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GL》北冥之鱼

34、学馆斩情丝

　　过了几日，唐玥汐似大病初愈，又恢复了往日神采，心情也颇为明快。小丫鬟伺候着舒舒服服沐了个浴，顿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的清爽。
　　嘿，也该向圣手仁医表示一下谢意不是？心里这样想着，唐玥汐换了一身淡蓝色儒衫，把自然飘洒在身后的青丝束了起来，登上布鞋，骑上马儿，嘴里哼着小曲儿奔通济堂去了。
　　讲堂上那个宝蓝色长袍的人风采依旧。今天讲授的什么内容，唐玥汐没往心里去，满眼满心都是那个人。抵御不了她满腹诗书的儒雅气质，抵御不了她和缓低磁的知性嗓音，抵御不了她的丰神俊朗、光彩照人。唐玥汐一只手托着腮，午后的阳光透过轩窗照进讲堂，映在那人隽秀精致白瓷一样的脸庞上，让人想到谪仙。玥汐享受地眯起眼睛，下意识地勾起唇角，不自知一副花痴模样。那些在海岛上的郁郁不爽，在宫廷御宴上的羞辱委屈，对她的幽怨不满，都随着午后的清风烟消云散了。似乎每次只要那个人稍微示好，便可以得到唐玥汐的原谅。
　　世间如此美好，干嘛要和自己较劲呢？唐玥汐骨碌着清澈的眼珠儿，在心里自我解嘲。
　　正想着，玥汐猛一抬头，那人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从讲堂上投过来的一个和煦眼神。没由来的心里一阵欣兴，唐玥汐赶忙敛下眼睑，抿了抿粉唇，不自知一副小女儿的窃喜娇羞。

　　“我今日讲的什么？”散学以后，先生背着手来到溜号学生唐小鱼身前，一脸惠风和畅的问道。
　　显然唐玥汐的回归也给绍宁带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有些意外有些惊喜。之前两个人僵持不下的关系也随之和解冰释，甚至变得更加亲近熟络，这种微妙的变化对绍宁来说清晰而敏感。
　　“先生讲的之乎者也啊。”小鱼儿满不在乎的随口胡诌。
　　绍宁宠溺的笑了笑，也不与她较真。
　　“身体无碍了吧？看起来气色不错。不过药不能断，要坚持吃三个月才好。”
　　“好——”玥汐拉长了尾音，懒洋洋的应付着，也不知她是撒娇还是阳奉阴违。
　　而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忘词儿了。时间好似一下子凝结住了一般。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咳，”绍宁轻咳一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天气这么好，怎么没出去玩玩儿呢？”
　　“我这不是在玩儿嘛。”小鱼儿骨碌着清澈的眼珠儿，在心里腹诽这人呆板无趣——好像她们两个之间，挑起话题的那个人总是唐玥汐；只要唐玥汐哑火了，她们之间的对话便味同嚼蜡。
　　其实她来书馆不只是因为想念。
　　自从那日御宴上遇到那个令人生厌的玄袍男子，唐玥汐的心里就颇不宁静。许是直觉，许是她之前经历的种种……不可否认她渴望那个人能带给她安全感，她渴望一处安定能够让她寄放感情、能够让她浮萍般的身心不再漂泊。
　　绍宁轻咳了一下，之后小心翼翼的寻了玥汐身旁的座位缓缓坐定。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空气似乎也温暖暧昧起来。
　　唐玥汐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一双清水眸子闪烁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羞涩？慌乱？期待？紧张？
　　那人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案几上她自己刻的那副“睡莲图”，也不知她是百无聊赖还是有些狭促不安，绍宁端详着那案几上的图案，墨色有些褪祛了。

