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1)
寒池的东风吹得紧了,便泛起了一丝凉意。太虚自古就是个极寒之地,冰天雪地的景象倒让不少修仙之人跃跃欲试。都说太虚是修仙界的最高领域,九重天上没一个仙家不想进去。更何况是凡人。
奈何太虚之下有寒池,被寒池的水沾到,冷意是渗进骨子里的,直入了丹田和内息搅浑在一起。其痛苦非常人所堪,倘若撑过了,便是世间的强者,若是撑不过,就只是一缕青烟灰飞。故而太虚界的人少之又少,可谓实在的方外之界。
只不巧今日我们的神女殿下抽了风,气鼓鼓地带着一队伍的人马赶来寒池。原是无人问津之地,而今平添了几许生机。
“把他给我扔下去,我就不信他不给我老实。”泳思咬了咬牙,一双半月明眸恨恨地瞧了一眼站在她身边面色淡淡的司渊,扔出了几个字。
“神女这是哪里的话,司渊上神可是皇储,怎能丢到这地方。”一旁年长的教习仙姑眼色一动,已知神女讲的是气话,顺溜地一个台阶铺好,跪在地上拿眼瞅着司渊。
泳思话出口已经后悔了,想来若是能让那家伙听话也倒好,偏头却见小皇储依旧风轻云淡,美目只管凝视寒池的水,若有所思,倒是丝毫不曾在意自己的所为。
竟是如从前一般固执。
“我说……”她有些气闷,语调都开始颤抖。
“好。”脆生生的一个字被冷感的音色弄得有些突兀,小皇储的小脸崩得紧紧的,眉宇间不见丝毫胆怯。
“你真是想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手里的那柄六角玉扇微微地泛着绿光,“你是太小看我的胆子还是太自信你的能力?”
两者有区别么?
他不着痕迹地抖了抖眉,有些困惑。
等了半天没回复的泳思憋屈了。绣着烫金凤凰的长袍似乎色泽都暗了几分。
“上神若是久不愿去,待在这清修也甚好。”眼见那神女殿下气得柳眉倒竖,一双半月明眸眼波晃荡晃荡,红唇微颤,明明面对的是奶娃娃般大的孩子,竟是有了妇人家的闺怨姿态。身旁机灵的仙奴连忙劝和,想来是神女较了真的。打起来可委实不好。
“哼。”眼珠子转了两圈,还是作了罢。毕竟眼前这张祸水正太的小脸,拿什么低级法术放,都会让人心疼。倒是怎么也下不了手去。
“回罢。”司渊回头看了眼身后不顾形象,原地撒泼的尊贵神女殿,气鼓鼓的脸蛋红得让人觉得心情甚好,不由自主地从喉间发出两个音节。软糯糯的嗓音听着也有了几分求和的味道。
泳思的眼中波光一闪,似乎透过那小小的身影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乱世硝烟,血光漫天,离乱的年代,一袭金色锦袍的身影浴血而耀眼。俊美如神祗般的男子把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不让其受半点伤害。仅仅这两个字,恍若千年万年的等待都到了尽头。睁开眼睛,抓住衣袂,从今便是云开月明的新生活。
“师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低吟。
“神女今个儿是怎么了。早些时候还意气风发地带着一众仙姑和小皇子到寒池边掐架,怎么一转眼便自个儿入了禁宫不让人探视了呢。”
“听神女身边的娥英说,是想起了东皇神尊,正神伤呢。”
“这话不能乱说啊。”
“哪敢乱说呢,娥英可是亲耳听见神女唤‘师傅’的。神女的师傅难道还有别人吗?”
“这么说,传说中神女和神尊的事儿……”
世间上的八卦真是无所不在啊。狐仙大人西醉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晃悠悠地走过,原以为经过各种八卦洗礼的自己,早已经对任何事不为所动。只是在听到神女时,脚步顿了顿,万年不变的桃花笑脸都有隐隐崩塌之态。
又开始惦记师兄了么?
