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日子》再再盟主

1、第 1 章

　　丁马克说他想找回他的小帽子，那是他的家族象征。
　　这是他被诺威捡回来的第六天。餐厅鹅黄色的吊灯在他的头发上亮成一个光泽的圈，遮蔽着一脸的欲言又止。
　　海鲜批发商起身整理餐桌上的空盘子，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好像简易的自制乐器。
　　目光交汇的时候，他对他说，把碗里的饭粒吃干净。

　　小冰这几天睡得很不安稳。
　　丁马克午睡时把他的海鹦娃娃拿去做枕头，结果留了一滩的口水渍。
　　晚上拿回来的时候，他觉得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叫人恶心。于是便狠狠地把海鹦扔在了丁马克的脸上，说你这条蠢鱼。接着转身回了房间，头顶还冒着一股一股的白色蒸汽，好像一顶烧开水的水壶。
　　没有抱枕的盛夏夜晚让他辗转反侧，空气里似乎都充斥着鱼腥味，鱼腥味取代了薰衣草沐浴露的味道，成了一场挥散不去的梦魇。
　　他看见自己变成了鱼，在海里漫无目的地游，游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却找不到出口。

　　学校小伙伴罗维诺的右眼又恢复了往日的色彩。
　　一个多月前他患了眼病，但是现在，小冰已经可以在对方的眼睛里重新看见那些透明鲜亮的琥珀色，就像阳光储藏在了瞳孔里，永远不会淡去。
　　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个琥珀色眼眸的男孩子就报名了义务的邮递员。返校的那一天，他们坐在假期讲座班的教室里，看着风扇轻轻吹起复习资料的一角，他邀请小冰加入他们的行列，同行的还有一个班的阿尔弗雷德。
　　之后的每天早晨，海鲜批发商的弟弟总会在闹铃响过六点以后出门工作。他在兜儿里揣上几块丁马克烘烤的小饼干，骑着自行车在三岔路口与他的小同行们汇合。
　　上坡道旁的野花有三种好看的颜色，黑色的猫轻盈地越过高高的围墙，居酒屋老爷爷破旧的收音机里传来天气预报的声音，路过学校的时候，看见门口神情严肃的老校长塑像不知道被谁穿上了沙滩裤戴上了草帽。
　　阿尔弗雷德总是有很多话，额头上那根不服帖的头发像旗杆一样竖得老高。他说他的早饭吃了魔法做的银色星星饼干，味道就像巧克力。
　　小冰觉得他的小同伴将得意吹成了一个圆鼓鼓的气球，可是他想他只要用口袋里的那两块小曲奇就能戳爆了那只气球。

　　中午回到家，丁马克已经洗掉了那只沾上他口水的海鹦娃娃，但是他却不小心打翻了脸盆里的水，把自己变回了一条美人鱼。
　　小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赶在诺威回来之前，用吹风机将他烘干，他瞪着他，说你还可以再蠢一点儿吗？
　　人鱼青年低下脑袋，挠乱了一头金发，撇撇嘴说，我只是想你一定不喜欢那种味道。
　　淡色头发的小男孩感到自己头顶又开始冒起了蒸汽，一股接着一股凝结起来，飘进空气里又消散开来。
　　他觉得莫名其妙，就仿佛梦里迷失在黑洞里，竟然拿捏不住心情的方向。

　　去学校旁观罗维诺足球训练的那天早上，小冰在早点的奶油曲奇里加了三文鱼。诺威去商铺的时候顺便带上了寻找小帽子的丁马克，人鱼青年坐在三轮车的车斗里，手中揣着自绘的地图，背面原本印着篇幅简短的小故事，王子从童话家的手中拿走婚约带回了美丽的公主。
　　正午的天空蓝得纯粹，白色的云一层接着一层蔓延去了很远的地方。午饭过后，小冰在罗维诺的口袋里淘出了一支棒棒糖，他觉得他的小伙伴时常带着一些奇妙的东西，又总是懂得很多。就像他说夏天是属于麝香葡萄的，以及他曾经告诉他，睡觉前用薰衣草味的沐浴露可以美梦成真。
　　小冰把棒棒糖含在嘴里，夏天温暖的风卷来了野花的清香，渗进糖果的甜味一起钻入身体里。

　　下午他赶在暴雨之前回到了家，收音机电台里正放着怀旧的歌，节奏舒缓得像是那些被忽略的阳光明媚的午后，用各种调调拼凑出一个简单的童话故事。
　　他从厨房半虚掩的门里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和丁马克。
　　他们在慢板的舞曲节奏里亲吻着对方，如同完成一支浪漫的华尔兹。可是小冰只是觉得他们大概把对方当做了布丁蛋糕味的棒棒糖，舔舐的味道也许好极了。
　　电台的歌还在唱，声音盖过了嘈杂的雨声。女歌手用清澈的嗓音讲着故事，她说——
　　What if wishes all came true
　　And each one had a star
　　That would keep it shining brightly
　　However near or far

