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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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转蛾眉马前死，白缎悬梁，爱人却远在他方。当六军不发，兵临池下，当年一骑红尘，荔枝相送，当年言之确确，萧舞相和皆成如烟往事，从彼此的回忆间悄然消逝。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以一死换得江山万里，换得帝王泪落衣襟，该是她是幸罢。
人皆道她最邀圣宠，博得杨家满门荣耀，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可一曲《霓裳》哪里抵得过江山如画？哪里抵得过千军万马？
人之将死，思绪却百转千回，衣袂翻飞，水袖起落，竟好似彩霞霓裳一般溢彩流光，舞姿依旧，心思却跨越了千山万水，到了河南开封，到了他的身旁。同宗氏“千金买壁”，他亦算的上逍遥自在了。虽说此生难料，实则人各有志罢了。她敛裙下拜，依旧是按品大妆，端的是雍容华贵。白绫在前，她回眸浅笑，情是假的，笑却是真的，时至今日，她只求昔年繁华旧梦能换得杨家在她死后的哀荣一片，除此，别无所求。
白绫勒在颈上，她只苍白无力的笑着，仿佛回到了开元二十三年的长安城，街市上胡姬当街卖酒，他年少轻狂，饮酒作诗，当真是翩翩君子，不良于世。她执纨扇半掩天生丽质，却失手落扇，正巧教他捡起，羞得她满面红霞，假意摆弄着鬓间的金蝉错金押发，偷眼瞧他，却是眸光相交，教她匆匆而离。
她成了皇家新妇，寿王正妃，却甚少再执纨扇，纵是出府也只是轻纱掩面，只盼有朝一日能再见那不羁少年，还能被他认出自己是那日失手落扇的女子。
华清池畔，暖风细细，柳絮婆娑渐迷人眼，她悄然而立，听得身后有人吟诗，惴惴回眸一笑，竟教帝王一见倾心，亦端的教她的后半生成了千古伤心人。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芙蓉帐暖，却凉了她的一片痴心。
繁花如斯，恩宠如斯，可她的心终究是凉薄的。大明宫鲛绡翻卷，掩不去缱鎸情怀，太液池光华几许，映得伊人容颜依稀，此心依旧。她藏得那样好，连朝夕相对的帝王亦不知她心底的波澜涟漪。萧宝卷予了潘妃步步金莲的恩宠，汉武帝予了卫子夫椒房荣极的贵宠，而她的三郎，亦予了她后宫粉黛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而事实上，不过是置她去炭火其上乎。
牡丹花开的季节，他供奉翰林，随侍帝王身侧，多次与她打了照面，只为避嫌，当真是咫尺天涯。她在沉香亭中拈花浅笑，他在她身后凝眸作诗，自后看去，好似一对璧人。弹指韶华，竟好似过了地久天长。
她翩然起舞，他悠然谱曲，丝竹声声，箜篌弦鸣，胡旋飞转，乐音绵长。这样的惬意的三年，匆匆而逝。他挥毫泼墨，一阙《长相思》跃然纸上，她水袖翩跹，一曲《清平乐》舞低杨柳，原来幸福可以只是咫尺天涯，只是相顾无言，却依然让他们甘之如饴。
他以为江山万里抵不过伊人凝眸巧笑如花，她以为富贵荣华抵不过才子顿笔朱砂。寥寥数言，却相知相交，得失寸心知。他明知宦官佞臣当道，却甘心搁下胸怀天下的抱负，她明知流言蜚语难防，却甘心放下贤良淑德的名誉。她只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可她终究还是明白他的，大男儿志在四方，让他的满腹才华仅用于草拟文告，陪侍帝王左右，不啻于对他的侮辱。她依旧记得那日，他吟诵那一阕长相思，那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堂堂七尺男儿，泪下潸然。长相思，摧心肝，他到底还是意难平的。她晏晏勾唇咽泪装欢：“李大人好才气，却是本宫也通晓诗文，定另填一阕相赠，可惜……”他只道：“下官愿为娘娘代劳”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隔青天，她在心中默念，隔得不是青天，只怕是……千山万水。
帝王设宴沉香亭内，牡丹入馐，美酒琼瑶，映得她面容如玉，映得他意气风发。他信口捻了三阙《清平调》，她却反复沉吟“云雨巫山枉断肠”，“解释春风无限恨”，恨得是春风，怨的是命运。她轻咬银牙，下定决心朝帝王嫣然一笑：“可怜飞燕倚新妆，竟是将妾比作那祸国殃民的妖精了，李大人的比拟，好生巧妙呢。”
赐金放还，她终究是成全了他的才华横溢，他最后诧异隐忍的眸光让她介怀于心，更是成了她永恒的梦魇。他对她终究是要有怨怼之心了。数月之后，帝王降旨擢封杨氏为当朝贵妃，他亦在山东娶得娇妻，命运仿佛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且愈行愈远。
她贵为当朝贵妃，有那样多的方式得知他的消息，可偏偏没有。他虽居于乡野，却也能同京城的来人打探几分，可他亦没有。他们都不会知道，这一别，便是生死相隔。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一世荣极，三生繁华，皆若烟花由至美绚丽到消亡无存，直至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知，她亦知，他们不过是相互扶持的苦命人，却终究碍于世俗，碍于权势，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六年后，隐居世外的他偶然惊闻她的噩耗，挥毫泼墨赋《临终歌》，饮酒落泪，泛舟湖上，只端的瞧着湖里头月影苍茫，好似她低眉浅笑，嫣然莞尔扬起舞袖，一曲霓裳胡旋妖娆，他纵身一跳，与世长辞，终年六十二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