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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part72 ...

  •   Part72 番外浅川离开我们以后的事情
      【壹】
      我醒来以后,又是那个男的,坐在我床边,愣愣地看着我。听说他是我的表哥,而我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照理说,就算我心里住着一个再重要的人,也不可能无视掉身边这么优秀的人,何况还是朝夕相处的。但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认识他。他跟我说,我这么久没去上学,快要耽误期末考试了,问我打算怎么办。因为这次期末考也就是影响升学的一个标准。我说,我去上学和我不去上学结果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我已经留了一级了,再留一年也无所谓,可我真不记得我怎么就成了国中三年级的学生了。
      是的。我的印象明明就是,我原本在读国中一年级,因为翘课太多又没有好好听课,到毕业的时候留级了,继续念国一。所以我这一觉醒来应该继续待在国一,可不知为什么这个表哥跟我说,你已经国三了,而且成绩优异,希望你同这一届一起毕业,落下的课我来帮你补。我跟他说我全忘了,我连我怎么认识他的我都忘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上国三了,我说让我再睡一觉兴许就想起来了。
      他震惊,我觉得让他这样的人做这种呆滞的表情是一种罪过,然后我火上浇油地说,我也不是全忘了。他濒死的样子立刻又绽放出神采,我说,我记得我叫明浅川,在立海大读国一。
      他又是一惊,这回自己转化了表情,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很大声地跟我说,不对!你是明浅川,你现在在冰帝学院读国三。你刚才说的是你以前的事情。
      我无语了,我说,我只记得这些。他问我,你最后的记忆是到哪里?
      我感觉他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一个问题就抓住了重点。我苦苦回忆了一下,发了十分钟的呆。他也陪着我发了十分钟的呆,又坐到椅子上一动不动,一口一口地喝茶。
      十分钟以后,我想起来了。我沉默了一下,告诉他我没有父母在身边,住在神奈川的亲戚家里。我记得我就读于立海大附属中学,国一时留了一级。我那时是太妹的首领,最后的那天被以前的手下背叛,被仇人迷晕了丢到学校厕所里,又醒来,又昏了过去,就再也不记得了。这话说出来很丢脸,但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值得信赖的人果然值得信赖,他一边听,眉毛一边皱成一个大结,脸上风雨欲来,手里的茶杯捏的越来越紧,我说到一半只听见“咔”地一声,我说到丢到厕所里时,那只茶杯裂了。血一下子滴到被子上,他从床边纸巾盒里抽了几张捂着伤口,表情依旧深仇大恨。过了一会儿,他艰涩地开口说,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我想想说,因为太丢人了呗。不方便跟人宣扬。
      他“噢”了一声,又问我,之后的都不记得了吗?
      我摇摇头,之后,他走了,地上都是血。有女佣过来打扫,我这才意识到他家很有钱。
      每一天我都在努力接受新的事实:我忘却的那部分记忆里,又有太多难以置信的事。包括:我从神奈川的表哥家搬出来,到了东京的表哥家来。我真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多亲戚;我父母去世了,飞机失事。真是离奇,像最蹩脚的编剧写出的狗血的剧本,我从未见过我爸爸,对妈妈也只有一点点印象;我从立海大到冰帝,成为一个品学兼优,人见人爱,会说流利汉语、在学生会任职的尖子班的尖子生;我有一大堆忘记怎么认识的新朋友,和一大堆忘记怎么就没去联系的老朋友。回顾一下我失去的记忆,都是从这位表哥嘴里听来的,我的表情千变万化,而他始终喜怒莫辨。我面对着这些不知如何用语言形容的事实,得出了一个大胆荒谬而合理的推论:
      其实我被穿越了。我被打昏之后有人穿越过来,替我做了那些好事,又突然消失了。现在我回来了。这个推论太诡异了,但挺合理的,我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但是还是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听了之后又是呆滞,然后愤怒地说,你给我睡觉去!别胡扯了。
      然后我就睡觉了,盼望着一觉醒来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也是,于是每次醒来都有本文开头一幕:他愣愣地看着我。而我一耸肩,表示还是老样子。他叹了一口气,我又适时提出想法:
      “说不定呢?”
      “别说没用的话了!”
      很多次以后,他也发现我性格大变,完全不是他印象中的。这也符合我的推断:他是在我被穿越之后遇上我的嘛。他一直不信我说的,但别无他法。
      “说不定呢?”
      “那她在哪里?!”
      “……你别急嘛。”他这么激动干嘛?该激动的是我吧?
      一边,我想起我心里住着的那个人,我不知道我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我和他发生了什么,估计表哥不会知道,我就没问。我偷偷去看了他一次,看见他和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在一起。她很活泼,而他还是老样子。我心里一酸,这正是我以前和他相处的模式。看来他已经和我break up了。
      我回了家,去找表哥。哦,我现在叫他小景。小景正打网球,我来了没被他发现,看着他打了一会儿。他打得很不错,至少从外行看来是这样。他看见了我,就过来,我笑着问他:刚才那个招式很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他说,破灭的圆舞曲。还没完善。你有什么事?
      我只是看见他打网球,想起刚才亚久津也在打网球,所以多看了一会。我都不知道,阿仁什么时候学的网球。我心里又是一阵酸,说,没事,我生无可恋了,准备帮你把“她”找回来。
      他狠狠地给了我一下,说,别说那种话。
      可是谁也不知道我能待多久。

      我想至少应该去和阿仁把话说清楚。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知道醒来以后我有多么想念这个叫亚久津仁的人,不管他有没有变心,我要把事情说清楚。
      我又去找了他一次,主动拉他出来,和以前一样。
      他还是那样,在我心里他最好看最勇敢善战。其实我应该只记得在和他怄气时不见了一段时间,现在应该还没气消才对。可是我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在我得知那么多事实以后,在我知道自己也许没有多久了以后。我看着他,黑色堆领线衫,我记得我说他穿黑色好看,可惜今天仍旧穿着这个颜色也许已经是为了给别人看。我看着他从远处走来,猿背蜂腰,我仔细打量他每一处宽额秀颌,每一道唇峰眉弓的曲线。银色头发很不服帖地翘起来,露出整片宽阔的额头,我突然伸出手把头发按下去,轻轻地重重的按下去,然后好笑地看着它们重新弹起来,很熟悉的感觉,因为我一直都这么做。
      我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他高出我快二十公分,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故意用力按他早上定了型的头发,没有反抗,和以前一样。
      后来他说,就是那个时候他知道我回来了。
      后来,我忍不住就哭了。那个女孩儿是他们网球部的经理助理,我跟他说,今天突然来找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说,不知道。你很久没来主动找过我了。
      我们在以前那个公园里走,我不说话,他一个人不停的说。我也不过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虽然从时间上来说,我错过了他几个月,但对我来说,醒来前一天我还在和他怄气,而一觉之后,已经变天了。
      我很郑重地对阿仁说,你相信……
      而他正好在说,我觉得……
      我们一起笑了一下,然后我说你先说,你有什么话都先说,今天你想到什么就先说什么,然后等你不想说的时候就轮到我说,我说的时候你不许说,行吗?
      他噎了一下,想说什么,然后拽了我一把:一辆公园里的洒水车开过去。要没有他拉我一把我又得死一回,虽然那车的速度不够把我撞飞。前面有一对老夫妇紧紧地拉着手,我突然觉得,他们俩就是我以前设想过很久的场景——我和他都很老很老的时候,孩子们都成人了,离开家里,不时来看看我们。我终于学会了做饭,还不算太晚。他身体还硬朗,而我生过几个孩子,精力渐渐不济。我们在公园里一走就是一个黄昏,我踩他的脚印,他的身影遮住我的,很多个这样的黄昏之后,生死也看淡了。
      有着这样矫情的念头,我一把勾住他,像老夫妇那样走。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也觉得我很奇怪,昨天还在和他怄气,今天就这样了。对他来说,几个月淡了联系的我突然这么做,该脸红的应该不是他才对。
      他挎着我,说,我觉得……你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有段时间你又和再以前不一样了。
      你觉得什么时候好?我问。
      现在最好。他说。
      现在是不是和最以前一样?和中间有一段时间不一样?我问。他点头。
      我多么想告诉他,现在的我和最以前的我才是一个我。中间那个我不是我,那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无法替我做决定。我不敢告诉他,我如何离开的这个世界,我知道,如果告诉了他,他一定会怒不可遏,要去找以前的人算总账。
      只是睡了一觉,但却知道了这么多难以置信的事,我几乎可以确定不是我失忆了,而是做那些事的根本不是我。我被穿越了,而我却没有消失。现在我回来了,那个人呢?她会回来吗?我会一直待在自己身体里吗?
