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老虎》肆总

3、3.

　　1999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说澳门回归，比如说爷爷在三十多年后的二婚，比如说妈妈怀了家里唯一的男孩。
　　九月的时候，六岁的阿悄离开了她熟悉的胖叔叔、唐人神、太子奶、炎帝陵，回到这个尚处在小村庄的老家。
　　她是读完幼稚园回来上小学的，和爷爷、新奶奶，还有大她五岁的堂姐一起生活。
　　新奶奶是一个身形富盈，看上去十分善色的中老年妇女。她并不会很老，但已过中年，阿悄拿不出词语来形容她的年纪，因为有些过胖，她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爷爷和她结婚的喜堂是设在阿悄家里。隔壁伯伯家的房子新修，尚不能入住。
　　新奶奶买了大红的床上四件套，绣着精致的鸳鸯，用银丝线锁出小小的褶，缀了一层又一层如雾般美丽的蕾丝。木质三件套的衣柜，几乎有整个房间那么长。房子四处张灯结彩，火红的烛光映得人脸都是红的。爷爷有着多年不见的满面春光，即使阿悄与他见面的印象并不是那么深刻，阿悄自始至终最有印象的老人便是外公。
　　自从爸爸三岁，伯伯五岁时，奶奶喝农药自杀后，爷爷从未再娶，两个孩子由他的父母及兄弟姐妹关照，也竟成长得不错。
　　新奶奶大概是冲着伯伯来的。
　　媒人介绍阿悄爷爷时，说这个男人靠得住，大儿子很有钱，你看他们修的那房子，几十万呐，他儿子每次回来都开小面包车，经常寄钱回来给他，你要是去，别说除了照顾那小孙女，煮个饭，洗洗衣服之外什么也不用做，指不定人家还请个保姆来伺候你！
　　于是，在爷爷为新奶奶买了粗长的金项链，伯伯又送她硕大的金戒指后，她毫不犹豫地和爷爷生活到了一起。也因为有了她，阿悄才会被送回来。
　　阿悄时常想，那我爸妈给了她什么呢？
　　当年修房子时，爸爸从搭建的木架上掉下来，之后一直住院，所以房子的后期工作一直是爷爷亲力亲为，房子修好后，妈妈曾和爷爷吵了一架，不许爷爷住家里，妈妈是那么精明的人，爸爸一直老实着，所有人都知道他惧内，于是爷爷无法从他身上得到多好的待遇。
　　妈妈不是狠心的人，流言蜚语亦让人难堪，最终她还是妥协，让出了一个房间。
　　所以妈妈与爷爷的芥蒂是一直存在的，等伯伯的房子建好，爷爷大概就会搬到隔壁去住。
　　爷爷，我们那栋房子全部都是你的，我们不稀罕她这个小地方！
　　阿悄时常听见姐姐对爷爷这般说。
　　现在的姐姐11岁，是个有着皮肤与阿悄天差地别的白里透红的孩子，她是伯伯的大女儿，也是伯伯第一任妻子的女儿。阿悄也记得，姐姐和伯伯的第二任妻子的女儿过家家，玩洋气的玩具，穿漂亮的小裙子，被伯伯带着四处拍照，却从来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们常只是两个人玩。即使她们闹矛盾，也把阿悄排斥在外。
　　1998年的时候，伯伯和他的第三任妻子好上了，并强制地逼迫现任离了婚，从此，原本阿悄也可唤作二姐的那个疏离的姑娘，和她的母亲一去不返，不知所踪。

　　阿悄从二楼走下去，正巧看到姐姐窝在新奶奶的怀里，笑意盎然。她穿着荷叶边大花领的大红色上衣，配套的棉布长裤，棕黄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扎一个蝴蝶结。
　　阿悄也在那边啊！有人发现了阿悄的身影，新奶奶连忙放开姐姐，走到阿悄身边把阿悄抱过去。
　　这个时候的阿悄有多可爱的样子啊。乌黑笔直的童子头，灵动的眸子，很轻易就能辨别出形状的温柔柳叶眉，卷而翘的长睫毛，小巧的圆脸和下巴。
　　她们姐妹在这个小村庄里是两朵早春盛开的杜鹃，娇嫩漂亮。
　　新奶奶将她们左拥右抱，宠溺得像是捧着两颗嵌了玉的硕大金戒指，那其乐融融的模样恍如梦幻，让阿悄觉得迷蒙。
　　姐姐亲昵地唤着“奶奶”，阿悄翘起唇角，她知道，在这里生活下去，如果有这样的宠爱自然是再好不过，于是她亦脆生生地，用她稚嫩的小嗓子，发出了那个从未发出过的音节。
　　奶奶。

　　阿悄想，其实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算是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