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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天际的曙光穿透云层,如日照龙鳞万点耀金,一层层渐次染亮。微曦光亮透入窗棂,屋内物什显出朦朦胧胧模糊轮廓。
      微阖轻颤的眼瞬忽了几次,渐渐睁开。床上是陌生的淡淡馥香味道,身体触碰到旁边躺着的一人,体温馨热。神智转而清醒,伴随一声轻轻的叹。三保微仰了脖子,对方伸直的手臂被自己枕在下面,迎面而来温热的呼吸惊得他一个激灵,昏沉感瞬间如潮水倒退而去。
      两手一撑,讶然地想要起身退开,却左肩腰腹处一阵剧痛,扯得他几乎压不住呻楚。身子颓然又倒回去,正正倒在那人舒展的胸怀中。另有一条手臂环上来,松松圈住了他,朱棣眼睛未开启,轻声一叹。“别动,让我抱会儿。”
      三保便连手都不知该怎么放,轻轻搁在他胸膛上,既不敢推拒,又不敢乱动,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朱棣手指轻轻落在他后脑,仿佛是齿缝间咬着笑与他说话。“当年军营之中与本王同榻而眠也是有的,如今怎的倒是不惯了?”
      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口挤出的,这许多年来他一贯谨守身份,如何又与那无知年少时候比得?以为主上给几分笑颜便是许可。“王爷身份尊贵,三保岂敢亵渎?请王爷放开三保吧。”
      昏暗的光线中见得对方双眼缓缓睁开,目光精盛。他的手轻轻搁在他额头上。“还是很烫。你病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本王不介意就行了。”枕在他脖子下的手顺着他的背拍了拍,示意他放松。
      三保尤想着昏迷前那一段,若按照计划,此时应该已快到松江府了。只是这屋不像船舱居室,再者王妃何在?觉到朱棣顺着背轻抚,一时又赧然起来,只好转移话题。“王爷,我们这是在哪里?好似不在船上。”
      朱棣看出他小心思,不由无声一笑,顺势搂了他贴在怀中。“本王已派了燚及狼师五人护送王妃出海返回。现在我们在应天以北靠扬州府边境处,你受伤不轻,出了海没的好吃好药,怎么能好?”
      所以?居然没有按照计划路线逃离?居然是走的陆路还入了应天扬州之境?讶然睁大的眼眸流光一现,又为蹙动的眉宇掩去。怀中的身子不由轻颤,三保几乎就要挣扎起身。“王爷您——岂能为三保所累?王爷身系一府安危,要保全先帝的血脉,三保为您谋这一步,如何轻易放弃?您应该不计代价设法离开,越远越好!怎么能——”
      听闻三保所言,燕王轻笑的面色瞬忽一凛。他对他永远倾心尽力,唯独不顾全自己。朱棣有此家奴该当欣喜,却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有突如其来的怒意。然看他眼眸内情深拳拳,却又令他为之不忍,只得暗暗压下一叹。“三保,到底在你心里,本王是什么样的人?”
      三保一愣,继而认真凝视他道:“王爷何出此言?在三保心里,王爷自然是顶天立地的一方雄主,是三保打小就崇拜敬仰的人。”这是最万无一失的答案,却绝非他心底的那个,亦不是燕王想要的那个。朱棣微有嘲晒,自那时起,他倒时时不忘要与他保持距离。不知该无奈还是无力,朱棣将他拥得更紧了一些,带几缕短须的下颚轻轻搁在他发顶。“罢了。你只要记得,不管什么情况,把你随意丢弃,不在本王所计代价之内。”
      言者无心,兴许主上只是念在他曾舍命相救,又得多年栽培,不肯轻易付诸罢了。然三保听在耳中,却是怔怔一愣,继而心底感念之情汹涌泛滥。仿佛闭上眼还能看见儿时血腥恐怖的一幕幕,看见心底里那个幼小无助的孩童惊惧地喊着,不要抛下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如今有人愿为他留低,不肯轻易把他交付,哪怕那人身陷险境亦清晰地说出放弃他不在所付代价之内。闭上眼隐去眼瞳内泛起的轻潮,三保嘴角若然翘起,身子渐已放松下来,双手轻轻贴在拥抱他的人胸前,身子向他怀内更贴近了些。
      哪怕是短暂一刻,王爷,请允许三保贪恋少许暖意。仅此一次,就好。
      沉默相拥。他的怀抱依然如少年记忆里的那般雄厚有力,令人感觉无比安全,只是这经年以来他再也无缘得偿被他拥抱的滋味。他终是怕自己会如别人传言的那样只是成为王爷的禁脔,而非一个对他有用的人,怕最终会失去一时新鲜贪恋的价值被当做过眼云烟舍弃掉。事到如今仍然坚持当年的决定,他如今在他身边,做他左膀右臂,眼下这偶然的温暖,就当做是他给他认可的赏赐吧。