      不过也有好处。我把事情向亚久津和盘托出后,他愣了很久。我问他信不信?他先摇摇头,而后又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是生气了的,气那些人为了一点小事就迷昏我打我一顿,气我曾经相信的朋友们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我,让我被敌人乘虚而入。庆幸我没有被做什么出格的事,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如果没有这一出,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对方在自己心里有多么重要,永远说不出自己的心意。其实,之前我勾他胳膊的那一下,早就该完成了。因为我只不过睡了一觉,并不觉得损失了什么,阿仁却很担心。之前的那段时间那个在我身体里的那个人不知如何应对他只好疏远他,现在我不知道她会在哪里,会不会回来,而我又能在这里待多久。
      我之前跟小景还说,要把“她”找回来呢。现在我在我身体里很好。亚久津拥着我,感慨他的失而复得。他还是不愿意说“穿越”这两个字,但又不得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事情。我想阿仁也是一个聪明的人。他说,要让别人相信你被穿越了,就找出可能知情的人。多么一针见血,我兜了那么久的圈子,忘记了用这一点来说服小景。只要找到一个知道有人穿越到我身上来的人,告诉小景,告诉他我的变化,他会相信的。我非得要让他相信我被穿越了是因为在这个世上现在我只知道只有小景一个人还在乎、还会在乎那个只在他生命当中出现了几个月的人,只有他不愿意相信她现在已不在了。只有他在家里第一时间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只有他明白我正在拥有货真价实属于我自己的幸福而我拥有了幸福正代表那个人现在也许无家可归得不到幸福。我不知道是否会有一个人知道这当中的一切,而在这之前我只能把我被穿越的事实告诉两个人:小景和阿仁。他们是对我和那个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一个代表过去,一个代表将来。我把这些告诉他们是因为我仍然害怕突然有一天我又不在了,那么至少会有人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我要去寻找一个能让这一切都站得住脚的人——知道“穿越”意味着什么的那个人。
      藤堂明樱。市川英美。我现在的好友。根据小景告诉我的内容,我转学来冰帝以后和藤堂似乎一见如故似的,非常熟悉。我待在房间里上冰帝贴吧,发现了藤堂性格大变的传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继续查找。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个寻人帖,上面有两个女生的合照,附了文字。
      “发帖子是为了找人,请不要把它沉下去。
      “对你们来说只是个谈资和闲来无事的玩笑,但我是认真发的,觉得我是炒作或者为了博取眼球的人,闭上你们刷十遍牙也不干净的嘴巴,真正哗众取宠的人是你们。如果看见过照片上那个女生的人,请尽快联系我,如果没有的话,今后假如看见了也请联系我,觉得我在作秀的人,就光明正大的给我使绊吧,今后要一个一个收拾你们。以前跷课是跷课,今后跷课就是收拾人去了,再敢诬陷我派人打伤那些所谓揭发了我的罪行的正义的人,我就把你们给我安的罪名坐实。简直胡说八道。”
      这语气真对我胃口。
      这是藤堂在认识“我”之前就发表的,在认识我之后,她在帖子里留言说,已经找到了,谢谢大家。我又搜索关于市川英美的传闻,发现她与学校里人气很高的一个男生在交往,叫做忍足侑士。别的没有什么了。
      同时我又了解到,忍足侑士在冰帝人气很高的一个体育部门,网球部。同时我又了解到,小景是网球部的部长,还是冰帝学生会的会长。同时我又了解到,忍足侑士是藤堂明樱的前男友。藤堂明樱有一个弟弟叫藤堂明榆,以前和忍足侑士打过一架,因为藤堂弟弟喜欢的女生是忍足侑士当时的女朋友,叫做小早川梨华。同时我又了解到,藤堂明榆和小早川梨华是“我”以前的同学。我在立海大留级读国一,转学进冰帝时依旧读国一,期末考时申请跳了一级,所以开学读国三。而我转入冰帝时的同班同学小早川他们,现在正常开学升入国二,成为我的后辈。同时我又了解到,有一位名叫鹤见莲房的转学生,听说她要和小景订婚了,搞得挺多人都挺伤心。
      没想到小景这么优秀。看到网球部三个字,我想起来去找阿仁时他在练习网球。阿仁说,他为了我才去学的网球。这是什么情况?

      我怀揣了很大的勇气才能去找藤堂明樱。自从我休息了一个星期足不出户没去上学没开手机,第七天我上MSN的时候等于被轰炸了,到处都有人找我。小景跟他们说了我生病所以没去上学,要不是他说了是病假他们可能以为我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但因为他说了病假现在他们好像以为是我病得快从地球上消失了。这几天小景愁眉不展,只是按时来我房间看看我,我只出去见了亚久津两回,其他时间全心全意探索这个房间里留下的蛛丝马迹。我想那个人进入我身体的时候肯定也是很惶恐不安地去研究了我在神奈川的那个小房间里面的一切,除了接受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现在体会到了她一样的心情,不同的是她翻的是陌生人的陌生的东西,我翻的同是陌生的东西但却是“我”自己的。她好像不喜欢我那些小女生的东西,这个房间里没有了,估计留在了神奈川,或者干脆在神奈川的时候就扔掉了。她的一切风格都是淡淡的,房间窗帘淡淡的,投进来的阳光淡淡的,一切都是淡淡的,我一直在开垦发掘她用过的东西看过的书,她在“我”身上改变了我的气场,使得整个人都是淡淡的。我一边在心里准备措辞,一边遗憾自己的形容词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匮乏,我只需面对我自己的内心,即便是在这种时刻我也不能把想说的都吐露清楚,我只是想说,那绝对是另一个人,即使我现在作与她一样的装扮,即使身体都是我,看起来却绝对不是我。就好像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凭气质迥然才能分辨,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看出不一样。这带来的一点不好就是我现在对我自己感到生疏了。
      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我安慰自己,然后我发现她留下的自己的痕迹很少,没有日记,微博签名档从不写深层的心情。她只是改变了那些生活必须的东西:说话方式,行为举止。这些就足够区别我俩了。但是,这些如果事情人工刻意模仿也能模仿得来,可是她明明只改变了表面上的东西,却让整个世界骨子里不一样了。小景只和我提起过一次,他说现在他也相信我们俩绝对是两个人,不是失忆就能解释的。我知道他还不乐意相信那个她现在杳无踪影,但我们统一口径说万一我遇到她的故人然后说漏嘴了我就要咬定我就是失忆了。
      藤堂明樱就是我要过的槛,不知道今天去见她的结果是告诉她我失忆了还是坦白从宽说我以前不是我。MSN上她给我留言说,你不来学校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你别逼我到你家来抓你啊。
      第二天,她急了,她说你关机干什么?你不来学校可以,干嘛让迹部通知所有人了还不提前告诉我?你现在是怎么了真的生病了吗不能说话了吗?我跟你说的你能看见吗?你是不是出意外了?看迹部那样子也不像啊。喂!再不联系我我就来找你。
      第三天,算一下时间那时候约莫我刚醒来,大放厥词把小景给吓着了。她说今天我又问迹部了,他终于招了,他说你两天没醒了。我看他脸色也不好看,我说什么时候你醒了让他告诉我,我来看你。你怎么了?我现在不担心你那个身体虚弱什么的,我担心你起排异反应,你现在跟器官移植是一个道理,你是灵魂移植。我那时候不也是发烧得厉害吗?你这后劲可够大的,几个月了才显出来。你别出什么事啊!我追随你来,这其中不容易只有我们知道。你坚持一下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那个明浅川,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很害怕她回来,你就被挤走了,我也很怕有一天我也被这样,因为她们俩不是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死……你知道我的意思,一个被迷晕了,一个被呛着了,说不定还会回来的。那我们肯定要让位吧,毕竟是人家的身体。但是我不是跟忍足侑士说分手了么?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还好他没有当面追问我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其实很感动的,那段时间我是强力增厚了我的脸皮才捱过去的。你说真的本尊回来了发现和男友吹了不得找我算账?而且现在他又谈上了,我总不能跟本尊说我帮你鉴定了这个男的不可靠吧?还有你啊,你没跟亚久津一刀两断,我现在觉得也对。你们俩和我们俩不一样,我觉得明浅川和亚久津的感情是日月可鉴的那种,你真对他们干了什么才叫棒打鸳鸯。我不是替我自己辩解,我是真的觉得藤堂明樱和忍足侑士掰了顶多是值得可惜一会的那种掰了,但是明浅川和亚久津仁掰了就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那种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算了,当我胡说八道吧,我也是被你吓到了。你明天要再不醒我就直接过来把你摇醒,跟马景涛那样!