看来许久不曾瞧她,她竟是把自己忘得个干干净净的了!
这厢坐在内阁软榻上的泳思却全然未觉有人已将愤怒对准了她,只兀自捧着六角玉扇对一盏茶壶久久入神。
六角玉扇是青丘一门历代传递掌门之位的信物。南夙是个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对仙术的造诣极高,年仅五千岁就一人破了青丘的掌门试炼,得到了此物。之后却因着与她的赌约,倒把如此重要的一物作了抵押。这一抵押,就不知经过了多少沧海桑田。
金色锦袍的男子笑意未及眼,便是一抿唇,那姿容都能让满城的桃红柳绿失色。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青丘南夙的唯一徒弟。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你,我定护你周全。”
“师傅可曾想过娶个老婆?”她一边磨墨一边好奇地问着。
“老婆?”写字的笔停下,他眉头微皱,浅抿的唇中漏出玉碎般的声线。
“就是妻子啊。”
“没想过。”
她心下一喜,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为什么呀?没有人陪伴你不是很寂寞吗?”
“五千年我都是一个人,还怕什么。”他顿了顿,语气听得出笑意,“况且为师有你就够了。”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即便不是她所希望的意思,却也能将那满溢着的少女情怀水淋淋的诗意端个不偏不倚。
“我不信你对我没有半分惦念。”她凝视他的眼,妄图从中获取挣扎的情绪,“你敢对九天神尊发誓吗?”
依旧是无悲无喜的双眼,深邃的瞳孔里有她不想看见的怜悯:“你多虑了。”
便是在哭泣在挣扎在纠缠也抵不过这样一个赤裸的漠视。连微弱的希望都熄的干干净净,无波归零那是平静,想要的旎念情思都是狗屁。
……
西醉赶到禁宫内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外人眼中女王般存在的神女殿下,坐在榻上抱着玉扇时而哭时而笑,一把鼻涕一把泪。什么风华绝代,什么倾世之容,什么气势夺人,眼前分明就是个只管哭哭笑笑的少女。一如最初与师兄在泊絮山看到的那个白衣少女般,浑身充斥着无助的悲伤。
“回神了,也不瞧瞧这里是哪里,搞得好像我师傅真的灰飞烟灭了似的。”凤眼上扬,轻挑地用桃花扇柄勾起泳思的小下巴。
“……”女子抬起头,目光凝固了下,半月明眸闪啊闪,待看清面前放大的俊脸时,终于有了恢复焦距的迹象,“……死狐狸,拿开你的破扇子。”
恐怕也只有她才敢把青丘门与六角玉扇齐名的桃花扇称之为破扇子了吧。
“啧啧,好些时候不见,连师叔也不会叫了。”西醉满脸懊恼地转身朝床榻上走去,正准备优雅地躺下,却闻得一声嘶吼:
“死狐狸,把你那不知沾染过多少个烟花女子的风流肉身从我师傅的床榻上方移开。”
风流肉身吗?他不禁心下暗笑,这样的形容词果真很符合小娘子的特质呢。脱口而出的话语依旧逍遥无比:“你一介女子又怎能体会温柔乡滋味的美妙呢。”言罢便身姿一挪,略施轻功便躺上了离她不远处的贵妃榻上,银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
泳思这才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师叔你头发什么时候变白的。”
“唔,和老鬼君打了一场架,睡了些日子,醒来便这样了。”情急之下的一声“师叔”叫的他很是欢喜,语气间不甚在意,阖眼假寐。
“……”某神女确是无语了。
冥界的老鬼君的实力不在昔日的东皇南夙之下,西醉作为南夙的师弟,若是硬拼起来倒也不是没有胜算。只是能将他那头乌黑的长发堪堪褪成白色,也可推知当日之伤绝非等闲。至少在她未见他的这段时间,他恐怕一直是伤着的。
“跟我去玉清池疗伤。”她微怒,责怪他不知自爱。
方外之界的玉清池是六界有名的药池,重伤之人前去沐浴一番,对疗伤调息有很大的功效。
“你脱光吗?”西醉睁开眼睛,桃花眼略带轻挑,“我堂堂青丘狐族族长,沐浴没有十七八个女子服侍是万万不愿的。”
“……滚你丫的十七八个。”泳思翻了翻白眼,“你现在满头银丝,莫说是十七八个少女,就便是七老八十的婆婆见了你,也是嫌你老相,宁死也不伺候你的。”
“你难道不觉得我满头银发更显魅惑动人吗?”西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大言不惭的小娘子。他可是觉得银发更符合他的种族啊。
“不觉得。”泳思有些不耐,伸胳膊去捅他的袖子,“再不走我就踹你了。”
却被对方猛然抓住了纤细的皓腕,目光对上西醉罕见的认真神色:“找到他了?”
