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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雷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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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残忍而凄艳的屠戮。
夜风中迸溅的鲜血粘在因失血与疼痛白到透明的皮肤上,黑的或白的衣袍割裂了一个又一个口子,铁器与残尸堆了满地,而他们踏在它们之上,仍是毫不退缩地向前推行。
铁血卫的防线太坚固,指挥的人夹在中间,在茫茫的血色之中看不清真相。
他们在突围,——虽然血腥狠厉到像是凶残屠杀,但被包围的目标却的确是他们,遍体鳞伤的两个人。
白玉堂突然开始庆幸来的人不是展昭而是心无名,毕竟无名是杀手,而展昭太仁义。如此决绝而残暴的杀戮那人定是不会赞同的,就连自己,也在这脏污猩红中几欲作呕。
白玉堂颇为无力地抽动嘴角,心里的怨念源自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那臭猫。
猫啊……你果真是我白玉堂这一生的魔障。
银白的盾甲被劈开,如同波光潋滟,又像是芦花荡层层翻腾的芦花,如雪纷飞碎裂。
莫若卿突然觉得眼中一阵刺痛,竟变得恍惚起来,白玉堂在身旁大声地喊叫,依稀竟是要他小心。
很倦,倦到莫名的不想动弹。一支箭斜斜插入他的大腿,鲜血喷涌而出,与满地粘稠的殷红混在一起,色泽愈发深沉。
他下意识地去折那支箭,一掰,没断。他这才猛地发现那支箭与先前的那些竹箭都不同,竟是更粗、更长,颜色是灿烂的金。
他举起长歌断刃向那支箭削去,然后直起身,抬头望向不远处那高台之上,赤膊灰裤的精壮男人。
那人看起来很普通,唯一特殊一点的,便是那隆起的肌肉,坚实的身材。然而他手中握着一张耀眼灼目的弓,刚刚射中他的那一箭,就是来自于他。
“庄羿……”该死的,怎么在这种时候出来了个这种人物。远战对于现在他和白玉堂都是极艰难的,他咬牙,点了大腿伤处附近的穴道止血,妄言挥出,卷向身旁几步内唯一携带了□□个铁血卫。
谁知比妄言更快的是白玉堂的身形。只见他一把飞蝗石洒出,周围顿时空出了一圈距离。他足尖用力飞身而上,竟踏在了铁血卫坚固的头盔顶上,身影飘出,一如鬼魅。
无数长矛此在他身后,招招不中,却是仅差毫厘。
他双手握紧曦临,划开过无数生灵的长刀此刻依然洁净莹白如月光一般,就那么直直地劈了下去,却如雷霆,无法阻挡,无法抗拒。
他落地,夺下长弓,眯起眼睛,张弓至满月形状,向那高台,射出三支羽箭。
与此同时,夺命金弓庄羿亦射出金箭,以迅疾之势向他袭来,无可避,无可逃。
庄羿应声而倒,而那支金箭被白玉堂紧紧握在手中,箭尖没入胸口一寸。白玉堂重重呼了口气,——刚刚那是他最后的力气了。手心被金箭摩擦出一道红痕,像是灼烧的形状,还有鲜血缓缓滑落,他不敢拔出金箭,只能砍下大半,留下箭头。——他不确定里面会不会有倒刺之类,若是拔出之后不能止血,他就肯定完了。
“泽琰,还好吧?”替他格开刺向他的长矛,莫若卿的脸色惨白而阴沉,在明亮的月色中显得愈发妖异。
“爷好得很,好得……很……”他痛得几乎站不住脚,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平复下来。
嘴硬。莫若卿在心底道,却没说话,从腰间暗器袋中摸出一支烟花。
不是白菊。
是一只猫,一只血红轮廓舔着爪子的猫。若不是现下这种情况,白玉堂还真想好好地笑上一阵,然后问小若要上几支这样的烟花。
所以他现在难受的紧,明明是肃杀至极的场面,他们甚至还在用刀砍着人。——他真想知道那些铁血卫究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竟像是木偶一般,只服从于命令,丝毫不会恐惧也不会退缩。或者说他们真的怕了,可是那神色被漆黑的钢铁面罩遮挡住了,于是暴露在视线里的,便是无畏也无惧。
但他真的很想笑,那只徘徊在夜空之中匍匐于明月之畔的红色猫儿,竟是那么的像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带着几分狡黠、几分深沉、几分温和、几分危险……几分胸有成竹或是胜券在握。