      第四天,小景知道我什么情况了,我也说了我的推断,但他没告诉明樱,只说我醒了。我昏昏沉沉睡了好几觉试图找回记忆,但都失败了。她给我留言说,今天听说你醒了,想来看你,但又没敢。迹部说你睡了两天,现在精神尚可,还需要休息。我现在明白了,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你病得很重很重不能打字不能表达意思了,不然不会不来找我不告诉我。要么你已经不是你了,所以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一个人担心得不行。我想,如果真正的明浅川回来了,她会去找亚久津,如果她上MSN的话,那个老号里没有我。但是MSN默认账号的话至少她会直接上一下新号才对,然后发现自己加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然后发现这号根本不是自己原来的。我已经不敢想象这种情况了——如果她发现有你的存在,如果她告诉了别人……浅川,你告诉我你没事,好不好?
      第五天,我因为不知道电脑的密码所以根本没机会上MSN,手机密码也换了,我让小景把手机和电脑送去修理了,然后自己出去找亚久津。找到阿仁却发现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我伤心欲绝地回到家,跟小景说我会把她找回来,然后躺在床上思考了一晚上。这天晚上藤堂明樱没有给我留言,直到凌晨才发来:如果你现在不是你,看了前几天的话也该知道怎么回事了。我想她大概打不开你的密码,所以还在疑惑。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我不想和她说话。我去了我刚来的地方,也去了你刚来的地方,我又跷课了。今天我们俩都没去上学,真是难得。我在立海大外面兜了很久,你猜我看见谁了?呵呵,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第一个看见这段话的应该不是“你”了,我就让她猜去吧。我开始想,一切都有定数。后来我想,立海大里会不会有和我们一样的人?然后我就走了,我不想看见那些人。看见他们就会提醒我我不属于这里,你也是。现在你不知道哪去了,我和孤魂野鬼没分别。占据别人的身体,做别人醒来以后不愿意看见的事。我不想说我不想活了之类的话,至少等我见过你以后。但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第六天,我拿到了手机和电脑,小景也已经默认了我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的事实。不过在这以前,一大早我就出门了。前晚我想通了要去找亚久津把事情说清楚,因此白天又出去了。后来的事情我都说过了,阿仁消化着这个巨大的震惊,这个世界上当时除我以外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如果藤堂明樱猜出来了那么把她也加上,总共就是四个人。我回到家,心情激奋,开始搜索蛛丝马迹。因为问过小景手机号,知道不是原来那个,我开了手机,涌进来很多短信,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名,我决定小景回来之后问清我周围比较熟悉的有哪些人再说。然后我打开电脑,因为我想MSN估计也不是原来那个了,就直接上了冰帝贴吧,我善于从这种地方找想要的东西。果然被我了解到很多。然后小景回来,我问了他,加上前几天从他那里知道的“我”的赫赫战功,我对不告而别的这个人充满好奇。我继续看帖子,然后和阿仁通了个电话。这一天,藤堂明樱没有联系我。小景也提到,她今天是第二天没有来上学。难得我们俩一起不在,学校里各种声音很多。
      第七天,我看见了上述的那些留言。还有其他很多人的,但都没有触及真相。这天我花了一天时间整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反复读了藤堂明樱的话,仔细看过其他每一个人的留言,又发现很多花絮,不过还不是处理那些的时候,比如有一个叫不知火和源的人似乎对“我”有意思。就像她不知道怎么处置亚久津,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个人。不过看样子,她根本就没发现他有意思。
      这一天晚上,我告诉小景,明天我要去上学。跟不上进度之类的,就说我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回家再来请教他。我想好好学习之类的谈不上,但也不该荒废自己。她替我打理得很好,我要接手,不能敷衍。
      第八天,我去冰帝。幸好和小景一辆车,不然我连班级在哪都不知道。班里人看见我进来,一下子呆住了,我也呆住了,因为藤堂明樱没来。小景替我挡掉了所有追问,说我现在还不适合多说话。他事先告诉我我坐在隔条走廊他的旁边,我要了座位表,知道不知火和源就坐在我后面。我没向小景提起不知火这个人,因为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知火对那个她有意思。我不好轻举妄动。我落座的时候,他同桌只是和煦地朝我笑了一下,而他的目光炯炯,从我进来开始就一直没有离开。我朝他们笑了一下,只看见他眼圈很深。五官挺括,对视的眼神能把人吸进去,他的手撑在桌子上,手里拿了本书,身体侧着,看着我。看着小景。我坐下,应对周围善意的目光,心想,在立海大的时候,班里可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只有一个毒舌的表哥跟我不对盘,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么一想,一觉醒来就有这么好的人缘,有关心自己喜欢自己的人,换了以前的我肯定是做不到。
      我是有点嫉妒那个她的。苦尽甘来,我走的时候正是苦极苦极苦到皱眉眼跳的时候,她来时接受一切厄运,然后就是厄运的馈赠。日子是往阳光灿烂的地方走去,我想,如果当时我不走,我做不到像她这么好。我不会知道有那么多人恨我,我不会知道自己平时给自己埋下祸根,我不会知道有一天当我遇上我最痛恨的被背叛还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我可以决定原谅,我不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会感谢我的失去。我可能还是选择做一个女流氓,但是我不知道去哪里重振河山。迹部家来接我的时候我会选择跟他们一起走吗?那时候我从厕所里出来了,我肯定会去报复她们的。日子肯定会鸡飞狗跳,我会让自己看起来乌烟瘴气——是的,我报复了她们。如果我报复了她们,不原谅她们的背叛,那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让我自己显得更加失败。扪心自问,我也没有对她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我是有仇必报有情必还,但是她们就是反水了,就是站到别的队去了,我能怎么办,识人不清。我当时肯定想不到这么多,我几乎已经能想象自己从学校厕所被人发现之后杀气腾腾地出来,然后找她们当然她们肯定不在,然后我满世界地寻仇,但是众叛亲离以一敌十,我质问她们为什么那么做。她们会怎么说?冷笑?她们说,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想想这是你应得的报应。这就是你最爱说的,worth it.以前看到一句话,讨厌你的人会把你说得连你自己都不认识然后告诉给陌生人听。所以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咎由自取,根本搞不清我干了什么。他们说,我背叛了亚久津,我是山吹的敌人,湘北的耻辱。