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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也就是说贤明的人应该先让自己明白,才能使别人明白。”李兰亭随手翻动着书页,对着坐在对面的小身影问道:“那么陛下,你明不明白什么是感情?”
      “我当然明白。”宗玥的坐姿比李兰亭端正了不知多少,她下意识的抗议了一声,可是再一想,又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
      “那就是了!”李兰亭一敲书本,“感人心者莫先乎情。你连什么是感情都不明白,还怎么明白人心?又怎么让他人明白君心?”
      “我……”
      “启禀陛下,兵部尚书田大人、吏部尚书白大人求见。”值事内侍的一声通报打断了室内的教学,宗玥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离席。
      “先到这,我回来会跟你理论的。”她颇为不服气的看向李兰亭,回嘴的水平已然越来越熟练。

      “日子过的不错嘛。”皇帝前脚刚走,老太师几乎后脚就进来了。他老远便听见书房中小夫妻俩有问有答的声音,想着弟子果然有些手段,心里也是暗自欣慰。
      “是先生啊……”李兰亭一看清来的是老狐狸,连礼节都省了,“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有什么破事要学生为您效犬马之劳啊?”
      “瞧你这话。”老头子笑呵呵并不以为忤,“我听说你被提前解除禁令,特来探望一下,你也不欢迎?”
      您老没事会来找我?深知老师黄鼠狼属性的李兰亭对天冷哼一声,开始收拾书桌,就又听老太师道:“我还听说你恢复自由前一天擅闯陛下寝殿,留宿一夜后……”
      “先生,为老不尊的话题请打住。”面对老太师意味深长的笑容,李兰亭一脸厌恶。什么嘛!他看起来就那么像欲求不满的人吗?
      “呵呵,我也没说什么啊。” 老头仍是一张春风满面的脸,“不管怎样,看你与陛下相处融洽总是好事,不过……”
      看看!看看!就知道还有下文。老太师话题一转,李兰亭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但见老头子难得露出几许沉重,一字一顿道:“不过也不是人人都乐见陛下与你相处融洽,现在下面已有议论你向陛下献媚以蛊惑君心。”
      “我献媚?”李兰亭不怒反笑,他要献媚也得宗玥会欣赏“媚”才行吧。
      “谁编的这蹩脚罪名,白克礼?”想起方才找宗玥去议事的两位老臣中就有此人,李兰亭已心中有数。这位白大人身兼吏部尚书、皇帝前公爹和保守派领袖数职,从一开始看自己就不太顺眼。
      “纵然不是白大人亲自出马,也肯定与他脱不了关系。”老太师摇了摇头,“你还是谨慎点好,那个整改方田均税的奏章陛下已经传阅众臣了,这是盘根错节的东西,你本该缓一点的。”
      “小打小闹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而且学生也欲以此示群臣以威仪。”李兰亭说着说着,目光已变的锐利,“陛下尚年幼,我的资历也浅,若不早确定立场,以后更不好做事。”
      “那你确定好了吗?”老太师瞥了一眼弟子,意有所指,“群臣各有利益自不必说,陛下的立场是否又有你所想的那么坚定?”
      对这个问题,李兰亭无法回答,他现在的确不知道宗玥的立场是否稳妥,但他知道等这场波澜尘埃落定,他就会知道想要知道的一切。

      “那个方田均税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宗玥这么说的时候,李兰亭正在码自己筛选好的奏折,他的手顿了一下,快要垒好的奏折忽然稀里哗啦坍塌下来。
      “既然你已有决断,那就按你的主意办吧。”李兰亭叹了口气,似乎只是遗憾自己还得再垒一遍。
      “……我并不是反对你,只是……现在时机不好。”宗玥看着李兰亭弯腰捡奏折的背影,竟觉得有些心虚。
      “我明白。”
      “这事层层牵涉,若不能保证各层实施的效果,我不能轻易发出旨意。”
      “我明白。”李兰亭还是那不咸不淡的三个字,好像真的全不在意,宗玥却忍不住了。
      “你不明白!”她走到案牍边,撑着身子俯视李兰亭,“你在生气,那你就说啊!把你的气说出来,不是你说夫妻应该一体同心的吗!”
