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aunt猫

5、第五章

　　柳岩走时还不到六点，所以童磊发了会儿呆，又睡了个回笼觉，因此差点错过上午第一节大课。当童磊从门缝偷偷挤进一教502的最后一排时，签名纸恰好传到他手上。签罢名，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热汗，差点跟三学分擦肩而过，好险好险。教钢结构的方婷婷是石工学院四大名捕之一，课讲得极好却一向尖酸严厉。她有一套狠辣的三加一点名法：第一节课上课时让学生们在纸上依次签名，下课之前让学生们依次报数，课间休息后再让学生们把自己的报数号码写在原先签名的名字旁边，最后下课前还要抽查点名。如此一来，完全杜绝代替其他人答到的的可能性。至于缺课的下场，直接挂科没商量。
　　但是迟到并没有逃过方老师的法眼，课上到到一半，童磊便被拎起来回答问题。那个问题很刁钻，而童磊又很有些恍惚，张了半天嘴，一个字也没有回答上来。他知道自己那个样子就像故意装傻充愣，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飘向某个未知的远方，直到被粉笔头击中额头。
　　方婷婷的脾气今天格外的不好，童磊就像一根炮仗捻，点燃了整包炸药，连两个海工班一块儿连带在内，炸得东倒西歪。但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方婷婷却如噎住一般突然停口，半晌无言。走廊上渐渐喧嚣，而教室里却一片缄默。许久，她低下头去，紧紧抓住讲台桌角，再开口时，声音却是哽咽的：“对不起，今天我的心情不好，向你们道歉……下节课，你们就自习吧。”说完收拾东西匆匆离去。
　　一时教室内哗然一片，前几排的几个女生信誓旦旦说方婷婷是哭着走的，也有男生起童磊的哄。童磊抬眼看去，正对上那个人回过头来，眼神稍一交错，那个人就连忙地扭过头去，再不看他一眼。童磊暗暗叹一口气，想着课总是上不成了，不如去讨要住宿费，总不能……白被嫖了。这念头一闪而过，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次来行政楼时童磊就晕头转向，这次也一样。S大的财务处占据了行政楼四楼的整整一层，每个门看起来都差不多。他想了半天想起来上次去的是会计科，便小心翼翼敲门进去。上次跟他吵架的女会计显然还记得他，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才指向里面墙上的一扇门：“柳科长在里面。”
　　童磊这才想起来上次他大吵大闹时，曾从那扇门里走出一个男人试图解决纠纷，而他自己只顾心疼一千多块钱白白打了水漂，什么也不能浇熄心中悲愤的怒火，连来人的脸都没仔细看清，又跳了半天脚，恨恨的摔门走了。
　　这样想来不免更加忐忑，狠狠咽了口口水才迈进门去。
　　柳岩显然已经听见他来了，眼睛却没离开电脑里的报表，只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童磊捡了靠墙小茶几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一时有些认不出眼前的人来。柳岩鼻梁上多了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一身熨帖的西装，领带结紧紧推在喉结下面，正端了茶杯微皱着眉头盯着屏幕里密密麻麻的表格。童磊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实在很难将他与昨晚那个穿着散发浓烈樟脑球味道、压满褶子的旧T恤，醉得晃晃悠悠的男人联系到一起。现在这种陌生的距离感才是真实的，而昨夜嘴唇相接的回忆正逐步退散为谎言。
　　回过神来时，柳岩已经把座椅转正，公事公办地伸出手来：“审批表和登记卡，还有退房检查表都给我。”
　　童磊递过那几张早已经糅得皱巴巴的表格，柳岩接过后习惯性的一张张展平边角，单手杵着腮帮详细研究，片刻后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磕着退房检查表，抬起眼帘慢吞吞地开口：“院系的签字盖章都是全的，问题就在退房时间。按规定宿舍学期内住满一个月就不能退费，你退房时第一个月已经过了几天，按理，确实不能退。你是08海工吧，那一届宿舍楼紧张，你们住的是研究生楼，能退宿舍本身就沾了研究生院的光。”
　　童磊一颗心咚咚地往下沉：“宿管负责退房的人我找了好几次都没遇见，我早就搬出去了。可签字时他非要以实际查房时间为准……”
　　“这样啊。”柳岩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微微弯起来，欲言又止，略一沉吟后，拿起电话看一眼桌面下压着的通讯簿，按了几个号码。
　　电话接通时，柳岩的声调陡然愉悦起来：“王科长，可找到你了，大忙人哪……不忙？那上次哥儿几个喝酒都请不动尊驾……别拿夫人当挡箭牌，分明就是看不上我们选的档次嘛，哈哈……”
　　童磊听着对面电话里你来我往的商量了一通本周末的吃喝大计，渐渐地觉出冷来，这才发觉五月初柳岩办公室里就开了空调，凉飕飕地吹着冷风。
　　聊了一会，话题才转到正事儿上来，柳岩重新捏起那几张表：“有个事儿啊，我有个亲戚的孩子，准备着考研，宿舍里氛围不好，想着外面住着方便念书……对嘛，退宿费，这不有点麻烦嘛，查房的时候比规定晚了几天……唉唉，就是老张，老同志有时候比较讲究原则……小孩儿都跑了几趟了……就是就是，借您的贵手，给批一下……”
　　等到商量妥当时，童磊已经喷嚏连连了。今年的气候反常，四月份迟迟不回暖，进入五月份暖空气却发了羊癫疯一般汹涌北上，连着几天最高气温都接近三十摄氏度。童磊一举甩掉外套毛衣，直接跃进短袖时代，但是他显然比不上柳岩激进，冰窖里坐久了，只能被冻得瑟瑟发抖。
　　柳岩挂掉电话，貌似愉悦的笑意同语调随着挂机的咔哒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将那几张表格码码齐，从笔插筒的开合小抽屉里捏出一根大头针别紧，轻轻丢给童磊。
　　“补一张情况说明，把退宿舍的原因和时间写清楚，找你们导员签字证明，然后找宿管科王科长批一下，手续补全后，像上次一样交给门口的李会计，核对一下你的银行卡号和身份证号，签个字回去耐心等待就行了，一周内应该可以上账。”
　　童磊这辈子从没写过什么情况说明，正绞尽脑汁理解参悟，一时没顾上回话。柳岩以为他没记住，抽了张白纸唰唰写了个简易的流程图——他写字倒是比说话速度快，字迹清秀，一行行写下来仿佛打了笔直的底线。
　　童磊一边接过那张纸一边不自禁地打了个大冷战，柳岩又似笑非笑地弯起眼睛，重抽一张纸写几个字给他看：狗牙印，穿得厚，见谅。
　　童磊盯着柳岩滚动的喉结和严丝合缝的领口及露出来的一小节脖颈，臆想着藏在笔挺西装之下的伤痕，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令他坐立不安起来：“柳……柳科长，我这就去补手续，谢……谢谢！”
　　柳岩没有回应他的感谢，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微微侧身将那张带字的纸插进碎纸机，咔咔嚓嚓，碎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