　　足球队的集训结束之后的那些天，海鲜批发商的弟弟又和他的朋友开始了邮递员的工作。星期六的时候，他们骑过学校门口，发现老校长的塑像上又多了一只救生圈。然后拐进了狭窄的山路，常青树交织成翠绿的世界，阳光开始钻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在前方的道路上。
　　小冰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梦，重复不停地徘徊在黑洞里。
　　而今天早晨，丁马克又跟着诺威出门了，他坐在他的车斗里，像往常一样手里还有破旧的地图。小冰想他回来的时候又会讲述他一天的遭遇，或许有头顶会开出花朵的眼神凶恶的男人，每天用朗诵诗歌练嗓的文学老师，还有喜欢把料理浸在魔法里的粗眉毛魔法师。
　　他会看着诺威，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样，说着他的故事，唯独没有关于小帽子。
　　小冰觉得丁马克从来都是属于海的，可是他看着诺威的眼神里有好多心事。
　　淡色头发的男孩子这样想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行车已经冲出了山路，以飞快的速度翻滚下去。
　　身后，是罗维诺惊慌失措地尖叫。

　　接近中午的时候，丁马克把他救了上来。罗维诺跑去找救援时遇上了正在寻找小帽子的人鱼青年。后来他被他背着穿过长长的常青树世界，慢慢走下了山路。
　　罗维诺先一步骑着单车回家去了。小冰伏在丁马克的后背，一直没有说话，然而白色的蒸汽又开始从头顶冒出，一股接着一股。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逊毙了。
　　夏日午后的暴雨向来不打招呼，厚厚的乌云伴着雷声像坦克车一样轰隆轰隆地压过来。他们迅速地躲进了路边的小亭子，可是丁马克还是不小心变成了美人鱼的样子。
　　他无奈地看着海鲜批发商的弟弟，而后者只是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帮助人鱼先生整理了他的刘海。
　　膝盖摔破皮的地方依旧有点痛，小冰下意识地朝丁马克挪了挪身子。
　　他问，如果找到了帽子你要怎么打算？
　　亭子外边的雨声好像从回忆里走来，倾泻着一筐一筐的心事，没有停歇。

　　诺威找到他们的时候，大雨刚刚过去，远处的天空架起了彩虹，空气里新鲜的青草味道。
　　小冰看着他的哥哥，看见雨水从他银色的发夹上轻轻滑落，流过脸颊，最后在地上开了花。他听见他说，两个笨蛋，快点上车。
　　于是他们把丁马克扛上了车斗，太阳渐渐出来以后，他开始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诺威在前面哼着歌，阳光扫过他系着丝带的帽子，在海军蓝的T恤上留下了树叶的影子。小冰记得旋律，就是那一天在电台里听见的歌。歌词从骑车人的嘴里绕了出来，简单得就好像对着流星默许的心愿。

　　What if a miracle appeared
　　The heaven was here for us to see

　　后来的几天，小冰一直呆在家里。
　　午睡的时候，不经意又重复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被电话铃声吵醒时，他看见了黑洞前方出现了光亮，他努力地迎着光芒游去，突然有两双手伸到了面前，他们拉着他一起朝前游，朝着黑洞闪光的尽头一同游了出去，可是最后他却来不及看见对方的脸。
　　电话是诺威打来的，他说丁马克的小帽子找到了。
　　面包店银头发老板家的小鸟从废物堆里捡来了这顶帽子，它把它放在窗台上变成了自己的小窝，时而又是玩具，人鱼青年找到它们的时候，面包店老板正把它们放入盛了水的脸盆里，小鸟坐在帽子小船中进行航海旅行。
　　丁马克重新戴上了帽子，他变得更加快乐，更有精神。
　　而小冰知道他不久就要离开了。

　　后来的日子在时间里走向了平静。
　　每个清晨，诺威都会去海边，在岸上等着那条回到大海的美人鱼。小冰偶尔也会跟着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在晨光里接吻。
　　他想这个早晨或许洋溢着咖啡的味道，而他们吻里的世界是属于黄油曲奇。
　　丁马克看见了他，朝他挥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太阳从海里升腾，天空里橘红色的云，海风吹乱了头发在脸上肆意地跳舞。
　　他想他也许知道了梦里那两双手属于谁，还有记忆里曾经的那首歌——

　　What if a miracle appeared
　　The heaven was here for us to see

　　歌声飘在心里，融化在脑海中，依靠着阳光柔软的温度，升华挥发，最后变成了永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