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伤》九泉

1、第 1 章

　　近些日子，每每回家，爷爷的身体总是一次比一次虚弱了下去。奶奶说，爷爷现在什么也不去想了,每日种种花，看看电视。过得一天就是了。不管离开家多远、走了多少日夜，我的心里总堵的慌，总想起奶奶说这番话时认命了的神情和爷爷躺在床褥里日渐枯萎的身形。
　　小时候，我是在这个家里长大的。我记得我上幼儿园时的铅笔是爷爷和奶奶用菜刀一刀一刀削出来再整整齐齐放置在铅笔盒里的。我记得我上小学时，是爷爷每天骑一辆有红点的黑色自行车驮着我去上学，而年幼的我就一路唱着歌谣。我记忆中第一盘红烧肉是爷爷笑着夹到我嘴里的。我记忆中最好吃的面，每一碗都是爷爷下给我吃的——我记得的都有这么多，那爷爷和奶奶长长的一生里，我有多么重要？竟管妈妈总说我并不仅仅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可在一个孩子有限的记忆里，我是我爷爷奶奶的宝贝！竟管我小时候奶奶会急的骂我“小砍脑袋”。
　　我只愿全世界都知道——我爱我的爷爷奶奶。
　　爷爷曾是一名军人，坐如松，行如风，几十年一路走来都没有多少改变。妈妈说当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奶奶带着她去部队找爷爷。好容易找着了。爷爷，奶奶还有我当时还年幼的妈妈一起走走。爷爷一个人健步走出老远，奶奶小跑着追，妈妈大跑着赶。前面远远的，只留下背影的那个人是一个忘了等待的丈夫和父亲。很多年后，有了我。我和爷爷奶奶一起走的时候，爷爷走的很慢。不知是几十年的岁月让爷爷变成了一为活生生的丈夫、父亲甚至是爷爷，还是岁月早就磨伤了爷爷英气勃勃的性命！
　　爷爷一直少病苦。在奶奶记忆里，在妈妈记忆里，甚至在我曾经的记忆里，爷爷都是一个健康的人。这个永远挺拔的人多少年不曾病过。即使在为他多次入狱的儿子心力交脆的那些年，他依然很少生病。也许，那些年他撑着口气，没时间，没精力，也不能病。如今他一直放不下的那个终于开始懂事的儿子也要结婚了，他大概放了心，也就终于“奢侈”的累了、病了。
　　今年三月，我刚从中央美院的考场出来，妈妈就来了电话。
　　“妮？今天奶奶生日！待会儿打个电话。但是，妮！别提爷爷！爷爷住院了——”
　　挂了电话我在烟风寒骨的武汉一个普通的、冷漠的公交车里嚎啕大哭。
　　奶奶说爷爷没事，只是一点小感冒。因为碰巧医生正好是老相识，就住院检查检查，怕有个什么小灾小病的。
　　我当时竟然信了！几个月后，妈妈才告诉我，爷爷是因为帮小姨装修新房，中了毒，当场昏了过去，被送医院抢救。
　　从此爷爷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妈妈说，老人一旦病了，就是大病，再难好的。
　　几十年来一直是爷爷在做饭，但是现在爷爷什么也不做了，每天就是吃吃喝喝，侍弄一下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妈妈说，爷爷累了，不能再做事了。
　　小时候，离开了家，我想念爷爷所有的菜和爷爷的笑容，现在在想念爷爷煮的面条和爷爷的健康，也许再过几年，我会想念爷爷的生命！人总是会奢求难得的东西。以前，我什么都拥有过。家，爷爷的健康，还有一桌子爷爷亲手烧的香喷喷的菜。
　　前不久，奶奶说这幢老楼就要拆了。因为它太旧了。
　　奶奶说这事的时候面无表情。但即使奶奶不说我也知道——奶奶舍不得！从爷爷奶奶离开老家西流河，从妈妈还很年轻时，从小舅小姨有记忆时起，从我最深远的记忆里——我们的家就在这里！爷爷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摘着园里丰收的葡萄。
　　这老房子是爷爷亲手画的图纸，也是由爷爷负责一砖一瓦一点一滴盖起来的。住了20多年。家里的一漆一土都是熟悉的。20多年里，妈妈出嫁，我出世，姥姥过世，大舅结婚然后离婚，大姨结婚，小舅多次入狱然后恋爱，大姨离婚，小姨结婚，到现在家里唯一的单身汉小舅也即将结婚——这老房子见证了我们家里几十年的风雨太平。老房子和我们一家人之间发生了太多的故事。
　　看着妈妈一眼黯淡的时候，我总想起小园里大盆小罐的花花草草，还有插着腰看着我们的爷爷的身影。我患上了一种很严重的幻觉症——总是觉得——如果老房子没了，爷爷会很快死去。因为不久以前我终于逼出了爷爷的话：“房子要拆了。心里难受，好像就此死了一个孩子！”
　　大概花花草草也有灵性！今年的花开的格外的好，葡萄也结的格外的多和甜。每次我和妈妈回来，爷爷会摘下一大篮葡萄，奶奶能掐回一袋子花。只是每每也能看见爷爷和奶奶艰难的锯断（开）老房子里的铁制物。我们在房间里，爷爷在园子里弄出扎心的声音，奶奶笑着说：“没事！没事！只是把一些铁的东西锯了卖掉！”我们俩也笑，笑的园子里的噪音一阵大一阵小。家里的这些人，谁是笑的最难受的，我们谁也分不清。是我，是妈，是奶奶，是爷爷，是舅舅们还是是姨姨们？
　　我只是单纯的希望我的爷爷能平平安安的安享晚年。
　　幸运的是我——爷爷最爱的孙女在长大后也上了军校，在深墙铁院里呆了那么久，爷爷在家乡那头笑的那么开心和骄傲。在家人最近几年的记忆中，因为两个舅舅，爷爷很久没如此开怀了。两代人中索性是我大步走进了爷爷。以前我是爷爷怀中背上那个小小的宝贝。
　　离开家那么远，从南方到北方。最记挂的是两老的身体——奶奶前几年摔了胳膊，时不时总会疼的，爷爷不久前身体告乏，突然比奶奶还虚弱。电话中总是千篇一律的“平安”，我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相信曾骗过我一次的奶奶，总还是担心，直到回家了才能看看可不可以安心罢。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了~
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