是工高的人给我编造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而我不过是太气不过亚久津身边站着工高的女生——看来我还真是善妒,刚回来两天又误会阿仁变心——然后我就跟工高的人动手了,她们打不过我,就黑我阴我,让我的手下远离我,然后把我关到学校厕所里给我一个报复。就是这样,小心眼的女人,不分真相的群众,不靠谱的队友。就这么简单。我知道了这些,明白自己四面楚歌,落寞失意地回家,才发现连个可以安慰我的人也没有。仁王雅治根本就懒得理会我,在学校里我们见面如陌路,说梦话都不会把我和他同一屋檐下说出去。这么着,他大概觉得我活该,如果我自甘堕落,他只能袖手旁观,如果我浪子回头,他会想本性难移。他这么冷淡也是对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他,因为我本来就是多出来的人,但不是多余的人。我不过是证明我能把周围搞得风生水起,但把泥水搅得满地都是,他当然避之不及。换作是我,家里多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同龄人,分走爸妈的关爱,还总是惹是生非,我肯定恨他恨得牙痒痒,半夜进他房间试图掐死他。这么一想,我还真是招人厌。于是,有着这种心情的我,没过几天遇上带我回本家的迹部家的人,出于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想法,自然是要离开的。我会试图忘记这一切,但终归要成为心头抹不平的刺,何况和阿仁也没有彻底解决。要么继续要么告吹,但我估计我的勇气只够支付到不辞而别那天。也许去东京的路上我会矫情地哭,但我想大好生活还会迎接我,然后我会来到冰帝。仁王雅治所想的本性难移大概没说错,哪怕我不愿意出风头,本身也是个刺儿头。在这里胡作非为就不太好了,我肯定会过得特别艰难。
      我花了十分钟遥想了一下假如当时我没有离开会发生什么,怎么想都是一个结果——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了。我理了一下桌面,书一直摊在我面前,我努力分辨了一下,发现是我最讨厌的物理,爱因斯坦依旧笑得那么慈祥褶皱依旧那么深可以夹死小飞虫,我本想干脆地合上书,想了想骨头还是从最难啃的地方啃起,克服物理上的困难就是我成功学习的一半。
      五分钟以后,我痛苦而干脆地合上了书。我绝对不是这块料。原本的我现在肯定旁若无人地翻着美妆潮流的杂志,铜版纸,大开本,VIVI合集一直躺在我台板里。储物柜里还有不计其数的指甲油,护甲油,卸甲油,吸油纸,润唇膏,睫毛膏,几面小镜子,过期粉底和乳液塞在底层忘记清出来。我的书都是崭新的,笔都是我自己弄坏的,基本没有写完过几支。我一直坐在角落,爱听就听,不听也没人管我。我独来独往,要不就是一群人跟着我一看就是要去挑起战争或者接受战争。我挑食,我对很多东西过敏,我脾气不好,我真不是个好孩子。我反思,我忏悔。我无助地看了看迹部,他不在座位上,他的同桌是个很可爱讨喜的女生,努力给我比手势偷偷交流。我突然觉得,如果我是一个乖孩子浅川,一定会和她是很好的朋友。我也朝她笑笑。
      【贰】
      我晚到了一会,看见她坐在座位上。有人叫我名字,我扯出一个笑来。我是藤堂明樱,也是甄白,这两天反反复复我都在思考我到底是谁到底该做谁,这让我很痛苦。我知道,我知道她不在了。
      我走到她旁边,她放下书,抬头看我。这一眼,我感觉心都碎了。不是她。不再是她了,她的眼睛湿漉漉黑漆漆像头小鹿,眼神让我想到亚久津。不是眼神像,而是给人的感觉像。他们温顺的时候是特别温顺的,凌厉起来是特别凌厉的。她怀着一切的好奇看着我。我看向她,我知道她是有备而来,真正的明浅川,她不知道自己给人一种感觉,就是无论她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心情,不论她在做好事还是坏事,她心里是喜欢你还是骂你,她看出来的眼神永远让你觉得被这样的眼神目睹着是一种眷顾,让你觉得她永远是干净澄澈的,与众不同的。就是这样的明浅川和亚久津仁才会契合,天造地设,一样的面容,浅川在她身体里就不是那种感觉——浅川是泉水叮咚,她是小潭水。浅川气息淡然,她色彩夺目。浅川坐在那里是想接触的背影,她站在你前面成为风景。这是真正的明浅川,她比浅川主动太多。
      但我不愿意她回来。你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勉强坐下来,怕失手掐死她。把我的浅川还给我啊。你干嘛回来?
      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和她,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控制不住地想,她是示威来的?她都知道了?
      她说,我不知道她去哪了,我一觉醒来,全都变了,我想那个她也许也像是我那样,只是失去意识而已。她翻着英语书,指甲饱满,浅川没有替她涂过指甲油。她梳着比平时蓬松一些的马尾辫,发梢在阳光下泛栗色光泽,唯一点缀是一个杏色的夹子。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放学聊一聊吧。
      我终于沙哑地说,好。

      明浅川告诉我,她是看到冰帝贴吧里那个帖子才终于确定了的。
      “你说我们分开之后要洒掉你的头发灰,我果真洒了。
      “我知道你也一定把我的头发灰带走了,因为你走的那天那个小囊也不见了,我想它一定是跟着你走掉了。
      “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白痴。我想你。
      “所以我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你的我的我们的照片,还有你的被我洒掉的头发灰和空掉的小囊来了,你一定是躲在哪里偷笑吧,想着要吊足我的胃口才突然出现,像从前一样莫名其妙地出现。为了让你有一次好好开怀大笑、酝酿阴谋的机会,所以我来了。你要是笑够了,想着怎么找我的话,就打个电话吧。
      在找到你以前,我决不会关机。
      没有留下电话和联系方式就戛然而止地出现空白,好奇中夹着不明所以的心情,摩挲着鼠标上的滚轮不断下拉,终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专业相机照出的照片,窗外投射进来的一丝阳光都清晰到毫巅,背景是一块干净的黑板,寥寥数语外留下了大块粉笔颜色不同的签名,画面上两个女生穿着化妆舞会似的道具服,一个是胳肢窝夹住一顶尖角帽的巫婆装扮,还有一个是白胡子掩住下巴的圣诞老人,表情愉快地伸出画了怪异颜色指甲和戴着厚厚白手套的手,做出勉强能让人看懂的V字。
      ——现在能和你牵着手的人相遇的概率简直是近乎于奇迹希望你们就算重新回到了明亮的世界也不要放开彼此的手
      照片中黑板上被各色签名簇拥下的几句话用的是汉字,被细心地用日文打出列在帖子最后,署名一共七个字,简单直白,却让看见它的人突然像被抽干勇气一样无法念出,甚至无法小声念出:
      你家阿白找来了。
      是的,浅川,我来了。
      我来了,可是你在哪里?
      【叁】
      我现在的同桌,藤堂明樱告诉我,她和那个她从另一个世界的中国来。我同桌拜托她买东西,过马路的时候为了救一个小孩儿被车给撞了。我同桌因此良心不安,就到处自寻死路找离开那个世界的办法,直到遇上一次火山爆发被呛死在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在和一位青年才俊相亲。然后她发疯似的找她,就发了那张照片,她随身带着一个拷了很多文件的U盘,里面就有那张照片。照片上她和前世一模一样,那个她则是两张不同的面孔。后来被那个她看见了,就找了过来。两个人因此重逢,那个她醒来就被关在厕所里,过了好久才被救出去。更是发现原主人生活失意,处处碰壁,十分不幸。我听完,鼻酸眼热几欲落泪。我不禁想,到底是哪个无聊的人写了这种情节出来?
