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谁家囡》慢小姐

40、八卦之“艮”

　　人死神灭，本应尘归尘土归土，却总会因着人这般那般不肯止歇的执念而催生出各种不合常理的怪诞灵体。冤魂不甘，凶魂太贪，久而久之，那满腔的恨意贪婪都扭曲成了没有底的漩涡，先吞噬周遭的所有，慢慢地，将自己也吞噬了。
　　那些被称之为厉鬼的恶鬼们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所谓的神智？洪宴声认为是没有的，但它们中的某一些偏偏又像有灵智一般，不仅行动自如，甚至还能像凡间最狡猾的骗子一样诱骗人，到底是什么驱使着它们呢？
　　阿楚想不到这样深的程度，眼下她正跃跃欲试地想跟那个曾经叫做“换儿”的鬼娃娃较量一番。
　　虽然肯帮梁宵，替他拦下师父刺过来的剑，替他包扎伤口，但同样是降魔道人的徒弟，她可不想将那“猎物”让给他，她记着师父在说到梁宵师父时的神色，她心里暗暗憋着一股劲儿呢，绝对不给师父丢脸。
　　梁宵则是因为在道友面前丢了一次脸，又羞愧又实在不甘，他从小多动调皮，心性却是正直坚韧的，这回是头一次接了师父给的任务下山来的，没曾想出师不利，简直颜面扫地，于是也卯足了劲儿想着扳回一城。
　　洪宴声可没他们那么有朝气，也早过了看到什么厉害东西就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年纪，此时他已被阿楚打乱了阵脚，那怒气又匆匆回流至心底深处，再发不出来了。闪过阿楚略带些期待的眼神，他将袖里藏着的几张密咒一一排好，以备那“换儿”再生什么异数。
　　不知它如今在哪儿，首要一个便是要寻它出来。碍着一个外人梁宵，阿楚的阴阳瞳不能用，阴灵更得藏好，关于这一点，师徒两人心照不宣。绝佳追踪者阿楚不能用，便只有师父粉墨登场了。
　　洪宴声取了一张黄表纸，撕成个歪头短脚的小人儿，从一旁的槐树上拣了一枝细细的枝桠折了，念了个咒，那树枝便牢牢地粘在了小人儿身上。洪宴声再双手合掌，连拍三下，那放在地上的小人便倏地直立了起来，背着那树枝原地打转了三圈，而后横趴着身子顺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梁宵认出那是出自他们竻荆山的觅鬼法，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人运用得如此娴熟，还能想到就地取材，用本就属阴极易招鬼的槐树枝增强咒法的效用。他更加好奇眼前这人的来历了。再看他那小徒弟，目光如炬，警惕地像只小豹，虽是个柔弱女相，却仍显得英姿勃发，叫人忍不住地便想要多看几眼。
　　阿楚跟在师父身后，两人先后御起风，她忽然又想到梁宵受伤，怕他御风吃力，便绕回来向他伸出一只手：“跟我的风团吧。”
　　梁宵竟面上一红，下意识便伸了手让阿楚拉住，阿楚略一施力，梁宵便也上了风团，风团却有些不稳，阿楚搔搔头，有些抱歉：“你抓着我点，我御风不及师父平稳，可你也瞧见了我师父那个黑脸，就委屈委屈你跟着我吧。”
　　她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万分真诚地盯着梁宵，这脸皮薄得不行的少年人顿时又变成了一张红布脸，点头道了声谢。阿楚冲他灿烂一笑，他赶紧又埋低了头。
　　洪宴声早御风远去了。
　　黏黏糊糊的小孩子，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已是后半夜，月亮早早地要沉，夜色便愈发浓重。又是渐入秋寒的天气，更深一刻，露重一分，模糊了陆上所有明确的线条，山不似山，水也像被露气勾到了地面上，谁也不在意谁的界限，化为大片大片相叠的灰色影子。
　　这样的时候，视线是最模糊的，阿楚搀着梁宵，努力地辨认着前面衣袂翻飞的师父，脸上湿漉漉的，间或匆匆地抹一把，毫不在意。
　　梁宵的整个肩头疼得几乎麻木，半空上的风又极刺骨，几乎是本能地一直往阿楚身上靠，阿楚知道他冷，便大大方方地贡献一条手臂揽住他。
　　洪宴声偶一回头，便瞧见自家小徒弟跟那个臭小子“依偎”在一起，简直气到七窍生烟，可想到自己实在毫无立场去拆散他们，便只好又闷闷地转头去追那觅鬼符人。
　　那白色的小符人在夜色中翻飞，一忽儿高一忽儿低，像只矫捷的燕。在过蔺县的地界时，符人突然剧烈地震荡了片刻，仿佛遇到什么东西的强力阻隔，洪宴声立刻诵咒加持，符人顺利突破阻挡，向着蔺县的街市里飞去。
　　阿楚见符人飞的方向竟又是中街的那口沙井的方向，顿时心里一紧，难道是婴蠹未亡在作祟？但符人飞快地掠过了空荡荡的沙井，向着西边的一条短街飞去。这里不比郊外空旷，御风速度只能变慢，阿楚冒着撞墙的危险奋起直追，总算在几个惊险的急转后追上了师父。
