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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第 1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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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立仁被推进了手术室。众人或在走廊上,或在休息室,或在病房里等候。遵照立仁的安排,林心被留在病房。
她穿了一件素色的旗袍,坐在窗边,一直望着窗外。
暴风雪已经停了,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偶尔一阵风扫过,旋转起一捧雪,飞扬在空中,阳光穿过飘洒的细雪,那景致分外妖艳。
叶综推门而入。
林心没有任何反应,仍旧默默静坐。
叶综走到窗前,也望着窗外。
“有件事,想求你帮忙。”他缓缓地开口。
“是什么?”林心问。
叶综看者她,说:“我要去瑞士。想帮小迪向你要一份圣诞礼物。林晖姐姐送的礼物,对她会是一种安慰。”
林心收回目光,起身,说:“我早已经准备好了。正打算请你捎带过去。”一面说着,她一面去打开柜子,取出一个包裹来。
“你准备了?”叶综顿觉意外。他从林心手里接过包裹,十分好奇,问:“是什么?”说着,就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一个手工织就的毛线帽子,做工精巧,色彩亮丽,带给人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他再度吃惊。
“最近太忙,所以织得比较仓促。”林心解释,“以后,时间宽裕了,再好好给她织件毛衣。”
“这是你亲手做的?”他惊问。
林心点头,说:“不好吗?我本来还比较自负我这个手艺。”
叶综摇头,赞叹道:“很好,简直是巧夺天工。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忘了吗?”林心反问他,“是甘太太教我的。她还教我做鞋子。”
叶综缄默。
“她的女儿,死了吗?”林心问。
“应该是活着。”叶综回答,目光扫过她脸庞,冷冷地道,“死了,也一样。你不必多想。那是我的命令。”
“由我执行。”林心说。
叶综的视线定格在她脸上,盯住她的眼珠,冷酷地说:“到你死的时候,再忏悔吧。现在,还太早。”
“所以我们才会有这样的报应。”林心说。
叶综怔住。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林心再说,“我们给予别人的,上帝再给予我们。”
“你还真信了那鬼东西”叶综讥笑。
林心不语。
叶综将毛线帽子塞回包裹,系好,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望向窗外,沉吟片刻,淡淡地道:“你相信我,我绝没有期望你的女儿会……”他搜寻着合适的词语,“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是真心的期盼她的出生。实际上,我还曾想过,让小迪带着她一起玩。”
“我知道。”林心说。
这时他的目光调转回来,遇上林心的目光。四目相对,皆水波不兴。
“我也不希望小迪这个样子。”林心说,“我相信,她一定会好的。”
叶综苦涩的笑。
“会好的。”林心再说。
叶综神色转为悲凉。
两人沉默下去,病房里恢复寂静。二人,各自看着窗外,互不搭理,好像对方都不存在。
“林心。”过去了好久,叶综突然轻轻地说,“如果,万一,某一天,我走了。麻烦你,能够记得在圣诞节,给我女儿送一份圣诞礼物。希望她不会被这个尘世遗忘。”
林心惊异,转头,看向他。
他还在看雪。
“发生了什么?”她问。
“不是你该问的。”叶综淡淡地说,“你不是已经退职了吗?”
她盯着他的侧面,雪后的一束光线照于其上,犹如刀斧冰雕的一般。
于是,她突然说:“你小心点,狮子来纽约了。”
叶综遽然转头,瞪着她,喝问:“狮子?你没看错?”
“那道疤,就是他最好的标志。”林心说。
“他来做什么?”叶综问。
“我怎么会知道?”林心反问他,“我不是已经退职了嘛!”
叶综笑,说:“我看,还是你要小心。”
林心挖苦他说:“我这里,早被你们保护地水泄不通,还怕什么?”