      我同桌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说她太想她了,她说那个时候那个她死掉了可她一点都不害怕,哭了一场就鼓起勇气整理行囊要去追她,可是现在她突然这样不告而别,她终于也知道害怕了。我现在感觉我真的可以处变不惊,除非地球毁灭,或者亚久津变心,不然我绝对不会再感觉得到刺激。我一边消化着这些巨大的震惊,一边担心着,这么离奇的事情,小景会相信吗?正常人会相信吗?我同桌趴在学校外面快餐店临街的桌子上痛哭流涕,走过来走过去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我觉得忒丢人了,赶紧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她泪眼朦胧地说,她就不会踹我。我说,我又不是她,你别哭了,我不会安慰你。她说,你就让我安静地哭一会吧,实在太狗血了。我最大的优点之一是善解人意,只好由着她哭,自己特别无聊地吸可乐。我正好也不知道怎么告诉小景,就顺便思考对策。在我初具意识的时候,突然有人拍拍我,打断我的思路,我拉下脸转过去,一个男的朝我站着,眼睛看向我同桌。我们学校的。我们年级的。以我敏锐的眼力,嗅到了几分不对劲,我现在不认识他,但那个她肯定认识她,我千万不能露馅。于是我眨了眨眼睛表示询问,他指了指我伤心欲绝的同桌,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他顿时很失落,眼神黯淡了一瞬,看了她一眼就走开了。他走得头也不回,我同桌正好抬起头来要拿纸巾,看到我往那里看,也看了一眼,然后说,你看他干嘛?
      我说,他谁啊?踩了我一脚还不道歉。
      忍足侑士。不是吧,这不像他的风格啊。
      忍足侑士?!我想起来,这不是我同桌的前男友嘛。我说,没事,大概我认错了,他看起来挺有风度的。
      我同桌撇撇嘴,不置可否。就是这个反应让我发现很多玄机,和很多JQ。我第二个优点就是善于捕捉蛛丝马迹,特别是阿仁的蛛丝马迹。但是现在我还没空谈情说爱什么的。这几天我偶尔感觉头晕,感觉要不久于人世了,我得把事情都搞清楚。
      关于我同桌和她前男友的事情暂时也放一边,我把可乐往桌上一墩,对我同桌说,同桌儿,我们走吧。我想我同桌大概不乐意和忍足侑士同一屋檐下,果然她一句没说拿包就走。我们走到外面,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我又说,同桌儿,你得帮我向小景解释,现在缺少你的证词,他还不肯相信。
      我同桌有点发懵,她看了看我,眼珠转得慢慢的。
      我说,小景对她真的上心,可也没办法,我估计近期她回不来,所以为了让小景慢慢释怀我们得快点让他搞清楚才行。
      我同桌想了想说,明浅川,不是我不相信你啊。我说这话你别生气,可是这身体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对一个曾经盘踞过你身体的人你这么好干嘛?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我喜欢她直来直去的调调,毕竟天底下最大的秘密在我们俩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我叹口气说,你看看这世道,现在说真话人家都很难相信。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对她负责,因为她也对我负责了,我觉得这件事我应该处理得像样一点,因为它影响很大,你看,它本身就这么的离谱,如果我掩盖过去,以后有谁会信呢?没人信不要紧,可是还有小景,我看得出他一直放不下。还有你,没了她你怎么办呢?如果我不来找你,你该怎么办?我要是很不欢迎她在我身体里待过,你能怎么办?碰上这种事大家都不容易,何苦相互为难呢?你知道我男朋友亚久津仁,虽然他现在相信了,可帮不了我们。现在只有我俩知道怎么回事,所以也只有我俩能解决它。同桌儿,我想过,如果以后她回来我该怎么办。对我和阿仁都太残忍了,可是如果她再也不回来,对你和小景又太残忍了。我必须得说,我刚回来的时候误会过阿仁,所以我对小景说过我会把她找回来。但是现在我和阿仁很好,分不开,我在我自己的身体里也很好,所以,我不能再把那样的话说出口了。我会好好地待下去直到我必须离开的那一天,如果她回来,我也接受,如果她不会回来,请你接受。
      【肆】
      很久很久以后,我仍然记得那天去找迹部景吾的整个过程。我花完了我身上所有的勇气,终于和盘托出。浅川在的时候,我们曾经设想过以后会不会告诉谁关于穿越的事。作为藤堂明樱,我一直扮演一个很正常的自己,现在反倒要自己推翻自己。
      没有去他家,我不想看见浅川留下的痕迹。我犹豫了很多天,直到迹部将要在明年情人节订婚的传闻人尽皆知,我怕,再不说就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我确实一听到2.14号就浑身不舒服,我知道那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但我也知道我说了对他订婚没有影响,可还是觉得说了也许会改变什么。
      一定会有改变的吧。我在开会前听闲话实在听得受不了,开会的时候又一直盯着他看,浅川不在了他有什么不一样么?明浅川说他一直无法释怀,可我觉得没什么两样。
      除了偶尔对着明浅川的座位发呆,以及接受订婚。听说他和鹤见莲房要订婚这事基本板上钉钉了,而且合适迹部的除了鹤见也不作第二人选。鹤见最近春风得意,我见了她基本绕道走。以前说抗衡什么的有浅川在我什么也不怕,现在只剩我一个人茕茕孑立我把全副精力都放在对付鹤见身上,表面的功夫却是一点儿也不想再做了。我不喜欢她,我尽可能地给她添麻烦,我和她对着干,在任何方面。我催眠自己说,浅川就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不能松懈,我就是吊着这么一口气才没有趴下,所以鹤见莲房肯定也很奇怪,为什么我这么处心积虑要针对她,我简直是不惜一切代价在试图毁灭她哪怕一点点形象,一点点成就,还不能太明显。我作为藤堂明樱现在肆意妄为,想翘课就翘课,考试前一晚开夜车红着眼睛做卷子,永远迹部第一我第二。开始时鹤见莲房和小林洋子抢抢第三,忍足侑士混前十。现在不知火和源上位,每次都比我低几分做万年老三。最近的模拟考年级前三位置很久都没变过,迹部,我,不知火,我们三个像约好的一样稳稳地守着年级前三。迹部一直第一很正常,我下决心不能让鹤见超过我,所以奋力抢第二。不知火为什么这么拼命呢?我想我大概知道。因为本来这个位置是浅川的,而他也不想让鹤见坐这个位置,所以自己去抢。鹤见就在四五名晃动,直到忍足侑士开始认真,差点把我第二名都挤下去了。这次年级大会就是升级考的志向动员,我实在受不了其他班级的人叽叽喳喳说迹部和鹤见的事情,迹部在台上作为学生会会长的时候我在第一排死死地盯着他,下一个就轮到我代表班级发言。这一次忍足和我同分,但因为我平均几次名次比他好,所以让我发言。我根本就没写稿子,迹部讲的时候我一直看他神采飞扬的脸,这张脸面如冠玉,让我想起很多言情小说里的形容词,诸如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又如轩轩如朝霞举而风姿特秀。我很想指着他优雅的唇角说薄唇男子薄情寡义,但不行。我很想指着他点漆似的双眼说,眼睛长这么大什么用眼大无神,但不行。我很想指着他挺拔的背影说,宽肩细腰有什么用根本就靠不住,但不行。我必须正视,浅川不在,但他过得很好,玉树临风,钟灵毓秀,一片片的迷倒女孩子。我说他自恋,明浅川说没发现,说他最近挺低调的。我说呸,那都是假象,你知道水仙花不?
      希腊神话故事中关于水仙花的故事有两则,一则与冥王哈迪斯的妻子春天女神珀尔塞福涅有关,而另一个则是关于一个名叫纳西瑟斯的美丽少年。纳西瑟斯掬一捧清水来喝时,看见自己的倒影,立刻爱上了它。他嚷道:“现在我知道别人为我吃了多少苦头了,连我自己也热烈爱上我自己了。可是要如何才能接触水中迷人的影像呢?我离不开它,我唯有一死才能得到自由。”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一年到头守在那潭边,凝视水影日渐憔悴。纳西瑟斯死后亡魂渡过阴间四周的河流时,还依着船身,最后一次捕捉水里的倒影。众仙女想找到他的尸体来安葬,硬是找不着。但他到的地方却开出一朵迷人的鲜花,她们就叫它纳西瑟斯(水仙花)。
      水仙花在台上讲完,下一个我去讲。我盯着他看了太久,一点腹稿都没有,我站到台上特别简单地说,如果现在没有事情能够激励你,你就是凭学习的惯性在学习。迹部同学永远拥有第一名的惯性,而我依靠强有力的刺激才激励自己努力前行,这是唯一两个方法。你找到目标了吗?