　　只见符人贴着一户人家的屋顶飞得极低，直至到了那“人”字型房顶的屋脊，而后飞快地俯冲下去，师徒二人在略高的地方，清楚地看到，那一侧的房檐上，坐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娃娃，正翘着脚，手里抓着符人，符人有生命一般挣扎，片刻后却“吱吱”地响着化为一堆灰烬。
　　“就是她！”
　　梁宵此时一见她，简直分外眼红，恨不得立刻便将她手刃，可惜却换来洪宴声一记警告的眼神：“老实呆着！你跟它结了鬼缘，近三步内必会被它又操控了去，拿着你的弓箭乖乖在阿楚背后呆着！”
　　梁宵顿时没声了。
　　阿楚却觉得疑惑。素来不是都说厉鬼喜红么？且红衣如新，却颜腐丑陋。眼前这一个，却完全不是那个模样，完全就是一个极乖顺的孩子模样，言笑晏晏地望着他们。她没遇过这情形，不免有些紧张，忍不住地往师父身边靠过去。
　　那白衣的鬼娃娃定定地看着他们，忽然“嘻嘻”笑了两声，一闪身不见了踪影。阿楚一手握剑，又想开阴阳瞳去寻鬼娃娃，洪宴声眼疾手快，一记掌风弹在她脑门上，她便立刻收敛了。
　　洪宴声双手合掌，作“艮”之掌势，设下“界”。此“界”与之前的结地咒不同，结地咒以陆地为媒介，只能切断一定范围内与外界的联系，而这“艮”象，为八卦象之一，设下的“界”比结地咒不知威力强多少倍，不论生灵死魂，均无法逃离此象界。
　　阿楚身上有阴灵，此时被卦象压制，胸口顿时像被压了巨石一般，喘息不畅，不消片刻，脸色一片苍白。身旁的梁宵见她面色有异，忙上前搀扶。
　　洪宴声撑起整个“界”象，需半刻时间让此象稳定后才能收起“艮”之掌势，此时见阿楚不对，却不能分神。好在只要等象界稳定，阿楚便会恢复正常，毕竟阴灵本就被她压制着，不会四散。
　　阿楚却不知道这个，她极担心身上的阴灵被梁宵发觉，硬是要装出没事的样子，要梁宵警惕那厉鬼换儿。可她苍白脸色实在掩饰不了，梁宵虽想不到什么异状，只以为她是突然身体不适了，搀着她一直不放松，对周遭的一切自然也松懈下来。
　　洪宴声分/身乏术，设界时他也无法动用其他咒术，那厉鬼究竟在哪儿他便无法知晓。他只能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同时密切地关注着界内是否有异象。
　　阿楚对鬼的气息较别人敏感些，却也只是在鬼略靠近时才能发觉。她正勉力支撑，忽然觉得背后一片阴凉，顿时一把推开梁宵，同时还怕他躲得不够远，从他侧腰补上一脚。梁宵不察，被这一脚径自踹下风团，一头栽倒在房顶上，顺着那屋瓦稀里哗啦地滚下去，狠狠摔在地上。
　　阿楚自己也跌坐在风团上，倒地前已经抽剑在手，那从背后袭来的阴风果然是那鬼娃娃，一双小小的利爪险些抓住她手臂，被她不无惊险地闪过了。
　　纵然如此，阿楚的手臂还是被它抓了一道血口。厉鬼嗜血，得了阿楚鲜红的血液便饥不择食一般放在嘴边舔舐，一脸贪婪凶残，哪里还有半分小孩子的天真无邪？
　　阿楚打了个寒噤，手上却不含糊，取了符纸用自己的血写成符咒，用剑尖刺穿，那符咒变成大火，包围在木剑的剑身上。而那被鬼娃娃舔掉的血仿佛也随之燃烧了起来，只见那鬼娃娃的嘴里竟冒出一股烟，而它也哀嚎一声，双手扼住自己咽喉。
　　梁宵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也晓得此时非彼刻，也顾不得疼，单膝跪地搭弓，选了个刁钻的角度，从箭壶里取了一支箭向那鬼娃娃射去。
　　鬼娃娃正痛苦难当地哀嚎着满地打滚，那箭直取它心窝，应是万万躲避不及的。可谁知就在那箭近它身的时候，它忽然伸出两只圆滚滚的小手，将那支箭抓住了！箭兀自铮鸣不已，灵气烧灼着鬼手的声音就好像烙铁烙在人的皮肉上一样，“兹兹”作响。
　　阿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那鬼娃却一脸怪笑，阿楚的血炎烧坏了它的嘴，它的整个下巴焦黑一片，只有上半张脸还是完好的小孩模样，瞧起来更是诡异非常。
　　梁宵的箭被它抓在手里，片刻便被烧断成三截，但它自己的一双手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焦黑枯萎，仿佛只剩一层焦皮裹着骨骼。梁宵回手要再取箭，才惊觉自己带出来的五支箭竟已经只剩了一支。
　　他不敢再贸然使用了，不免有些焦急地望向阿楚：“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关于八卦的那些东西，除了“艮”的卦象，其他都是我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