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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绝地 ...

  •   中国古代的驿站,大约是每隔60里到80里的距离设置一个,水驿根据情况不同,相隔的距离有时还要更远一些。这样的距离设置,差不多刚好是一天之内旅行者所能完成的路程
      经过十数天的日夜兼程,经过数十个大小驿站,李蕴堂赶着一辆兴化军官衙的马车,带着华婴,已经离开了福建最早开发的北部小城蒲城。他们取先民进入福建的古道,走过浙江和福建的分水岭,进入衢州境内。
      闽浙赣三省交界的地方,尽是崇山峻岭,虽比不上蜀道之让人无可奈何,然层层叠叠,很容易把人的耐性磨灭,而这一带的丹霞地貌,正好孕育了武夷山脉的碧水丹山。华婴也曾不止一次地听她那些在福建上学的同学抱怨道,回家的火车有一半时间要耗在这一带的山路上。
      进入衢州地界的第一天黄昏,李蕴堂把马车停在大山之间的一处驿站门外,把缰绳扔给驿伕。
      “你在外边坐坐,我进去打点一下。”李蕴堂吩咐华婴,说着先进入内堂。

      华婴在屋檐下踱步,突然听到屋顶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走出来朝屋顶望去,什么也看不到,这时屋顶上却滚下来一个酒壶,啪地一声,在她脚边砸碎。
      华婴好奇心大起,跳上栏干,然后翻身跃上屋顶。

      屋顶上简直像个垃圾堆,除了一堆落叶一些鸡骨头几个酒壶之类的东西外,还有一口破破烂烂的大口袋挡住了华婴的视线。
      大口袋的后面冒出一团海草。
      “怎么是你?!”
      那团海草的主人正是兴化军谯楼屋顶上帮华婴开锁的人——易欣,而海草正是他一头乱发的脑袋。
      现下,他又在屋顶上,对华婴咧嘴笑道:“好巧,幸会!”
      华婴道,“你怎么会在屋顶上?”这个人还真是热爱屋顶。

      他站起来,在身上擦擦手上的油渍,四周张望了一下:“风景好啊!”

      离开驿站数丈的地方,停了一辆外表很不起眼的马车,一个打扮亦很普通的人上了马车,车夫亮了一个响鞭,马车便渐渐离开驿站。只是马车在颠簸当中,露出了车内白色的毛皮地毡。
      易欣目送马车离开,微微一笑,转头对华婴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喝酒?”

      华婴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落在他的大口袋上,迟疑了一会,抬头笑道:“好啊,不过,我要看看你有什么下酒菜。”
      她笑着注视他,猛地伸手去掀他的口袋,醉梦之意不在酒。

      他嘻笑着挡住她的手,“也是也是,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存货!”
      易欣一抽绳子,口袋敞开大口。
      他一样一样往外掏,直到把口袋倒转过来,一滴不剩。

      屋顶上现在除了落叶、鸡骨头、酒葫芦,还有一包糖,一包乌梅肉,一包腌制的鱼干,一包熏肉干,一包蒸饼,一包茶叶,还有几瓶居家旅行必备之良药,几种华婴辨识不出的古怪金属工具,几件衣服,几本书………等等等,鬼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么多东西塞进那口破口袋的。
      “曾公亮的《武经总要》,沈括的《梦溪笔谈》,宋慈的《洗冤集录》,苏颂的《本草图经》,你都看这些?”华婴捡起那几本书,居然还有蔡襄的《荔枝谱》,他想做博物学家吗?华婴的眼睛扫过所有东西,没有貌似可疑的物品,心里的防范减弱几分,便随口找了个不显尴尬的话题。

      他又笑,道“建州以刻书闻名,经过便买了几本。”建州即今之建瓯一带,蒲城便是建州辖下。
      他赞许地看她,“姑娘家知道这些书的不多。”
      华婴讪笑,“凑巧知道而已。”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总不能告诉他是看电视看报纸知道的。

      华婴坐下来,拿了一壶酒,看着他把那一堆东西再收回口袋中,道:“为什么从兴化军到这里来?”
      易欣动作慢了一会,道:“我本来就是到处走,四处流浪的。”
      华婴喝了一口酒,很清冽,好酒。“游侠?”

