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海》淼奚

4、让步

　　街上已是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招牌灯饰更为城市的夜晚添上了不眠的气息。

　　经过一下午，林忆潇已大体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将对自己对母亲的伤害降到最低，她不能和母亲吵，也无权要求母亲做什么决定，更无力挽回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只能逃，逃避现在一切的情况，当它们都没有发生过，当那个人从没有出现过。虽然逃避是她最不欣赏的作风，但是，世事如斯，她只能如此选择，否则这个结横亘在她和母亲之间，她们连正常交流恐怕都会成问题。

　　母亲心里的想法她很清楚，那本日记里说的再明白不过，母亲还爱着那个人，她希望自己能原谅他们，只是，要她原谅那个人，这怎么可能！除了当这几天从来未曾出现过，她别无选择。但是倘若如此便让她放下所有的怨恨，也绝不可能！

　　她停了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那所有行进的方向都是幸福的方向么？

　　她拿出了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却被屏幕上显示的满满的未接来电和短消息吓了一跳，“不至于吧，”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清楚是自己的不对，好端端的竟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她立马拨了回去，刚接通，还没等她说句话，那边的大音量便传了过来，“忆潇，你没事吧？为什么不接电话？不是跟你说过手机联系的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晓菲，你别这么夸张啊，我就是去海边坐了一下，手机改成静音了，所以没注意有来电，”

　　林忆潇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很好，别担心。”

　　“叫我说你什么好，没事去海边坐着，还坐了一天，你也不怕着凉，本来想问你林阿姨在哪个病房，你又不接电话，我只好问总台了。”

　　“你去看我妈了？”这可出乎林忆潇的意料了，她明明听她说要去爬山的啊。

　　“是啊，我和他们爬完山，想到你说你妈妈住院了，我就想去看看，顺便跟你聊聊的，不过，忆潇，你妈好像心里有什么事，我也不好意思问，我没跟她说找不到你的事，怕她担心。我看你这两天也不太正常，你们母女关系不是向来很好的么，不会闹矛盾了吧？”

　　“你别瞎想了，哪有什么矛盾啊。我只是……出去透透气而已。”她现在的脑袋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说辞了。

　　“透气？有你这么透气么？！”电话那边明显不悦，“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了，林阿姨说她明天出院，大概几点，我好过去。”

　　“你？去医院？算了吧，晓菲，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必要这么麻烦，你真要表示点哥们意思，就直接到家就行了，如果顺便的话，到天浩那里蹭点酒过来。”

　　“你呀你，人家可是才开张，你就这么剥削，太没道义了吧。不过话说回来，忆潇，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大对劲，要是有什么事就跟大家说，再怎么着，你也可以跟我说。”

　　林忆潇拿着手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个朋友如此待她，她本应感到高兴，只是她要怎么对她说她现在的处境，所以，还是算了吧。

　　她深吸了口气，“我没事，晓菲，先这样吧，明天晚上你到家里来吧，我现在要到医院去了，拜拜。”

　　匆匆挂了电话，她再度跨上了单车，让一切都随这夜色一起沉寂，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有时，某些东西的葬礼正是另一些东西的生命篮，她想。

　　晚上的医院很静，间或有些呻吟，也许这种背景更能引发哲学家们对生命的思考。

　　和值班护士问了好，林忆潇径直走向母亲的病房，不出所料，病房的灯果然亮着，林冰正靠在床头看着一些文件，看见忆潇进来，忙摘了眼镜，把文件放在一边，在床上腾出了块地方让忆潇坐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跑过来？你也不嫌累……”

　　林冰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块湿巾帮忆潇擦着脸，在海边待了一小天，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沙粉，由于过来时想着事情就忘了梳洗，现在看着母亲手里脏脏的湿巾，她不好意思的用手指顺了顺头发，“下午没事就去海边逛了逛。”

　　她马虎地解释，瞥了一眼被母亲放在一边的文件，皱了皱眉，“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看这些东西？这里是医院，是养病的，不是办公室，也不是书房。”

　　“我也是刚看，明天就出院了，上周接手的案子下周也要开庭了，我得先把材料过一下。”

　　对于母亲对待工作的态度，林忆潇向来没辙，母亲是律师，自打她懂事起，母亲都是忙着各种各样的诉讼案子，每天都会工作到很晚，应酬也比较多，但是无论怎么样，母亲都会抽出些时间来陪她，她一直都清楚，母亲这么卖力的工作，不仅是因为这是一个单身母亲的生计问题，更是因为工作时接触的想着的看着的是别人的故事，能让她暂时覆盖自己的记忆。

　　林忆潇看着母亲，万般思绪涌了上来，最后却也只是小心的问了句：“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是么？”

　　林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揪紧了似的疼，她一把揽过了忆潇，“傻孩子，原来你一直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啊，妈妈保证，我们永远都会和以前一样的，无论过去、现在、将来，都会是好好的……”

　　“傻潇潇，妈妈怎么会舍得你为难，我们这一代的事情与你无关，妈妈不会强迫你去接受谁，或是去原谅谁，你有你的思想，你有你的怨恨，妈妈懂，妈妈懂……”

　　林冰一边说着一边擦干忆潇留下的泪水，看着湿湿的掌心，林冰又是一阵的心疼，她到底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女儿的眼泪了，是从女儿六岁还是八岁还是十岁，她已经记不得了。

　　林忆潇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时间了，这两天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其实她一直在乎的就只有母亲一人，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可以依靠可以牵系的人，就像宋晓菲曾经说的，母亲就是她的软肋。

　　这么多年，母亲可以算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没有父亲，没有父系亲人，就连母系亲人也与母亲断绝了关系，母亲承担了她所有的亲情依托，她怎能不在乎？怎可不在乎？

　　还好母亲明白她，没有强迫她去接受那个人，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一切，那个人她从来没有见过，却夺走了她在世间原本完整的世界，如今若要她承认他，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唯一可以做的让步就是埋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