“嗯。”她的口气骤然变缓,“只是他什么都不记得,唯独性格还是从前那般。”
“不要急着解开封印。”西醉微微眯了眼,眼中精光微闪,“你师尊跟我说起过,若是急着破封印,他会永远恢复不了记忆的。”
“五千年我都等了,又怎么会急于一时呢。”她眸色微微黯淡,语气透着几分失落,“就算他想不起我,我也不会放弃的。”
(2)
说起青丘一门的上神西醉,可谓是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生着一副好皮囊,五官精致中添几分妖媚,如墨长发随意披散,风姿卓然。一双桃花眼,便也不知牵动了多少姑娘小姐的红鸾星星。加上他生性风流,常年混迹于女人堆中,更是不折不扣的女性杀手,让无数少女趋之若鹜。
这不,瞧我们的西醉上神,可不正是在进行着亘古不变的调戏活动么。
只不过,今天这个对象,有点眼熟啊。
“小仙姑,扫地什么的多累啊,不如同我去瑶池赏赏桃花,喝杯酒酿如何呢?”美男子摇着桃花扇,一字一句都充满着磁性的诱惑。
泳思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卖力地扫着毫无灰尘的地板。
见着对方没有反应,情场高手西醉自然不会挫败,依旧努力地搭讪着:“若是小娘子嫌瑶池无趣,那我带你溜去人界玩会儿怎么样呢?”
低着头重复机械运动的身子定住了,半响,她抬起头,半月明眸闪着闪着,让他看得越来越怕:“师叔,别来无恙。”
居然不留神勾搭到了师兄的小徒弟身上。
“大概是我长得太美了,师傅便给我变了张脸,方便我在这里工作。”她继续补充道,丝毫未觉话语间的别扭。
西醉对对方的脸皮深感敬佩,不觉间便又添了几分兴致
“你师傅是个闷葫芦,你跟着他,定然很无趣。不如转头我门下,让我带你逍遥快活,保证很快就飞升上仙。你也别在这里耗着了。”
幽幽的女声波澜不惊:“你能跟东皇神尊比么”
倒是说的理所应当。
西醉人生中的一次吃瘪,憋屈那个哟大家都可理解嘛,可是是师兄的人若是动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也就到了头了,略施诡计整整对方的念头赶忙打消。却又不忍心到手的美食就这么飞了,拦腰便勾住女子纤细的腰肢,长袖一挥,露出了少女原本的艳丽姿容,方才满意地亲上对方的粉面嫩肤。
大功告成后,才满意地往回走。行径途中却猛然感觉背脊发凉了。
小仙姑一张脸风中凌乱了。
“死狐狸,你毁我清白。”她是洁身自好的姑娘。她不是随便的人啊啊啊。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手中的扫把便狠命地往人家头上戳。
万里无云的天呐,你可看见美少年头顶扫把,满头稻草的样子吗。
日后的青丘掌门西醉和方外神女泳思的第一次交锋便在这里。
(3)
书房历来就是个是非之地。
不论是人间的话本里唱得,还是辞赋里写的,总归会带着几分风流艳事的意味。从小在人间长大的泳思也因此极为忌讳这地方。几千万年下来,除了面对的是东皇神尊,否则断然不敢和任意的男子窝在书房里。这孤男寡女两相看不厌,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了,她拿什么清白之躯等南夙回来。
可司渊不一样啊,单说他那小小的个子离那些玩意儿够不着边,更何况他前世乃是她倾心万年的人,原是另当别论的。
正这么想着,手却已经先于意识地推开了书房门,淡淡的墨香迎面扑鼻而来。没有来地一阵怪异情绪,她微微缩了缩脖子,目光辗转停留到正站在书桌前练字的小正太身上。