      他扎好口袋,摇头,“现在已经没有游侠了,我不过是——”

      华婴没来得及听完他的话,因为她猛地跳起来,跳下屋顶,往内堂跑去。
      因为她听到了越来越大的打斗声,和质问声。
      李蕴堂和段小袖的声音。

      全世界人民都聚集到这家驿站了。

      在外厅和内堂交接的玄关处,华婴停下脚步。
      段小袖迎面奔来,一身素色,神容憔悴。
      “段姑娘,你听我说!”华婴试图拦住她。

      她狠狠一把推开华婴,华婴没站稳,转了几圈,阻挡了后面追赶的李蕴堂的步伐。
      段小袖奔出驿站,以极快的身法跳上李蕴堂停在外面的马车,一拉缰绳,马儿撒蹄奔腾。

      等李蕴堂追到驿站门外,不过是吃了一脸灰尘。
      他急匆匆转身,塞给华婴一样东西,急声道:“好好看着,别又丢了!”说罢,急冲去追着马伕要了一匹快马,翻身上马,连抽几鞭,朝着段小袖消失的方向绝尘而去。

      每个人动作都那么快,华婴愣了好一会,才想到展开手上的东西看看是什么。
      天色已暗,一个小二小心翼翼地扶着一盏油灯走近,华婴不自觉地转身凑近光线。

      这是一卷四五张薄薄的油纸,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线条和文字,华婴从第一张看到第四张,除了图案还有一些配方,主要成分都是硝和硫磺,似乎是火药一类的配方。
      华婴一直看到最后一张,一晃眼正好似看到一个努弓一样的图案,突然,小二的膝盖一弯,打了一个趄趔,整盏油灯的油都倾倒在华婴手上的油纸上,然后“噗”!地一声,熊熊燃烧!
      华婴一惊,急忙缩手,易欣已经从屋顶上下来,见此情形,急忙冲过来拍打华婴身上的火星,踩灭地上的油纸尚在燃烧的余火。

      余火尽灭,易欣捡起地上的油纸残屑交给华婴,那不过是一些再也分辨不出本来面貌的碎纸屑。
      华婴一把揪住小二的衣襟:“你怎么搞的,说!是谁指使你的!给了你多少钱!”电视剧中的对白冲口而出,三叔公还不知要怎么教训她。

      小二的脸都吓白了:“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我也不知怎么搞的,膝盖突然疼了一下,没站稳,对不起!小姐您饶了我吧!天地良心,没有人收买我,几张纸而已,怎么会有人收买这个?”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

      华婴用两只手揪住小二。“你再说一次!”
      “哇~~小姐您饶了我吧,我上有高堂………”

      “李姑娘。”易欣劝阻道:“我看他不是故意的,你放过他吧,”他转过眼睛,“究竟这是什么东西,这般重要?”
      “这是——”,华婴欲言又止,想起了什么,叫过小二,问道:“李大人给我的这卷纸哪来的?”
      小二惊魂未定地摸摸胸口,道:“李大人从方才跑出去那位姑娘手上抢来的。”

      段小袖手上?华婴心中惊疑,又道:“那位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小二道:“那位姑娘在这里两天了,一直气呼呼地,连饭都不肯吃,好像等人似的。今天下午,就是您跟李大人到这之前一会,那位姑娘突然拿着那卷纸冲出房来抓住我要凶我,就在这时李大人进来了,一看那卷纸就说什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那姑娘气疯了,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李大人就把纸给抢过来了,然后他们两个就都跑出去了,然后您就进来了。”

      华婴看看手上残留的纸屑,莫非这就是圆筒中的东西,为何如此重要?华婴越想心中越沉重,又问:“那卷纸是那位姑娘自己的,还是有人给她送来的?”