      “一体同心?”李兰亭把这四个字回味了一遍,浅浅一笑,“是啊,我是说过,不过对现在的陛下来说,这是我太想当然了。”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
      “呵,有进步啊,还知道我在阴阳怪气。”李兰亭撇嘴一笑,语气却已是气极,“那我就说的清楚一点!陛下如果想走循规蹈矩的路,那就一条道走到黑,不要听李兰亭我的胡言乱语。不过你若是觉得我说的还有几分道理,决定改变一下,那也请拿出点担当,拈轻怕重的半吊子决心,我可不满意!”
      “李兰亭!”宗玥不由竖起两道精致的眉毛,饶是她再克制冷静,这听夹枪带棒的话还是少有的经历,“你也太放肆了!什么时候君王还需要臣子来满意的?你……”
      一句未完,她忽然卡住了,因为她看见李兰亭的神情,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已让他失望非常。
      因为就在前几天,她才答应他私下不以君臣相称,而把他当作对等的盟友。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一时之间,宗玥有些慌了,“我只是忘了,我……”
      可李兰亭看着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变化,满心的气却忽然消了下去,一下子只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自己的坚持在别人眼里又算是什么呢?
      “没关系陛下,只是个称呼而已,你不用这么放在心上。”他吸了口气,把最后一本奏折叠好,这之后又掸了掸身上的纸屑,起身朝殿门外走去。

      *****************************************************************************

      宗玥没想到李兰亭这次的打击报复会选在朝堂上。
      御宫虽有参政之权,但只能算是皇帝的私人顾问,是没有上朝的资格的。所以当看到李兰亭一身全无章饰的素黑礼服站在举行大朝的宣德殿门口时,她与群臣一样诧异。原以为风平浪静了一阵子,他已是自我安慰过来了。
      “列位为何如此吃惊啊?难得各位这么热情的讨论我,我这个关键人物怎么能不到场呢?” 在所有人尚未做出反应之前,李兰亭率先出声。其实他在殿外已站了好一会,亲耳听到保守派的大臣们对他指桑骂槐,心里早就开始骂娘了。
      他怎么可能自我安慰?原以为宗玥若不认同他的价值,自己也只不过笑她一句不识好歹,可没想到自己也没想象中的那般洒脱超然,如今再环视一遍攻击他的人们,李兰亭的眼神很是瘆人。
      “李兰亭!”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是宗玥和吏部尚书白克礼同声呵斥。只不过片刻的对视后,老尚书便沉默了下来,恭让女皇帝先发话。
      “后宫之人不得上朝堂,你难道不知道吗?还不退下!”宗玥训诫的十分严厉,也不知道心里是恼火多一点,还是担心更多。在后宫出格一点也就算了,竟然敢来朝堂搅局,他不怕收不了场吗?
      李兰亭却对训斥充耳不闻,仅是一笑,“这不打紧,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后宫之人了……”,说罢他朝殿外唤了一声,就见满脸忐忑的中宫常侍走入殿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缎盒子。那上面特殊的纹饰表明——这正是代表御宫权位的金螭虎钮印玺。
      “你……是什么意思?”宗玥紧皱眉头看向李兰亭,想从他脸上看出以往玩笑的味道,却是失败。
      “意思就是本公子不陪你们折腾了。”李兰亭冷着一张脸从乔内侍手中拿过印玺,朝宗玥重重一跪,高声宣布道:“臣李兰亭,自请退宫!”
      “胡闹!”宗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拍案而起,一想到宫里再没有这个人的可能性,忽然莫名的焦躁起来,“中宫之位是想退就退的吗!朝廷上可容不得你儿戏!”
