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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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一点火光冲天而起，在夷陵的上空划出一道光焰，短暂，却耀眼。
只一瞬，万千点火光冲天而起，绽放了一场，绝世的烟花。
时隔九年，东吴的土地上，再一次迎来，死亡的盛筵。
白马戎装，陆逊的左手控住缰绳，右手入怀，轻轻握住被身体温暖了的虎符，低低的声音在喧嚣中几不可闻，子明，你看，我做到了。
流转的光辉，时空交错。
恍若荆州城的那一夜，烛火昏暗，笼着些大战之后的死寂，与沉默。
那一晚，他与吕蒙并肩站在荆州城头，晦暗的月色，远处的火光一明一暗，看不甚清。
麦城的方向。
大局已定。
陆逊偏头，却依然看不清吕蒙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出那一点笑意是怎样慢慢爬上吕蒙棱角分明的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和了那紧绷着的凌厉的线条。
吕蒙开口，低沉的声线里到底还是带了掩饰不住的激动：“伯言，我们成功了……”
“是，大都督。”
然后又是静默，冰冷潮湿有些刺骨的水汽混合在夜风里扑面而来，附着在一样寒凉的铠甲上，慢慢地，开始有细小的水滴凝结。
“大都督，夜里风寒，麦城那里有潘将军在，想来不会有差错，大都督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吕蒙的话永远不多，却总是有着绝对的决断力，“伯言，你随我同去。”
一盏灯放在桌案上，明明暗暗的火光，虚虚实实地跳跃着。吕蒙从怀中取出大都督的兵符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
从一年前见他第一面起，陆逊就觉得，这个看起来不怒自威的人，其实骨子里都是可以让人安心的温暖。就像现在，连那泛着冷冷的光的深色的金属，在吕蒙粗糙手指慢慢的抚摸下，都开始渐渐带了些暖色。
“伯言啊，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想过这兵符有一日会交到我的手中。”陆逊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吕蒙似乎也没有想让他接话的意思，自顾自地一直说下去，“大都督走的太早了，大兄他也是，这兵符太重了，不是我吕蒙能拿得起的……”
陆逊听得有些心酸，忍不住就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讲，张了张嘴，也只是说了句：“大都督……过谦了……”
“伯言不必客气，这里没有旁人，不要叫大都督了，叫我子明就好。”
“末将不敢……”
吕蒙皱了皱眉，当初他来见他的时候，不是这样拘谨的。那时候他对荆州之事侃侃而谈，眉目间都是毫不掩饰的意气风发，那样的神采飞扬，让一向心如止水的他，起了波澜。
他想，年轻，真好。
是的，他喜欢陆逊，从第一面开始。
他更怀念那个自信地有点张扬的白衣儒生，那才该是，他心里，陆逊的样子。
那才是，他喜欢的样子。
轻轻把手中的兵符推到陆逊面前，吕蒙示意他拿起来。陆逊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触手是温凉的感觉，冷金属上带了些吕蒙手掌的温度，让他有那么一点恍惚。
太轻了，这么不真实的触感，就像是眼前的人，每日看在眼中，跟在身边，却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让他够不到摸不着。
陆逊怔怔的盯着手里的兵符，有一些什么想法悄悄萌生出来，又被他暗暗压抑回去。是自己奢求了吧？那人，只会把国事放在眼中，自己那点私心，入得了，他的眼么？只怕，甫一说出，就万劫不复了……
吕蒙看着陆逊若有所思的神情，连带着他眼中小小的压抑之色，都没有逃掉半分。
隐隐地有着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他忽然想再见一次他的张扬和锋芒。
于是开口：“人言伯言擅剑舞，不知今日可否一舞以慰此役？”为什么会提这么个要求，吕蒙也不清楚，就，由着性子来一次吧，毕竟，自己的时日，还是不多了。
陆逊的眼中划过了一丝诧异，一来，是吕蒙的要求；二来，却是他的话，以慰此役……为何，不是以贺此役？
但还是起身，佩剑出鞘，虎啸龙吟之声，却堪堪在了起势之际，剑舞，总要有乐才对吧？