“走!”莫若卿突然提力纵身,竟不是朝着王府外的方向。白玉堂愣了愣,紧跟着他,曦临翻转划开半周,旁边涌上的兵士霎时身首分离。
目的地是襄阳王府内某小妾的居所,如果莫若卿没记错的话,名字就叫做海棠居。
襄阳王府内建筑是按八卦阵法排列的,只是较冲霄楼内的机关阵法相比要简单得多。海棠居位于阵的东北方向,冷冷清清,人烟罕至。
海棠居的主人姓秋,曾经是秦淮河畔最有名的妓子之一,几年前被赵珏收入府内做了妾,不到一载的工夫,就失了宠。
从此海棠居便冷落了下来,就连侍女,都只剩下了陪嫁的那一个。
当然不是贸然选择的地方。
白玉堂在刚刚跟着他狂奔的时候便已支持不住昏了过去,还是海棠居如今的暂住者奔了出来,将他接过。
秋棠静立于门边,在他们进来之后为他们关死大门。
而现在的秋棠的丫环却是碧影在充当。——白家影卫以颜色命名,武功最高者是黑影白影,若论易容变装,却是赤影与碧影最为擅长。
秋棠看了眼伤痕累累的两人,叹了口气,将他们引入她的卧房。
“怎么伤成这样?”碧影将一瓶伤药递给他们,“楼下的机关应当能支撑一段时间,但也撑不了太久。”
“怎么办?”她忧心地看着两人苍白到透明的脸色与像是在血池中泡过的湿淋淋的黑红衣衫,不知所措地问道。她做白家的影卫已足有五、六年岁,却是头一次见到总管和二爷受这么重的伤。
莫若卿将最后一抹伤药涂在了白玉堂的伤口上,皱眉,两人携带的东西碎的碎、丢的丢,就只剩下武器和那藏在胸前怀中的盟书和名单还算完好无损。
伤药不够用,连简单的止血都很难做到,就算能活着出了这襄阳王府,也恐怕成不了多久……
“月影。”莫若卿双拳握紧,声音冷彻却在不自觉地战栗。
“月影!”他拔高了声音,片刻后,屋顶上翻下一个漆黑身影。
“月影在。”她单膝点地,垂首,却是浓浓歉意,“月影带的药也在先前遗落了……”
莫若卿摇摇头,“不是这事。”
他沉吟了一瞬,从怀中取出那盟书和名册,塞进长歌的刀鞘中,然后长歌入鞘,一起递给了她。
长歌是断刃,刀鞘下半部有一段空缺,刚好适合存放这重要物什。
“时间紧迫,你听好了……”
当铁血卫将楼下前些日子草草设成的机关尽数毁去时,秋棠从卧房中款步而出。
“你们在做什么?”她挑眉斥道。
“回秋夫人,有贼子擅闯王府,在下目睹其进入海棠居,请夫人行个方便。”为首的那一个微微欠身,表面谦恭的语气。
秋棠心中冷笑,秋夫人?三年前,你们还是叫“王妃”的……
“女子卧房,也是你们进得的?”她扬起头,目光凛冽。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眯起,“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搜!”
秋棠死死守在门口,待他们终究不耐烦了,长矛刺穿了她的身体,鲜血迅速地从她体内流失,就好像那些记忆里太久远的稚嫩时光。
那时候,她还不是秋棠。她窝在母亲的怀抱里,向迎面走来的父亲伸出小手,痴痴地笑。
那时候,她是多么幸福。
月影飞奔在襄阳王府连绵的屋顶之上,墨色的身形融入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分明。
月光不知何时开始隐在了云层之中,整个襄阳乌黑一片,没有灯火,只有铁的凌厉冷寂。
她将最擅长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然而当她终于离开王府的范围没多久时,一声爆鸣声响从她身后轰然发出,随后,便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炽热的气流向四周喷薄,连她,都感到背后一阵灼烧,烈性而疼痛。
她发现自己再无法移动脚步。
一种莫名的力量在身后牵引着她,教她回头。
她终于转身。
视线之中,是漫天绚烂璀璨的火光,偌大的襄阳王府完全浸在了火海之中,依稀可见亭阁楼宇的残骸在热浪中摇摇欲坠,就像是永劫末夜,那场灭绝天地燃尽红尘的无尽沉沦。
一切终将成为灰烬……
一切像是未曾存在……
一切必会不再被提起。
这个世界,星月无存,唯见无边的漆黑之中,一场焚天的烈焰。
铁与火的救赎。
有一刹那,她抱紧长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