      “儿不儿戏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李兰亭轻飘飘一句,顺势就把印玺撂在了地上,待他起身环视朝臣时,似已非常轻松,“这下,李某就是一介平民了,大可以面圣直言。”
      白尚书是他视线最后停留的位置,老头似乎也有一瞬的意外,却很快恢复古井无波的脸色,缓慢出列。
      “按本朝刑统律规定,平民状告官员者,先杖刑30,再行受理。既然御宫决定以庶民身份来朝堂上告状,是否也该先打30大板呢?”他不急不慢的开口,那历经沉浮的眼中浸透着老练的光芒。
      “30大板怎么够呢?”李兰亭毫不畏战,“我接下来说的话,恐怕让某些人连宰我的心都有了,所以本公子特地为各位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说着,他忽然就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因为上殿之前并无人敢搜他的身,所以那森冷的凶器一现出来,朝臣侍卫连同宗玥在内,俱都大吃一惊。
      “兰亭!你要做什么?”老太师担忧的看着弟子,高声喝道。而一边的户部尚书早在儿子御前大放厥词的时候,便已眼冒金星。
      “放心,我还不敢大开杀戒。”李兰亭轻视一笑,却是掉转刀口直指自己的胸膛,“历来文死谏武死战,本公子今日就是来一吐为快的!如果有人不服,那也只能去阎王面前告我了。”

      李兰亭的一吐为快,还真就是一吐为快。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乎只剩他一个人在说话,他的口才本是人所共知的,但以往总是油嘴滑舌的成分多一点,今日却是高谈阔论振振有词,越骂越来劲,越骂越有气势,旁的人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室之间禽兽食禄,迂腐之人执掌权柄,媚颜之徒鱼目混珠,这样的天下如何迈步?而不前进的东西,也休想明哲保身,唯剩消亡!”他最后铿锵一句总结陈词,场上已是鸦雀无声,就连白老头似乎也懵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简直是忤逆之辈!你敢说皇上的天下要灭亡?”
      我都做到这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李兰亭冷哼一声也不理他,只是转首望向御座之上的那人。宗玥似已全身僵硬,那瞬息万变的神色中有着气愤和不服,但更多的还是手足无措。
      “陛下要是听的不顺耳,也请忍忍,反正不会再有下次了。”看着她,李兰亭最后却笑的有些落寞了,“臣虽与陛下多有争执,但也不全是陛下的错,缘分之事本就虚无缥缈,大概是臣确实不适合陛下吧。只是在时事政治上,还请陛下听臣一言,无论如何,臣是真心希望陛下能成为治世明君的。”他说到这里,语气已很轻柔,像是安慰宗玥,又像安慰自己,可是手中的刀却毫不迟疑的向自己胸膛刺下。
      “御宫!”
      老常侍的惊呼像一条鞭子,立时将大殿抽入一片混乱,众人或是呆滞或是不敢置信,但都纷纷看向高阶之上的宗玥,千百道各种心思的视线,像箭一样射来。
      可宗玥只是呆了,想要走过去,但身体灌了铅似的沉重,仿佛被人强行按在御座上,只能看着倒落在地上的身影,却感觉不到一点真实。
      那样固执又死硬的人也会死吗?如果他死了,那自己呢……
      忽然之间,她害怕极了。李兰亭曾带给她的吵闹、鲜活和温暖一下子闪过脑海,现在又要抛弃她,把她扔回那个冷冰冰的孤独世界里吗?她不敢想象自己该怎样继续之前的那种生活。
      “不……不要!”
      这么想着,恐惧竟似变作了一把闸刀,猛然斩断了束缚宗玥的力量,让她跌跌撞撞的冲到李兰亭身边,拼命摇晃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自说自话然后死在我面前,你就这么想看我的笑话吗?”
      “好歹夫妻一场,我怎会到最后还拆陛下的台呢……”李兰亭粗重的喘着气,似乎是想要笑,却只有更多的鲜血从嘴里涌了,“如果我死在这里,陛下就可以借题发挥,在改革上也有更大的空间了,我能为陛下做的……只剩这些了……”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这样做!朕是皇帝!不需要你来成全!”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这实在不是她该有的样子,但她却已顾不过来,“醒一醒李兰亭!你听见了没有,即使你不死,我想要做的事也不会让人阻拦的!你还不快醒来给朕效力!”