　　低磁和缓的声音响起在唐玥汐的耳畔。
　　“起初我见到这幅画的时候，就莫名的觉得一股亲切，我便好奇这画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绍宁潺潺忆道。
　　那人白玉削成的指尖落在藏在睡莲下的几尾小鱼儿上，那鱼儿是有温度的，正是唐玥汐刚刚摩挲过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书馆，映射在绍宁白玉一般完美无垢的脸上，投射出立体的阴影。这个距离，唐玥汐可以清楚的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书卷的清香。
　　这样一个美好的存在，不得不令人沉溺。
　　“你相信宿命吗？”玥汐缓缓开口，“我一直觉得，我在哪儿见过你，真的，不是因为你跟驸马长得像。”
　　一种似曾相识的偶遇，又或者是重逢。绍宁微微眯起眼睛，不可否认她也有过这样的微妙直觉，她和唐玥汐，她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绍宁讷讷地点了点头。
　　玥汐有些局促的转了转眼眸，最后鼓起勇气，伸出纤细的食指落在绍宁如玉般光洁的手背上，来回摩挲着，喃喃地说，“你的手真漂亮……”
　　绍宁的身子微微一颤，手背上传来酥酥痒痒的姣好的触感让她有些迷离。绍宁转动着一双美目看了看玥汐的侧颜，动了动唇角，有些羞涩，又夹杂一些紧张，绍宁吸了口气，抬起那只皓腕将玥汐的小手捉在手里，歪着头评价道：“你的也不赖啊，纤纤玉指。”
　　玥汐的粉面“腾”的一下红了起来，许是从来没有人这样握着她的手，也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放肆”的话。
　　玥汐咬了下嘴唇，随即冲绍宁皱了皱鼻子。那表情在绍宁眼里实在可爱至极。
　　玥汐试着从绍宁的掌中轻轻挣脱小手，却没有成功。她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含义，好像被握在手里的不单是手，连一颗心都被人握去了。
　　玥汐鼓了鼓嘴巴，一双玲珑绣眼盯着绍宁弯弯的满是笑意和宠溺的眉目，道：“干嘛？青天白日的，先生不为人师表了？”
　　绍宁无辜又无赖的仰起脸，对上玥汐的眼睛反问道：“我怎么不为人师表了？”
　　“你……男女授受不亲啊。”玥汐假装抛了个白眼。
　　绍宁笑道，“可我不是男人啊。”
　　所以……这，怎么算？唐玥汐的心里打起了鼓，所以她这是……接受她了么？玥汐觉得幸福来得有些突然，但她实在想把这份幸福稳稳的抓住在手中。于是她敛了几分戏谑的神情，向绍宁挑了挑眉毛，“喂，本宫的手是随便摸的啊？我要你对我负责的。”
　　绍宁尴尬地笑了笑，当她是玩笑话。
　　“冯绍宁，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绍宁修长的眉尾略微皱了一下，缓缓答道：“当然可以啊。”可是，究竟她要问什么呢？“冯绍宁”……二人结识以来好像这还是第一次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这种被点名的感觉总给人一种莫名的紧张和狭促……似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忽而变得严肃起来。
　　“嗯……你喜欢我吗？”唐玥汐的表情确实很认真，认真到跟平时古灵精怪的唐小鱼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
　　“我……嗯。”绍宁老实的点了点头。
　　“那……你去我府上提亲好不好？或者，你带我走吧。”唐玥汐清澈的眸子望着绍宁，灼灼的目光满是期待。
　　“……”绍宁瘪了瘪嘴，在心里吸了一口凉气。考验突如其来，她发誓在此之前，她的确没考虑过这件事。“这……”这人一向不会说谎，犹豫来得自然而然。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绍宁的心里一阵纠结，却没有在语气里加入更多的波澜，虽然心里隐约觉得这句话许会伤了她。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唐玥汐不甘心的争取道。
　　“我……我们怎么在一起啊；我们不能在一起，玥汐。”绍宁故作平静道。
　　“为什么不能？只有你不想，为什么不能？”唐玥汐追问。
　　“因为……不合礼数。”绍宁冷下脸，有些生硬的说，“有违常伦。”
　　唐玥汐皱起眉头，眼神由于这句话而变得犀利和不满。所以驸马和公主，也有悖常伦是么？唐玥汐非常想脱口而出的质问眼前这个人，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冯绍宁……你这个骗子，自欺欺人的骗子！这一刻，唐玥汐恼怒异常，恼怒眼前这个生为天人的人，上一秒还是一个完人，下一秒就变成一个懦夫！

　　唐玥汐胸中酸胀，原以为可以水到渠成，可以不那么突兀地让她接受她，原以为就此找到了余生可以依恋的归宿，原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但她不认命地，还想为自己最后争取一回。因为就算是顽石，也该被她焐热了。
　　“绍宁，”唐玥汐柔声地说，“我知道你很难做这个选择，但是，只要你放下心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沉默半晌，绍宁异常艰难的抬起眼睛，深潭般的瞳眸里写满了为难，“我……”
　　我……也许还没有足够的勇气。
　　“你什么？”
　　“我和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知己，我们可以无话不谈的——”
　　“绍宁，”搪塞的话被玥汐打断，却没有继续往下追问的必要了。因为这个人，今日是不会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清了清嗓子，勉强堆出一个笑容来，“咳，要不我们读书吧，我每次来书馆都走神溜号，不如，先生给我补补课？”
　　玥汐……我，我跟你不一样。绍宁的思绪还停在上一刻的追问中，她是有高堂、有兄嫂的人……该如何交代……该，怎么和他们解释……尤其是爹。愈发年迈的父亲，一个女儿已经成了“驸马”，难道要告诉他老人家，您的另一个女儿，也要选择同一条路么……
　　虽然从未想过要嫁给哪一个男人，但娶一个女子回去，无论如何，这让她如何张口。
　　俊眉深蹙。
　　“好啊。读书吧。”低磁的声音缓缓答道。
　　“那，先生要教我读什么书啊？”玥汐眨了眨眼，准备开始下一个不太尴尬的话题了。
　　“《孝经》。”绍宁脱口而出。下一刻便后悔了。

　　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连身子都一点一点冰冷到失去动作，内心有似刀割的疼痛越来越清楚。唐玥汐深深吸了几口气，她不想每一次都是自己情绪失控然后放出那些如刀似剑的伤人狠话。
　　“先生，我也有生身父母。虽然我不曾尽人子之孝，但也懂得何为孝道。先生无须用这句提醒我。”
　　从今而后，我也再不会提起。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绍宁陡然觉得心肝被人狠狠敲打，追悔莫及。

　　覆水难收。这个世界上，说出去的话，也许只有时间才可以抚平。

　　“对不起玥汐！我——”绍宁甚至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唐玥汐站起身来朝书馆门外走去，瘦小的身躯失去了来时的意气风采，像黄昏中的一根无名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