吕蒙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了声，歌声方起，陆逊立刻就懂了那句以慰的含义。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陆逊觉得手中的剑有千斤重，他抬不起胳膊，那些繁复的华丽的剑招再也使不出来，只能随着愈来愈沉重的歌声舞动，大开大阖，毫无招式，如同荆州城外日夜奔腾的江水。不，应该更像是，年少之时，钱塘江畔，见过的金戈铁马一样的海潮。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吕蒙的声音愈加悲凉，几个时辰前的景象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杀伐声，嘶吼声，连陆逊都隐约嗅到，自己剑上去不掉的铁锈一样的血腥气。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朝行出攻，暮不夜归……”声音直转急下，带着浓重的，死亡带来的绝望。
陆逊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妖冶的红色，那该是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用绚丽的色彩品尝着，狂胜之后的孤独，死亡的盛筵。
他始知，吕蒙的心中，那些温暖的背后，压抑了怎样的痛楚。
歌声止，陆逊不成形的剑舞也停了，他扔下手中的剑，朝吕蒙走过去，脚步踉跄，却是不容置疑地，狠狠地抱住他，像是要用尽一生的力气。
他再也不能隐藏，声音里带了喑哑的绝望，他叫他：“子明……子明……”
吕蒙却是懂了，眼前的人，和他一样，那点见不得光的痴缠和爱恋，却原来，也这样的如出一辙。
他挥手灭了烛火，骤然陷入黑暗的营帐里，目不能视，只有急促的呼吸声。青铜的灯盏被甩在地上，连带着，还有那枚象征了绝对的权力和地位的兵符，落到陆逊刚刚扔下的佩剑上，发出短促的响亮的撞击声。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他将陆逊压在低矮的桌案上，力气不小，却还是带了浸刻在骨子里面的温柔。
吕蒙知道这不该，他知道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而陆逊，他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只抵不过陆逊固执的声音，他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唤他：“子明……子明……”
也罢，就放任自己一回，又何妨？自己这一生，克制的，太多了。
其实这不过是借口，吕蒙知道自己也许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摸索着慢慢解开陆逊的铠甲，然后是里面的麻布短打，再然后，是薄薄的，中衣。
就这一次，吕蒙心里说，就，这一次。
暗黑的空间里看不清彼此，触觉和听觉却异常敏锐起来。陆逊的身体是温凉的，陆逊的唇舌是柔软的，陆逊的声音是喑哑的，陆逊的……
那一晚，他们遵从了最原始的本能，略带疯狂的纠缠，直到，天边泛起微微的鱼肚白。
那一晚，吕蒙说了很多很多，有意识的无意识的，落在陆逊耳中，也落在他心里。
火光中混合着叫骂声，杀伐声，碰撞的兵器声和呼啸的风声的嘈杂的声音撞击着陆逊的耳膜，一样充斥着的还有身边人的欢呼的赞美的崇敬的兴奋的声音。
陆逊却什么都没有听见，他清清楚楚听见的，是那晚吕蒙的声音。
他说，伯言，刘备不会轻易罢休的，我们与西蜀之间，早晚还会有一场更大的战争。
他说，伯言，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知道的。
他说，伯言，东吴的土地和人民，早晚，是要你来守护的。
他说，伯言，你答应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敢侵犯，我们的荆州。
他说，伯言，你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别回头。
他说，伯言，忘了我……
陆逊把虎符按在心口的位置，坚硬的金属让他有一点刺痛的感觉，子明，你的话我都记得，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说一句，你爱我？
后来，夷陵之战的庆功宴上，陆逊也奉命起舞过，剑锋过处，华丽潇洒，白衣翩然，矫若游龙。满座的叫好声中，齐鸣的丝竹管乐里，陆逊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在低低的唱着：“战城南，死郭北……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犹记得，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执剑时，失了方寸。
也是，唯一的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