      “好啊,臣现在就醒过来!”
      一个异常欢脱的声音忽然响起,宗玥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已是一空,那个本已合上双眼死透了的李兰亭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笑眯眯的俯视着自己,“陛下有魄力就早说嘛,害臣演的这么辛苦。”
      那一瞬间宗玥呆了,可能大殿上下也没有人不呆——除了一个李兰亭。他舒活了一下四肢,又揉了揉脖子,而那把匕首还插在他的胸口,正突突的往下冒着“血水”。
      “李~~兰~~亭~~!”
      也不知过了多久,宣德殿里一声咆哮直穿云霄,那是女皇帝15年以来首次如此大声的喊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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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兰~~亭~~!”
      时值凤烁十二年,后宫诸人已经习惯了皇帝陛下不时的怒吼,更习惯了对此充耳不闻。
      “这是什么?这个污秽的东西是什么!”宗玥浑身颤抖的指着御床外的一架屏风,责问着眼前一脸无辜的男人。
      “哎呀呀,不要激动,激动对胎儿不好。”李兰亭笑眯眯的承受妻子的怒气,继而解释道:“这可是出自名家之手的艺术品,瞧这俊男!瞧这美女!俗话不是说嘛,怀孕的时候多看看美人,孩子也会变漂亮的。”
      俊男?美女?宗玥狠狠的看着那屏风上的描金镶绘的“绮丽风光“,怎么看怎么是靡靡之风。
      “我不管!总之你给我把这架屏风撤掉!我就是生了个歪瓜劣枣,也好过生个和你一样的低级下流无耻之徒!”宗玥气鼓鼓的甩袖而去,举手投足间早已不复以前的“稳重端庄”,才两个月的身子在翻飞的裙裾间依然十分苗条,看的李兰亭无比满意。
      “陛下最近越来越有威仪啦。”前来觐见的老太师差点被冲出殿门的皇帝撞上,望着宗玥绝尘而去的背影,不禁感叹连连,“现在即使不故作冷漠高深,臣子们也不敢贸然触怒天颜啊。”
      “威仪?我怎么觉得就是普通孕妇的暴躁而已。”
      “你啊……”老太师摇了摇头,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自从两年前公然诈死欺君被不了了之之后,李大公子的嘴巴就愈发无法无天起来。
      “对了,白尚书最近上书告老归田了。”
      “哦。”被忽然扯了一句,李兰亭仅是毫不在意的应了一声。
      老太师端详了一番学生的神情,笑的心照不宣,“别装的没事人似的,老夫早知道你跟他见过面了。”
      老狐狸不愧为老狐狸,李兰亭与老师对视一眼,也是粲然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给他指了一条明道。”
      “明道?”
      “是啊,白老头也知道,如今想要撼动我是越来越不容易了,他一把老骨头了也没法跟我硬耗,所以我建议他不妨把眼光放长远一点,自己不行的话,还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小一辈的身上嘛。”
      “小一辈?”老太师目光一闪,立刻想到了什么,“难道你……”
      “正是。”李兰亭狡黠的点了点头,“我跟他约定,不管陛下生男生女,将来的中宫之位一定还从他白家选。”言下之意,如果想要翻盘,就赶紧告老还乡调教孩子去吧。
      “……兰亭,难道你真能如此牺牲?”老太师默然半天,不禁重新打量起昔日的弟子来。为了平衡朝堂局势不惜以子女的未来做赌注,这是决不肯亏待自己的李大公子能有的觉悟?
      “牺牲?先生你在说笑吧。”李兰亭果然一副留有后招的样子,“难道就白老头会教孩子,我不会吗?将来……还指不定谁搞定谁呢!”
      说着,似是已想到了那个妙不可言的未来,李兰亭像个偷到腥的猫般嗤嗤笑出声来,而那初夏明晰的阳光正穿透回廊,在他脚下铺出一条金光大道,仿佛也预示着彪悍的李大公子新的人生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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