      水仙花坐在我座位旁边,托着下巴看我,我说完低了头就下去了,掌声一片,估计是因为我废话少。年级主任之一主持了一下会场,说藤堂明樱同学说得非常好,非常简洁,都说到点子上了。我估计如果我口若悬河洋洋洒洒,他又要说,藤堂明樱同学说得非常好,非常详尽,都说到点子上了。
      我坐到位置上,正视前方,目不斜视,水仙花扫了我一眼。我仔细盯着年级主任的地中海,眼光太炙热那些头发都不好意思地扭动了一下。明浅川只参加了最近一次模拟考,考了三十几名,她说迹部每天盯着她把没学的都补上,学得她看见书就想吐,不过好歹是学有小成,据她说迹部第一次看见她做的考卷时惊得呆住了,不知道她和浅川差了那么多。她说她虽然留级再学一遍可学得也不怎么样,而且最近太凌乱都把仅剩的给忘光了,综合卷匆匆浏览了一遍也就国文还会做一些,理科的公式什么都忘光了,英语就靠瞎蒙。迹部快要被她气死了,年级第三生了一场病就沦落到分数几乎相当于倒数第三?这可不行,于是几次模拟考都称病没有参加,一个星期只去学校一天,其余时间留在家里有专人上辅导课,对外借口是生病,不过因为学得太痛苦而面有菜色,一看就是大病一场的样子。再加上时常头晕目眩,而从前在神奈川的小病小灾又卷土重来:各种过敏和一点贫血,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憔悴,用明浅川自己的话来说她现在简直是透支生命在读书,压榨青春去学习。
      总之,地狱般的一番补课之后,她把国一国二国三的知识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反复做题题海战术速成,终于在最近一次模拟考实现了脱胎换骨从年级倒数第三到三十几名的蜕变,毕竟是从头学起的,能考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不过迹部还不是很满意。
      我也知道水仙花从何而来的不满意,如果一开始他就遇上这样的明浅川,估计也就只能接受,然后按照她的水平一步一步慢慢上来。可是现在有浅川的成绩摆在前面,他必须给所有人一个解释:她成绩很烂烂到留级,又突然好到跳级还可以考进年级前三,再突然烂到学过的都不会做了,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变化。他不可自制地把明浅川与浅川比较,想到如果能把浅川所做的都抹掉或者替代掉,也许可以快一点恢复过来。
      所以,他鞭策明浅川,就像他鞭策自己。我忽然觉得水仙花也很可怜,就像做了个噩梦一样。
      水仙花用手肘撞撞我,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面上神色不变:想什么呢你!
      我这才发现有外校老师专门给做作文的指导,大家都低头在那记呢,就我一个人对着个屏幕眉目传情。我赶紧低头在纸上鬼画符,一边也咬牙切齿地微笑着对他说:没什么!
      水仙花不讲话了。我眼观鼻鼻观心非常认真地瞎记一通,心却在滴血:我纠结了这么久,他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明浅川以后总归有自己的生活,那样还有谁会记得浅川?
      那一整天,关于水仙花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在议论,就连他在台上讲话时身后都有小声音。大会结束以后,坐在教室里我看着明浅川,因为过敏和贫血以及一段时间的苦学她瘦了不少,脊背笔挺着而衣服越加宽松,不言不语的时候倒有几分太妹的样子出来了,还好现在是笑的时候多。我跟她说过,保持微笑就可以了。她也说,现在心境开阔,看什么都不坏。
      她也看着我,从英子那里过来。现在她们关系不错,也许是有共通的地方,总之我和她永远无法像和浅川那样,不仅是我放不下,也有她本身的原因。这几天我想浅川想得发疯,她和英子同进同出让我觉得更加冷落。我不怪她似乎是撇下了我,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走到我旁边坐下,问我,你想通了?
      原本只是一时冲动的头脑这时反而信念十足,我鼻酸,果然是明浅川,永远有办法让人对她恨不起来,随口一问就问到心坎上。
      我说,嗯。其实我还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我想说,我现在根本和水仙花开不了口约时间,最好给我一个地点直接和他面对面。
      她接话道,好,我帮你去跟小景说一声。
      我几欲落泪,难道这是天生的本事?这么贴心,三言两语就落得别人的好和感激。这样的明浅川大概更能在那些环境里生存,我想到杳无音讯的浅川,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她?
      明浅川站起身就去找水仙花,我的目光跟着她,水仙花就在教室里一个角落站着,听完她的话很是惊奇地朝我看了一眼。我唇边泛起一个凉凉的苦笑,等着微风一阵,明浅川又坐下来。
      我和小景说好了,放学你和他一起出去就行。我在外面兜一圈好了。
      她知道我对着她有些话是说不出来的,她在外面兜一圈也无非是和英子或阿仁在一起,如果一开始她就没有离开过现在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得感谢她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这个下午过得很快,放学我直接去了学生会办公室,水仙花在里面坐着,手上拿了一支笔,面前一堆杂乱无章的材料,咖啡冷了却一口没动过,放学时间到了却不走。见我突然来,他回过神,站起来说,你来了。找我什么事?
      我顿了顿说,我找你说的话可能有点长,希望你多给一点时间。
      他恍若没有听见,眨了一眨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手里依旧攥着那支笔,他怔怔地看着我坐下,自己也坐下,再一眨眼睛道,明樱,你最近不太好。
      我刚想说话的嘴巴就闭上了,水仙花自顾自地说,你不太好,你瘦了,这么拼命,这不像你。
      我想说,要你管。我还想说,这他妈都你害的,要不是你这么薄情我何苦替浅川那么伤神。我更想说,迹部景吾,你最近也不太好。你也瘦了,我刚才发言说你靠的是第一名的惯性,其实不是的,这么拼命才站稳,这不像你。
      他放下那支笔,双手十指扣起来,声音也恢复冷淡高调,他说,你说吧。
      就在那一刻,所有勇气都活过来,或者说,天不怕地不怕的甄白活过来了。因为就在那一刻,我发现迹部景吾这个人,其实很普通。

      【伍】
      我和阿仁在这段时间里好得没心没肺。我一个星期只上一天学,其他时间在家里整天整天地接受辅导,早上六点和小景一个时间起来,吃早饭,必须保持精神抖擞接受他的检阅。我目送小景出门,回房间整理一下,周一三五七点到九点上数学课,九点半到十一点半上英语课,周二四六同时段上国文和理化。完了吃饭,十二点半到两点和外公一个时间睡子午觉。两点半到四点自学自修,做作业,看书,不能碰电子设备。四点到五点出门兜风运动,我最近喜欢遛狗。五点到六点做一套卷子,因为据说这段时间是工作效率达到午后时间的最高值。六点小景已经到家,查看一下我的情况。据说这段时间人体敏感度下降,痛觉降低,比较适合小景看完我的成绩之后拿书打我头。七点开始用晚饭,时间不定,然后我就去洗澡,尽量不接触小景,因为据说这段时间最容易发生争吵,是人体血压波动的晚高峰,人们的情绪最不稳定。你想刚才我被小景打了现在肯定很忿忿,如果还正面接触再被他极具挑衅力的批评语言刺激,我肯定忍不住要回个嘴啊动个手的,那就不太好了。八点到九点是干啥都有成就的一个点,小景在书房做作业,我自学成才。九点到十点他单独辅导我一下,十点到十点半给我娱乐——太残暴了这,看两集动画片不够,看一集不够味还剩下十分钟鸡肋,快进没意思,难道让我去逛贴吧水帖子?我一犹豫就站在书房没出去,还没想好干什么就被小景差遣当小八腊子,做鸡毛蒜皮的事情。我说,你们学生会的人在干嘛?他说,这么小儿科的事正好适合你做,他们我另有任务。我说,我又不是你的秘书,还要帮你把资料订起来,这种分内的事就该你做。小景看都不看我一眼说,那你去煮咖啡,这是妹妹分内的事。我说,哎呀,这订书机质量真好啊。