叶综再度发笑。
林心也笑。
因这笑,病房里的气氛有些放松了。
“美成公子也来了。有好几年,没见他了。”叶综转移了话题,口气轻松,似是想要闲聊。
“你跟他,很熟吗?”林心好奇。
“他在台北上中学的时候,因为看不惯一位训导主任动辄仗势欺负家境贫寒的学生,就纠集一群同学,把那训导主任堵在半路上,打了个头破血流。
有一个学生经不住学校和警局恐吓,告发了他。警局把他抓去。长官吩咐我去要人。他出来后,竟然又撺掇我的手下,和他一起,跑去那告密的学生家。在那学生家大门上,贴了一张白纸,上写着‘叛徒,杀无赦’。吓得那学生全家搬走。
细说起来,他的中学时代,几乎没个消停。不是今天打架,就是明天闹事。因为长官忙,经常是我去给他平乱。
他好抱打不平,在学校里有威信,从国小到高三,他的拥护者可以组建一个营。据说他在学校里,都是一呼百应。他的名气,从建中传到北一女中,有北一女的女生还给他写情书。结果,竟有女学生父母因而找上门来。”
“听起来,像是混□□。”林心评论。
“他自称是替天行道。”叶综笑语,“不过,他人聪明,学习成绩蛮好,而且也好读书。他每年过生日,长官都会送他书籍做礼物。”
林心不再做评论。
“他不欢迎你,是因为他欢迎严护士。”叶综说。
林心怔一下,方才了然叶综这话的本意。
“相信你会理解,男人嘛,总是需要女人来照顾。”叶综说。
“就像你需要甄小姐?”林心冷硬地嘲讽他。她没有料到,这一次叶综到美国,竟然也把甄霏霏带来了。这让她既不愉快,也很困惑。
叶综竟没有否认,说:“大约是吧!有的时候,晚上一个人,会觉得很害怕,感觉像是躺在坟墓里。”
他这样直抒心怀,并没有换来林心的同情,反而更加重她的警惕。
“不要让她去找我弟弟。”林心冷冷地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会的。”叶综说,“她不会去找你弟弟。她只是来看望她的老长官。”
“什么意思?”林心惊觉他话里隐藏的深意。
“她是长官安放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叶综毫不避讳地说。
“你一开始便知道?”林心问。
叶综笑,说:“睡在旁边的人,历史还不被翻个底朝天?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他这个比喻,惹恼林心。她登时拉长了脸。
“她没有想要勾引你弟弟,只是奉命要将你弟弟的心拉回学业上。”叶综解释,“但是有点儿假戏真做。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
林心不想继续和他说话,因此开始三缄其口。
然而他却不想就此把闲聊打住。他转而又说:“何贤弟过两天会来看望长官。”
林心不说话。
“然后从纽约去洛杉矶,去拜见未来的岳丈大人。”他再说。
林心仍旧不说话。
叶综却觉得更有趣了,更加起劲地说:“郎才女貌,还真是般配。尚主任对这个女婿,满意得不得了。听说,尚主任想在办婚宴时,给长官发请帖,感谢长官这个月下老的牵线。”
林心还是沉默。何民耕要结婚了。她并不感到意外。从十年之前,她就希望他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幸福家庭。然而,一旦这个事实摆到她的面前,她仍旧不免些许欷歔伤感。
蓦然之间,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1949年在上海,他留给她的笑容。命运何其残忍,青春的笑容才刚刚绽放,便枯萎了。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里,悲与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十几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立仁被推进了监护室。
夜阑寂静,林心靠着病床而坐;费明和美成,则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里。熬了一整夜,天亮时分,立仁悠悠醒转。
“立仁!”林心惊呼。
她的叫声,惊醒了睡意朦胧的费明和美成。他们一个蹦跳跃起,两三个箭步奔上前,喊道:“舅舅,杨叔叔”!
立仁慢慢地睁开眼睛,从三张脸上一一扫过去,最后停格在林心处,说:“孩子。”
林心会意,握紧他的手,用力点头。
费明和美成却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