      过得许久,三保听燕王的声音从头顶闷闷传来,带着些许慵懒,听起来他倒是安心得很。“怎么样?伤口还疼吗?”三保已感觉到左肩臂内似乎嵌着什么东西,微有扯动便钻心蚀骨地疼,然考虑到天亮后的行程,只微微笑道:“还好,一点点小伤,三保受得住。王爷,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朱棣不答,过得许久才哼了一声。“你倒是嘴硬,一点小伤也够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本王记得此处留有太祖朝时旧官员私邸,寻思着带你来此处医治休养。不想正碰上前礼部给事中铁铉②,新近才调任的山东参政,他离走马上任还有段时日,正巧跟故人借了这边宅邸避世离居,便留本王做客。这才在这里住了下来。”
      三保留心听着,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早前落水前应该是见了敖笑风的,却是如何摆脱了锦衣卫的追缠?况且铁铉虽得太祖重用,如今却也是为君上朱允炆所用,如何王爷竟得他留宿?若铁铉忠君向皇城告发王爷下落,届时锦衣卫与内城军士都来围剿,再想要逃脱却是万不可能的了。正要向朱棣细问,听得门外有人高声说话,声音里含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恭请燕王殿下起身,天已大亮了。不是说好了三保醒来便请大夫来看,你倒是光顾着说体己话,把我和铁大人都快晾干了。”
      另有一把清朗声音亦似噙笑,对答道:“敖千户如此心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燕王殿下倒有私心,晾在这里吃干醋呢。”
      “哪能啊铁大人,谁不知道殿下钟情的乃是秦淮河花船上千娇百媚的温柔女子,我等粗野莽夫怎入得了殿下的法眼?铁大人就别再拿我开玩笑了!”
      两人一搭一唱把个燕王穷涮,听得朱棣拧眉无语。三保暗自好笑,意识到朱棣此刻还把自己抱在怀中,不由微若似无地挣了挣。朱棣便也顺势松了手,掀被起身穿衣系带,做完了看三保亦欲坐起,又俯身将他按了下去。“你左肩内有一粒蝇珠,今天铁大人会差人找到善于此道的大夫来为你取出。你别下床,本王去去就来。”
      这才想起来那夜平安眼见自己骑马而遁,是掏出一把火铳对准了燕王妃。火铳铳眼火光一闪之间,未免王妃受伤自己以身去挡下了那一击。当时急于离开也未觉得多痛,只当那弹药穿肩而过透出去了。三保见朱棣要走,反应敏捷一把拉住了他手掌。“王爷,那敖笑风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在此?”敖笑风一心劝返燕王,他又怎么会与燕王在一起也留在了宅邸内?
      朱棣知他向来心细如尘,只怕瞒不过他。复又俯身为他把脸上发丝抚去。“本王答应了他,待你好起来便随他回京去。”眼见三保一双眼讶然睁大,继而泛起几许小兽般的怒意,朱棣低声一笑,凑在他耳边悄语。“放心,本王诳他的,兵不厌诈。他要是信本王真跟他回去,未免太过天真了。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否则本王也怕他会传信给锦衣卫来堵截。”说毕轻且快速地在三保前额啄了一口,转身快步出去关了门。
      燕王话语陡然是在三保心里放了一把火,他已想到朱棣为了他乃是兵行险招做出了不明智的选择,想不到竟还和敖笑风有此交易。若敖笑风真的招来了锦衣卫和内城军士围困,燕王被他们押返京城,哪里还有命出来?秀气眉宇习惯性又绞起,忧心挂念朱棣安危竟忽略了方才燕王那反常的亲密之举。思虑片刻,三保仰面望着屋梁,嘴角慢慢泛出些许狡黠笑意来。
      门外听得朱棣与铁铉敖笑风两人说话,过得片刻听到铁铉笑道:“行了笑风,你就带殿下先去用膳吧。我也来瞧瞧这个传闻中深得殿下重视的马三保究竟长得何等美丰仪,让殿下甘愿冒险相救。回头我非得请个医术一等一的大夫,要不治得不好,他岂不是要倒霉?”这铁铉倒也是个风趣之人,时时不忘打趣朱棣。须臾门开了又关,三保听得极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边。
      走近的人身形伟量,浅绛色衣衫淡雅纤素,乃是文人的打扮。黑发上有淡淡微光,仅用一方与衣衫同色的布巾挽起发冠,别无多余修饰。他面容白皙,有姣美的肤色,五官却线条深刻有壁立之感,棱角分明。此人集文风武姿之气于一身,竟说不出的好看。
      眼对眼相互打量了一遍,来人丰实的唇角已溢出了笑。“原来三保真是传闻中的貌比美妇,倒是有汉高祖的大谋士张良之丰姿啊。”三保听他说话觉得此人有趣,男人被比美妇自然不喜,他倒拿张良来做比。张良除了美姿仪亦有韬略雄风,襄助汉高祖退秦越楚开立新的朝代。听这话反而是自己沾了无上便宜呢。
      三保面上又是惯常谦逊礼仪之笑。“三保岂敢自比张良。倒是铁大人你,为先帝看重,如今又是皇上委以重任之人,对我家王爷,怎么会出手相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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