      我停止争辩,不是因为我说不过他,而是据说十点开始呼吸减慢,体温下降,我怕下得过了我就呜呼了,所以要注重养生,磨嘴皮子需要勤练,而且切磋点到为止。
      十点半,我滚去睡觉,一切电子通讯设备自动上交。我很无聊,又很郁闷,结果身都不翻一个就睡着了。第二天六点继续起床梦游看小景去学校。
      星期六和周一到周五一样,星期天给我休息,干什么都行,我一直趁这个时间和阿仁或者英子出去玩。说到这个称呼,上次我想称英子为市川同学,市川两个字刚出口她一愣,我同桌在后面掐了我一把,然后说英子你全名什么来着都叫不利索了,她说市川英美,你们还是叫我英子吧,我特别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这才知道自己说漏多大的嘴,赶紧噤声。这里处处都有危险,还好我一星期只上一天课。
      一个周末我和英子出去玩,亚久津发短信提醒我别玩疯了等会记得在电影院哪个门口等他。英子诡谲地一笑问我这是谁,男的吧。我说嗯,上个星期刚刚建交。她说刚刚建交就那么勤快约你看电影了?我说,上个星期刚刚建交男朋友。
      英子要见阿仁一见,看照片也行,我说让你见吧。于是让阿仁提早出来,英子在人群里踮起脚尖一看,不用我指就猜到是谁。她给我一个很满意的眼神,和阿仁打了招呼,就走了。说看你这么蜜里调油就不搀和了,让忍足侑士早点来接她等会出去玩。我们就分两路走了,我和阿仁先逛街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去电影院看了两场恐怖电影,一场比一场吓人,我吓得胃口都没了,把眼睛捂起来,隔一会儿露一个指缝看看情况,都没手去拿东西吃。亚久津发现我的手忙得很,随手抓了一把喂我,我吧唧吧唧吃了一会,手指开开合合把很恐怖的一段总算是漏过去了,放下手准备自己去拿杯饮料。他突然捂住我眼睛,我特别虚张声势地说,怎么啦,我胆子可大了,我才不怕血腥镜头呢。这才听到他说,这里少儿不宜,你不要看。后排传来一声嗤笑,一个男声说,听见没有,不要看了。女声振振有词地啊呜了一口,男声低叫了一声,我这才听明白是男生捂住女生眼睛女生又咬了他一口。这时候阿仁把手放下了,我发现女主角正披衣起床呢,赶紧自己捂住眼睛说,让我看这干嘛不知道人家会浮想联翩的吗。后面又是一声笑,没人说话了。
      电影散场,我想把花絮看完就一直没有站起来,亚久津收拾零食的一片狼藉,再丢一把纸巾给我说,刚才不敢看,现在看什么看。后面再是两声笑,我顾不得看女主角披衣起床的剪辑,回头一看,一男一女坐在后面笑着看我。那女生惊喜地站起来说,浅川,原来是你啊。
      我一惊!尼玛这世界也太小了,离开危机四伏的学校随便找个电影院我还能碰上认识的人。关键是又是人家认识我而我不认识人家,我头上冒汗,拼命打量她想分辨一下是同学还是什么的,那个男的就说,广夏,这位就是你常说的浅川学姐啊?
      我简直要感激得跳起来,赶紧说,你好,我就是广夏常说的浅川学姐。你是?
      这个问句恰到好处,从广夏一瞬间的羞涩我秒懂了,男生落落大方地说,我叫园城寺恒珈,是广夏的男朋友。广夏补充说,跟我一个年级的。为表诚意,我也把阿仁揪过来说,他是……
      她是我女朋友。广夏呵呵直笑。真没想到,她说,在这里碰上浅川学姐和学姐男朋友,我们都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们……我清了清嗓子解释说,才刚开始,所以低调。
      闲聊几句又是兵分两路,这回是亚久津碰上熟人,这人我有印象,我乐了,终于不用出冷汗了。于是我们去了他目的地的练歌房,那里有一部分人是我们以前认识的,结果去了那里我立马就后悔了——何止是会出冷汗,我居然在另外一半不认识的人里面看见了不知火和源,以及我同桌的弟弟,藤堂明榆。
      藤堂明榆正和一男的说话,那个男的走出来我才发现,就是快餐店里凝视我同桌的那个人,忍足侑士。我心一跳,果然几乎是立刻英子出现了。
      这下齐全了。不知火死死地盯着我,阿仁和朋友叙旧,英子惊喜地走了过来。忍足侑士站在原地看我,我脸色发白,心跳加快,一头冷汗。这是什么情况?让不知火看见了,这可够狗血的呀。
      不过我转念一想,反正我正大光明,也没有亏欠他什么。
      但是没敢对上他目光不离的眼睛,我没想到他会来,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来。最初我感觉他很像我看过的很多本言情小说的男主角:外表温和得像五月的风,温柔强势,潇洒清俊,一个善于变通长袖善舞的人,一个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的人。但现在他有些阴郁,他穿着白衬衫一尘不染,像从什么典礼上赶来。他面前零零散散堆了三四个空啤酒罐头,手里还拿着一个,从我进来开始就一直看着我——我在冰帝贴吧上看到过他的照片,他穿着正装看向什么地方微微一笑,人的瞳孔在阳光下最通透澄澈,脸上镀了一层细细的金辉,每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无可挑剔。矫情地说,当时我真感觉花都开了。
      可是现在,那么完美的他像个酒鬼。我和英子说着话,终于感觉到那股视线不再胶着在我背上,我趁乱打量了他一眼:他又低头喝酒,身边人起哄劝酒,一罐又一罐,间或有几滴顺着下巴流到领口,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闭着眼睛又开了一罐。藤堂明榆看不下去,把那罐头抢走往别人怀里一塞,不许他再喝。不知火闭着眼睛好久没说话,旁边人发话了,说那么煞气氛干嘛你,他今天就是来拼酒的。来来来,继续喝,哥们儿陪着你。说着,把那罐头又递了回去。不知火闭着眼睛接过,继续喝。
      我没再看他。谁也没做错,如果是我也许不会借酒浇愁,大概会厚着脸皮把话问清楚,死也死得明白点。
      只是他闭着眼睛苍白着脸,不断有酒液滚落到白衬衫领口,伸出一只手去擦的样子,一直留在我后来残存的印象里。总觉得,下一刻,他其实是要去抹眼泪来着。
      我庆幸阿仁这方面粗心,应该不会发现,我不想给我们俩再增添忧愁。他叙完旧,和我一起出去,下楼的时候伸手让我勾着,我惊讶于他的主动,就听见他开口问,刚才那个穿白衣服喝了很多酒的男的你认识吗?
      我大惊,然后说,他是我同学。阿仁点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
      我说,怎么了?我真没想到这么巧碰上这么多同学。阿仁说,别人倒没有什么,只是他看你眼神不一样。我说,你也发现了?
      他说,当然了。我心里一动,原本他不会关心那么多,现在也处处为我考虑起来,越来越像男朋友了。我兴高采烈地挎着他说,我们走吧。
      此后,事情往我远远想不到的地方发展。首先我不知道那天究竟有多少认识我的人,结果是学校里疯狂传开了我和亚久津交往的消息。发布者讳莫如深,只提到阿仁是东京某所学校的国三学生。连张照片都没有,只说“他们站在一起非常天造地设”,本来我想如果这个人八卦阿仁身份的话我就找他算账,结果看到这句话我什么气都没有了。
      去上课的那天,大家都暧昧地看着我。我坦然自若——男主角都不在这儿,用不着我适当表露尴尬和羞涩。只是再次打量不知火,他一脸淡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比上次看去更消瘦了一些。
      小景还是老样子。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是因为每个人都很会装模作样,装出一副我很好的样子来,其实他们不想让你知道他们很不好,一点都不好。不知火是这样,小景也是这样。
      我空闲的所有周日里我们玩遍了所有可以玩的地方,像所有情侣那样。有些人放不开,是因为他们没有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如果你也设想这种感觉,会发现我们其实尚算平淡。我们想尽办法黏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周一次的时间,我和他都发了疯似的想念对方。我们在游乐场一起走,也不嫌油腻。我说,新婚燕尔大概也不过如此。他瞪我一眼说真是相当大言不惭。
      我们去以前那个公园,有很多小孩子,他们在喷泉广场上追逐肥肥胖胖的白鸽,飞跑过我们身边,大声地喊着:“他们在恋爱!”