“写什么呢。”
“……”
“咳咳。”
眼前的小正太连目光都没投给她。
憋屈了一会儿,依旧没得到重视的泳思只得恹恹地凑过去,不期然地看到了如从前一般的字体。果然,不管时光如何走,形容如何变,到底还是同一个人。连勾笔收尾的动作也与记忆中几近重合。
“很像啊……”向来藏不住话的自己,忍不住道出了心底的感叹。
“像什么?”糯糯地嗓音突兀地传来。破天荒地对她的无病呻吟发出了好奇。
泳思小心肝颤颤巍巍了,半月明眸扭扭捏捏地对上了身旁停下笔墨的司渊的眼睛。
依旧凉薄闷骚地无悲无喜着。
“东皇神尊?”却听对方气自言自语地道出了她的答案,言罢,小正太的头已经转回去,兀自继续写着字。
“原来你都听到她们的议论啦……”她小声地抱怨道,内心有几分忐忑,她挺怕被她发现自己是另有所图的啊。
“无妨,像他也是好事。”司渊像是看穿了她的心里,“毕竟可是神尊,天上地下仅有的。”
“不生气么?”泳思几分诧异,这娃的思维真奇特啊。
“有必要么?”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角微扬。
即便就轻轻地一扬,她的心肝又蹦跶了。
要不是一副正太模样,那德行真的很有仙风道骨的美少年气质啊。
“昨日我收到父君的信件,说妖王也赤出了冼湖,有意发动叛乱攻打仙界。”他搁下笔,拿起放在一边的折子往她那儿轻轻一丢。
小折子稳稳地都落在她面前,徐徐展开一幅幅画面。
红发黑甲的男子执枪而立,熟悉的脸上有她所不熟悉的仇恨和戾气,身旁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白衣女子,此起彼伏地欢呼不绝如缕。
“……承岚?”
“从前是,不过如今他是妖界的妖王,神女想来是不会徇私才对。”他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泳思心中不免恨得牙痒痒,她花了一百年时间算是勉强摸清了他的性格习惯,可他却在不经意间,把她的一切都给调查了个透,连这么久之前的事情都有数。不公平啊。
“别担心,有这一层关系反到有利于我们。”他坐下来,小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我听说你和青丘狐族族长走得挺近的,不如你们下凡一趟去探探虚实。”
“……你怎么不自己去。”她低低地抱怨一句,没发现害他没得去的究极祸根正是自己。
“……咒语。”小正太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乎微微红了红。
泳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到那微微渗出的粉色,内心颤抖了。司渊司渊司渊他他那算是别扭地害羞了吗……
“什么咒语?”
“不老不长。”更红了更红了。
“这是有什么联系吗?”她困惑了,这方面的努力不该是由她来做的吗,跟咒语又有什么关系呢。
“……”该死的,这女人听不懂他的意思吗。
“……咳,你之前说,在我未长成少年之态前,不得出太虚界。”他有些尴尬,目光微微躲闪着,不小心触到她灼热的视线,耳根霎时间透红了
“……”
杀了她把,她听到的是什么。她从未见过师傅这么可爱这么别扭这么小纠结的模样啊啊啊。
“司渊。”她收了收笑意,骤然正了色,顾盼间倒有几分神女姿态,“你果然很听话。”
茶杯瞬间碎裂的声音,谁在恼羞成怒地夺门而出呢?
反正不是她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