      小二摇摇头:“没人进过那位姑娘的房。”

      掌柜的过来了,“李小姐,李大人已经叫小的准备了房,要不您先休息,这附近山路乱得很,李大人怕是天明才回得来。”
      华婴沉吟一会,道“也好。”过一会又懊恼地想起她自己的大包也在被段小袖赶走的马车上,这下子可无聊了。

      突然想到易欣,转头找他想问问他住哪里,竟然又找不到了。无奈地摇摇头,华婴自己进房睡大头觉去也

      夜色正浓,华婴睡得香梦沉酣,呼吸均匀。
      她头顶的屋顶上,有一个人枕着个大破口袋,躺在满天星光之下。
      一只老鸹飞过来,在屋檐旁的树枝上呱呱乱叫,屋顶上那人摸出一粒石子,用指头弹出,正中老鸹,老鸹吃痛,呱呱惨叫着飞走。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微笑,眼睛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明亮。

      又梦到回家了。
      熟悉的家,熟悉的人,温暖的气氛。
      老娘做的饭还是这么好吃,华婴张大嘴巴去咬可乐鸡翅,上颚和下颚的牙齿互相撞击,咬到的却是一团空气。

      有人在拍门:“李小姐!李小姐!快起来,李大人出事了!”
      华婴猛地惊醒!

      她急忙披上衣服,打开房门。“出什么事了?!”老祖宗千万别出事,你的命等于我的命。
      门外的是驿站掌柜,“李大人一夜没回来,半夜他骑出去的那匹马自己跑回来了。然后一大清早的时候——”

      “怎么样!”掌柜也享受了一次被华婴揪住衣襟的待遇。
      “我叫驿伕出去找,驿道上来来回回都找不到,最后驿伕顺着马车的车辙找,找到了深山里去,只找到了一些木片,还有这个包袱……”
      是华婴自己的,那个被伪装成奇怪的大包袱的登山包。

      华婴跟着驿站的人走过一段长长的驿道,然后跟着车辙转入驿道旁的密林。
      树长得很密,偏偏留出了一条小径,刚好让一辆马车可以通过,一路上,树林伸出的枝丫把马车的木片不断刮下,木屑沿路抛撒。

      几天前下过雨,山里的土地松软潮湿,马蹄、脚印和车辙都很明显,走过一段路程后,车辙明显散乱,马蹄的频率不寻常地加快了。
      “马好像受惊了,这里山高林密,地气潮湿,有很多蛇,只有驿道上因为人来人往,蛇比较少,我们一般都不会离开驿道太远。这个蹄印,可能是马踩到了蛇,蛇咬了马一口,然后马就受惊了。”一起去的驿伕道。
      “马受惊,会怎样?”华婴心口一紧。

      驿伕沉默一会,叹道:“李小姐,这条路的尽头,是个断崖。”

      密林后面,豁然开朗,一道断崖在他们的脚边,车辙到此嘎然而止,李蕴堂骑出去的那匹马的蹄印也在此停住,然后转了回去。
      李蕴堂和段小袖一起掉了下去。

      华婴低头望下去,一阵头晕目眩,她望向远方,是一成不变的层峦叠障。
      “断崖下面是什么?”
      华婴定定神,问道。
      “不知道,没人下去过。”
      华婴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断崖。
      “李小姐?”驿伕紧张道。
      “我没事,我在这里呆一会,你先回去吧,我认得路。”华婴低声道。

      “李小姐,您别太担心,李大人他,会吉人天相的。”驿伕言不由衷。
      华婴突然站起来,掏掏钱袋,给了驿伕一两银子,“你帮我找些绳子来,有多少要多少!”

      “李小姐,您要下去?这崖不知道有多深!”
      “照我的话做!我自然有办法!”

      驿伕接过银子,赶忙回驿站去了,华婴在断崖旁边,来来回回度着步,筹划如何行事。

      天色不早,驿伕还没回来,华婴越发心焦。“怎么还不回来!唉,要是有个滑轮就好了!”

      “喂!要不要吃!”
      突然冒出一双手,托着一把新鲜的松子,“我刚刚摘的!”

      华婴抬头,居然又是易欣。
      “不用,谢谢!”
      她现在没心情和他聊天。

      他却挡住她的视线,“那要不要我帮忙?”

      华婴不理他,就算他轻功好,又怎样,段小袖轻功不好?
      他不依不饶:“喂喂,要不要我帮忙?”

      “你怎么帮?”华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易欣贼贼地笑,突然揽住她的腰,三步并住两步———抱着她

      跳下悬崖!

      “啊~~~~~~”

      华婴只来得及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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