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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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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
他与他第一次相遇,是在三月。
那是江南最美的季节,杨柳依依,烟雨霏霏。一树一树的桃花一夜之间开放,打着卷儿伸着懒腰将花蕊伸出,一片明艳艳的春光。
“还真是怀念哪。”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少年跺着脚对旁边的人抱怨。那人眉眼温和,轻微地笑了笑,“不急啊,再过上几日……”“再过几日,再过几日么。”少年看向远方,眉目间的却依稀有几分茫然,展昭,再过几日,你我也该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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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白玉堂刚满十八,少年心性,自是酷爱冒险。
江南是温柔甜美之地,居久了,便对那苍茫大漠生出无限向往来,好似那里才配的上少年的方刚血气。终于,敌不过白玉堂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陷空岛几位兄长答应放他去漠北。跟着商队出行,五弟功夫又好,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借此机会磨练一下他的心性也是好的。卢岛主如是想。
大漠的确是吸引人的。满目苍凉带着英雄情怀,驼铃叮当响着悠长岁月,还有胡杨,黄沙里蓝天下默然挺立,不觉间便令人生出几分景仰。
然而白玉堂到底是少年,初时为大漠气势所摄,便觉处处是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和着漫天黄沙中的少年意气。时间长了,却生出几分厌倦来。
漠北是没有春天的,漫长的冬夏两季让春秋注定成为可有可无的过渡。三月初的时候,白玉堂踏上归途。天气眼看着就要回暖,突如其来的大雪却下了三天三夜。我们白少已从初次见雪的新鲜感中逃脱出来,再看这阻了回程的大雪,阴沉沉不见阳光的天空,心里自是不愉快的,本就冷厉的眉目中添了几分阴郁,商队的人见了都是尽量避着,生怕不小心惹了少东家发火。
然而就是在这场雪中,他遇见了他。
那年展昭刚过十七,随师父到大漠探望故人。谁想时光流转无情,世事变迁无奈,竟是再寻不到那人踪迹。眼见着三月已到,与展昭父母说定的归期已近,师父也只得带着展昭回程。倒是展昭不忍见师父挣扎惦念,提出自己先走,师父自是不放心,却拗不过徒弟一番好心和自己的担忧不舍,最后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把展昭托付给了一列商队,自己留了下来。
“昭儿,为师平生仅收你一徒,仅得他一知己,却已足矣。这次本是想让他见见你,谁知……罢了。这次为师倒是对不住你了。昭儿,你性情温和,骨子里却极为坚韧,行事从容,待人真诚,日后你必将达到为师所不及的高峰,这点为师从来不疑,只是世事险恶,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也替为师向你父母道别吧。”那一日,少年看着雪中师父离去的背影,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这之后的一辈子,也许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疼着自己,教导自己的师父了。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少年才明白当日师父的决定,不论找不找得到那人,他的师父,都是再不会回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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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相遇,其实说来平淡无奇,平淡到后来两人想起,都不知怎地这一次就注定了日后的种种纠缠。
那时展昭冻得鼻眼通红,被带进帐时只见一个小公子脸色不善的看着他,仿似他犯了什么大忌。心下一惊,不由反省起自己来,待到反反复复想到自己并无做什么,便觉这公子好生傲气无礼,想到日后同行,存了几分忍耐的心思。
而白玉堂确实是不满的。本就被天气搅得处于低气压中,突然听闻有人要来同行,待见了是个同龄人,自是明白将来这一段路这人该是要与他同食同宿了。他向来高傲,不惯与他人接触,只是也知旅途中不可挑拣,心下里便埋怨起这个突然的闯入者了。
可是人与人之间总是如此,第一次的印象做不了数。
日后的那一段相处,倒也是乏善可陈。不过是白玉堂慢慢发掘展昭温文外表下的狡黠,心底里渐渐勾起些兴致;不过是展昭慢慢了解白玉堂冷厉外表下藏着的孩子气,无奈中多了习惯。
那一段同行的日子,依旧没有刀光剑影,依旧没有波澜起伏。可白玉堂却无端端地觉得,若是能一直在这旅途中,有这么一个人陪自己谈古论今,诉意气说理想,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那两人极其相似,骨子里都有股隔绝凡尘的傲气。白玉堂向来自负所学广博,见解独到,与他人谈论时多是自己担纲主讲,看别人听得津津有味,心下里有些自得却还有些不屑,只是这不屑没有清清楚楚表现出来,若再不愿多说,别人只当他是性子冷淡罢了。可是几日后他便发现,在他的谈论中,展昭只是温温地笑着,不是补充几句,待他带着惊异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那人眼里淡淡的笑意与……调侃。
是的,调侃,白玉堂心里不爽起来。他发觉那人淡淡一眼,便似看透了自己,他发觉那人的见识竟是与自己所差无几,甚至有可能在自己之上。于是他开始时不时损那人几句,好似占了口舌之利便能弥补些什么。那是少年别扭的心思,你我都知这不爽其实源自欣赏。
那两人时常斗嘴,语句却精妙得紧,惹得旁人不时发笑,久了,他们自己便也笑起来。不知不觉中,细微争吵中,少年间早就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或许不是友情,谁知道呢?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的,就在白玉堂习惯了雪地中找寻某人的目光,展昭习惯了天冷时提醒某人多穿件衣服,众人都习惯了不知不觉被两人联手玩笑时,他们的旅途也快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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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分别的前一天晚上,众人按惯例围坐在篝火旁庆祝顺利到达。
清酒下肚,醉意高昂,众人开始起哄,“少东家,早就听说你剑术高超,不如为我们舞一次剑,让我们也开开眼吧!”
白玉堂竟也不恼。他本就不是爱分什么高下尊卑的人,一番相处之下早就认同了这一队人马。
他携剑入到中央,一声长啸,剑光便闪耀起来。火红的篝火趁着冷冽的剑光,剑影迷离之间不见那人身影,只感到少年飞扬的意气扑面。
展昭的剑法也是极高超的,只是商队里无人知晓。白玉堂是知晓的,却并没有相邀。
于是他舞剑,他饮酒。
他带着些笑意看着他,心里描绘出两人共舞的场景。
他透过剑光看着他,心里向往着两人共舞的画面。
那一场聚会散了。
那日清晨,本该是潇洒离去的,可白玉堂终是出声,“展昭……”
那人却未回头,只轻朗道,“白玉堂,若有缘,有缘定会再见。”
那日,他知晓他骨子里不下自己的率性,那日,他无比庆幸这一路上遇见了他。
展昭,你还欠我一场共舞,若是有缘再见,那时,你我……
白玉堂,我还欠你一场共舞,若是有缘再见,那时,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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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听闻陷空岛白五爷性情桀骜,心狠手辣,红颜知己无数。只是微微笑了,那人,其实是个孩子。尽管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笃定。
后来,他听闻展南侠行侠仗义,性格却温文如玉,有君子之风。只是稍稍挑眉,那人,不过是随性而为。尽管他也不明自己为何如此了解。
再后来,南侠耀武楼献艺赐封御猫,众人皆知锦毛鼠不满此番冲撞,从陷空岛一路前来开封找事儿。
众人不知的是。
那一晚的开封府,展昭对着清凉的月色不觉微笑,白玉堂,你我,可算有缘?
那一晚的陷空岛,白玉堂对着涟涟的江水不由展颜,展昭,你我,可算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