      众人侧目。我幸福地笑着,拉着他的手看他们追着鸽子四处跑,他不怀好意地洒了一把玉米粒,鸽子晕头转向地飞扑过来,孩子们围着我们要玉米粒,夕阳镀金的喷泉下我和他拍立得合影两次,两个人钱包里各一张。
      我觉得,这情景很好。尤其是下了一场雪以后,我让小景放我一天假,去找阿仁。他看见我又惊又喜,然后劈头盖脸骂我穿得太单薄。我说我一点儿也不冷,他把外套给我。黑色薄绒外套,白色堆领线衫,青色T恤。我拉着他去买情侣伞情侣衫,春夏秋冬各种季节,我说以后出门都这么穿,然后当即换上,再拍照做手机屏保。我本来要设壁纸的,丫坚决抗议,说整天对着我受不了太油腻了,我只好作罢,本来我单独设也可以,不过那好像我不看见他不行似的,所以我也不要了。
      那天到家都还下着雪,我看着屏保笑得特别傻,我想他一定也是。
      我想所有人如果都能笑得这么开心就好了。我看着天上飘洒下来细细白白的雪花,回头看看自己一路颠簸过来坑坑洼洼的脚印,我轻轻地,特别轻地在心里说了一句:
      我不想走了。我想留在这里。
      一直。
      【陆】
      她看上去永远打不倒的样子,色彩变得鲜明起来。
      我渐渐习惯一个热闹话多的表妹浅川,藤堂明樱也在努力接受这样一个同桌。因为一星期只去一次,她几倍于以往的活泼被我们解释为太久不见大家而激动成这样的。
      我渐渐接受有亚久津仁这样一个存在,奇怪的是这一回我觉得并不突兀。可能是真正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感觉确实无可替代,我替浅川打掩护,遮掩晚回家的原因,随机应变帮她编借口再统一口径,她让我很费心。我觉得我现在真是一个哥哥那样操劳了,以前的浅川太让人省心,省心到对比现在我都不记得平平安安度过一天是什么感觉。现在她永远有本事惹我发火,其实努力起来学习也不差,可是基础太糟糕了。她很直接地跟我说,得重头来过,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至于她和亚久津仁怎么幸福,贴吧上都沸沸扬扬,英子和忍足不知为何也相当了解。我没有去留心这些,只突然回忆起某一天亚久津仁曾经打电话过来,那时候的浅川还让我无比省心,我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我现在想到,他那个时候也许也误会了。
      我没有见过他本人——也许以后有得是机会?穿越。我和他都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不愿意接受它发生在我们很亲近的人身上。但事实就是这样。现在大家都习惯了她偶尔脱线的样子,必须提及的是不知火和源,看得出来他早就发现她的不对劲,可是忍着没有问过我一句。我也没有提示过他一句,我想他应该想象不到穿越。
      很早就发现他的情感,男生之间早已悄然传开,可因为浅川与众不同的安静,他们纷纷选择沉默对待这个绯闻,怕惊扰到她。这是对的。现在,不知火显得异常痛苦,明樱的弟弟明榆与他相熟,告诉我们他通宵喝酒,彻夜不眠。
      明榆说不知火“想看见她又避免看见她,想了解得更多结果更受伤。喝酒了之后很快就能睡着,喝得越多睡得越沉,常常会做噩梦。不喝酒的时候,清醒地度过一个晚上,整夜整夜不能合眼,一闭眼就看见她,睁眼却都是回忆。”一往而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心上人已经怎么怎么了”。
      班里人大都流露出同情。浅川不知怎么处理,只好装作不了解。也幸好亚久津仁不在冰帝,否则会更尴尬。本来可以不尴尬,但因为没法向他解释,所以只能拖着,看着他一天天消沉。
      明樱跟我说在努力接受事实,但很困难。我想也是,包括明浅川自己,重新接纳自己的身体都出现排斥:从小贫血过敏,那个浅川来的时候身体渐渐恢复了。本尊回来这些毛病又犯了。
      她经常眩晕,几次昏倒。刚开始全班都受惊。尤其是我暗暗担心再出什么事,后来这些都好了,隔三岔五头晕一会,她以为身体慢慢完全接受了自己,我和明樱也看在眼里。
      亚久津仁告诉她学网球是因为我会。浅川说因为他进步很快很有天赋打得很好很帅所以她让他继续学,本来误会解除他打算放弃的,如今也只能继续。当初他误会我和浅川有什么,知道我是网球部部长,有一天闷闷不乐就打网球出气,结果被教练发现很有天赋,因此半路出家。现在完全是自愿在学,听说进步神速。
      时间一晃已有两个月,再无动静。她成绩提高,物理尤其出色,化学大不如前。
      她很活跃,成为积极分子。
      似乎一切都将这么进行下去,明樱也渐渐接受了事实,渐渐走出低沉。我们不再提起浅川,不是忘记了,而是都把浅川放在一个最安稳的角落,希望她在那里安息,在某处看着我们。
      我想,故事就要结束了。于是就在两月以后很普通的一个下午,云彩和烈日都没有什么两样,浅川又一次在体育课上晕倒了,昨天她还跟我说,最近身体变好了,海鲜也能吃了。果然今天就出问题,本来她说放学以后去找亚久津过周五下午的。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只有不知火听见消息狂奔过来送她去医务室,后来我在学生会接到电话之后也去了。当时正转一支笔,转着转着就飞出去了。
      【柒】
      醒过来,很普通的一个下午,云彩和烈日都没有什么两样,床边坐了一个人,让人联想起那个希腊神话,水边的纳希瑟斯少年。那朵香气渺远的水仙花。
      水仙花坐在床边,低着头默然不语,他的手搭在床沿上,而门咔嗒地轻轻一响,不知道是谁出去了。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要陪床上的人度过本来约好和男友度过的一个下午,像所有疼爱妹妹的哥哥那样。
      恍然间手上有了暖意,他低头,床上的人醒着。眼里晃动着莫名的神采,拉着那只生怕要离开去什么地方的手,带着离开两个月的头晕目眩的那个人说:
      “迹部,我回来了。”
      【捌】
      很久很久以后,我仍然记得那天去找迹部景吾的整个过程。
      他放下那支笔,双手十指扣起来,声音也恢复冷淡高调,他说,你说吧。
      而当时我正好发现,那支笔是浅川常用的。她曾说过常把笔落在迹部那里,原来这支她一直忘了拿走。而他也一直没有还回去。
      就在那一刻,所有勇气都活过来,或者说,天不怕地不怕的甄白活过来了。因为就在那一刻,我发现迹部景吾这个人,其实很普通。
      普通到,一旦受了伤,高调都成了保护自己的伪装。
      【玖】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是因为每个人都很会装模作样,装出一副我很好的样子来,其实他们不想让你知道他们很不好,一点都不好。不知火是这样,小景也是这样。
      阿仁也是这样。我想起他理所当然地对我说,他自然要关心我。其实他并不开心,这我知道。他不开心是因为我不开心,这我后来才知道。
      我不能没有他,和他不能没有我一样。听说鹤失去伴侣就不再找了,我想我们大概也会是那样。不过现在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先死了,最好他再找一个会照顾他的人,他那么傻,脾气又那么坏,大概也只有特别缺心眼的姑娘才会看上他。所以我想要不还是他先走吧,可是我很自私,我觉得他先走我会很孤单,所以还是算了吧。不如我俩一起走。
      我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他:我一直很爱他,我从来都知道。
      亚久津仁,今生若不能有缘到白头,来生依旧一世一双人,一起走。
      【完】
      To be continued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part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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