教出了一个好徒儿。”张央称赞道，眼里流露出一丝艳羡，“他也比我幸运，能救得了自己想救的人。我拼着这最后一丝力气，却只能换回一缕魂而已……罢了，不说这个。曲卅有野心，但却不够聪慧仔细，想必他在那之后也去那镇妖塔里寻过复生之法的蛛丝马迹，却徒劳无功——”
　　“不，那镇妖塔似乎在师父离开之时便被烧毁了。”
　　“哦？那这样说来，曲卅便是有心也无力了。怪不得他之后一直想尽办法地要从我这儿套话，我一直是不应的。后来他突然告诉我说，他找到了小鱼的所在。他说他不会对小鱼怎样，又说也不会再追问我关于复生之法的事情，虽然他不曾像洪远与曲黎那样逼迫过我，但也是不至于突然性情大变，十分大方地要放我出山。等等——”
　　张央突然坐起来，眉头紧皱：“他莫不是要引你出来？不对，若是如此，他又是怎么能笃定我会遇见你？”
　　“我与师父在山中失散，师父要我尽快赶去与他汇合救人，而后再另做打算。我们的事情从未与别人说起过，我也只是在之前遇见过梁宵与他师父曲卅一次，啊，算起来，也不过就是几天前而已。曲卅的动作，会这么快？”
　　“我不能断言，但眼下，你还是尽早起身比较好。我设下的象界，按说是万无一失的，即便你流露出这么强大的阴灵，那叫梁宵的小子在外面也不可能察觉，但设下象界总归是异状，他若是回去跟他师父报告，我们又不知曲卅在猜疑什么，万一坐实了他的猜疑，便不好说了。不知曲卅要什么，难不成他也有要复生之人？否则也不会紧追着这复生之术不放了。”
　　阿楚体内的阴灵此时虽还是有些不安分，但已经被压制住了，不至于再出现方才的情况，因为张央与小鱼如今都是魂魄，些许的阴灵对于他们来说几乎算是极好的补品，她便小心地放出些许补给他们。
　　说话间张央便要起身，小鱼扶住他，但他试着起身两次都没能站起来，小鱼顿时又红了眼眶：“张央……你怎么了……”
　　“没事……好多年没用过术法了，又不是原来的身体，多少有些吃力。没事的，莫担心。”
　　阿楚立刻想到方才张央为了取那玉镯子而硬生生抽出了自己的一魂，魂魄不全，不知何时便会散掉，更不能投生去。但她看看小鱼，实在不忍心说出口。张央想必也猜到了她已经看到自己抽魂的一幕，也极轻地摇摇头，请求她不要说出来。
　　阿楚低下头，伸手去扶住张央的另一只手，与小鱼一起合力将张央扶起来。三人走出那被毁的禁制，跨过地上那一圈焦黑的圆圈。
　　张央道：“小姑娘，等下我收回象界，你便离开吧，那个叫梁宵的小子，我来拖住他。”
　　“可你这样……”
　　“我还撑得住，何况那小子一直以为我是他师父的旧友，对我十分信赖……倒是个品行不错的孩子，修道的根骨也不错，当年梁王的福泽厚重，荫及这么多代后人，只那个少年人苦了些，若能及早放他自由才好。”
　　阿楚知他说的是阿九。
　　小鱼极乖巧，小心地扶着张央，眼睛也一直追着他，他略露出一点笑意，她便也十分开心，两人紧紧地十指交扣，再也不要分开似的。
　　阿楚扶着张央的手臂，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意，不由有些无所适从。
　　她低着头不吱声，听得张央又说道：“小姑娘，这复生之术需用极繁杂的术法，而一些法物的取得更是十分困难，你的师父，很了不起。想来，你必是他最放不下最难割舍的人。好好待他，切不可辜负了他的情意。要知道，这世上最辜负不起的，便是人的情。”
　　阿楚想想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师父，眼眶里刺刺的酸。
　　“其实你虽然是复生之人，但若不是这一双阴阳瞳，身上也不会出现这么强大的阴灵。阴阳瞳上达天庭，下至鬼府，不论神鬼都可一眼洞悉，是这天底下独一件的宝器，但你可知这阴阳瞳是因何而生的？神鬼交融，百里得一。它本形为一颗双面珋云珠，身便带着神之仙气与鬼之浊气，生在正阳之人身上，便有神之灵气，能令万物生畏，而偏偏你一只脚踩进了地府，又硬被还阳，身上鬼气便从此复苏，与神灵之气扭曲在一起，才催生出这样的阴灵来。”
　　“阴阳瞳是宝器？可，可我是人啊？”
　　“宝器有形有状，可也无形无状，可以化为万物之形，又能作无形之姿。它化为人，你便为人。若你身死，便会化为它本体，此时若给人得到，便能令得到之人通晓古今，窥天窃鬼。所以，小姑娘，一定不要给人知晓了你的真身，否则，你便会像当年因那复生之法而不得安宁的我一样……”
　　阿楚手心里都沁出了汗。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有阴灵，为什么会这样与众不同，她很紧张，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怪不得师父说她小时候连狼都不怕，怪不得她八岁时刚刚复生时，处处有人要追杀他们，她和师父被迫离开了慕龙潭，怪不得她可以不借助任何咒术便能看到鬼神……从师父那里没有得到解答的疑问都被张央解释开了，但她却并没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知道自己的由来又怎样？她要和师父平安地生活下去，而不是隔不了多久就陷入一场迫不得已的追捕之中。她不想被兵荒马乱地追逐着，只想安安稳稳地和师父在一起。
　　对，和师父在一起。
　　她再次看了一眼张央和小鱼紧握的手，心砰砰地乱跳。虽然不确定自己的感情，但她此刻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师父，想见他，无比地迫切。
　　“张央……”小鱼担忧地嗫嚅着。
　　张央的脸色极度不好，但仍极力撑着笑容安抚小鱼：“我没事，都安排好了，虽然我们不能再这样在人世逗留下去。但我会去求月老，叫他把我们的红线绑牢一点，这样虽然我们仍要投生，也一定会找到彼此。你莫怕，小鱼，我一定找得到你的。而现在，我们可以先去看海，你想想那片海，碧蓝碧蓝，流云翻腾在天边上，到了夕阳西下时，整片海与整片的天都是金红色……”
　　小鱼点点头，靠在他身旁。丝毫不知缺了一脉魂的张央是没办法与她一起投生的，他不过是在给它织出另一个梦罢了。
　　阿楚低着头，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
　　人伤了一魂要如何再投生呢……除非要把那失去的一魂修补回来……可是人的魂魄又不是针线刺绣，哪里缺一点颜色，补上一段绣线就是了。魂魄为气，气短一截如何修补？
　　“有了！”阿楚突然叫道。
　　“怎么？”
　　“阴灵！”阿楚开心地叫起来，“我可以用阴灵替你补上——补上你缺的那个，那个——”
　　她嚷道一半忽然想起不能让小鱼知道，只好用口型对张央说“魂”。
　　阴灵与魂本属同宗，用它来补魂，岂不是最适合的么！能想出这么棒的办法，阿楚简直太佩服自己了。但真的可行么？
　　张央被她突然的反应弄得愣了好久，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响，才释然地笑道：“倒不是不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