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海》亦如梦

1、听海

　　听 海
　　-- 亦如梦
　　
　　在公司请假并不容易，就如“行走去美国”。今天我照常来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摆着一张机票。草草看了眼，是去某个临海的城市。
　　
　　我刚想叫秘书问是怎么回事，秘书刚巧敲门而入，挂着一副笑脸告诉我：“总裁有请。”……
　　总裁办公室在顶楼，从这里上要坐六层电梯。我走进电梯，那已有一个西装笔挺。二十五六岁的年青人。我们简单地打过招呼，静侯着电梯到达目的地。真奇怪他竟然也是去顶层的。可除了公司里的高级人员，其他人很少上顶层的。我在大楼里工作了五年，却从未见过他。我无心猜他的来历，一心为那张机票与总总裁的突然召见而忧心。
　　
　　电梯门开了，我们一起到总裁办公室的秘书间。秘书黄小姐见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有些为难，递给我们每人一杯咖啡后就进了总裁办公室。显然，她是去请示到底先见我们两个人之中的哪一位。那个青年人对我有些敌意。
　　
　　我们彼此不说话，我品着咖啡，心想：他一定是刚出校门的，锐气太重，也许我当初也是这样吧。
　　
　　黄小姐出来对我抱歉一笑，我就知道了她请示的结果。她对那年青人说：“翟先生，我们总裁有请。”姓翟的年青人跟着黄小姐从我面前走过，进了办公室。
　　
　　我清晰地嗅到他身上自信挑战的味道。黄小姐随后退出来。我把咖啡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对她说：“今天的咖啡糖放多了。”黄小姐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得让你久等了。”刚才那个叫翟洁，是纽茂尼公司老总的儿子。“本来预约在一小时之后的。”
　　
　　原来如此，我把自己陷在沙发里，担起一条腿，思索着道：“纽茂尼和我们没有商务往来呀。“黄小姐耸耸肩说：”事情说来话长，翟洁不愿在他老爸的公司上班。现在的年青人不都是要求自立、自强吗？想来也是，像闪烁那样的身份在我们这里就不容易搞出明堂。
　　
　　提到闪烁，一个俏丽、活泼的身影跃入我的脑海。她本名桑烁，是我们总裁的侄女。来了半年，人缘不错，新近的人都叫她“闪烁”。
　　
　　黄小姐继续说：“总裁对这件事这么重视。还与闪烁有关呢！他可能有心搓合一桩婚事。”至于是谁和谁的婚事，不言而明。
　　
　　我弹裤角上的灰，只是为了避开黄小姐探察、好奇的眼睛。我知道在这座大楼里是怎么传我和闪烁的。闪烁也可能误会了我对她的感情。我实际的想法是：她的男朋友应该比我好一点。我不想对任何人作任何解释，因为不想欲教“越描越黑”的恶果。桌上电话的红灯亮了，传出总裁的声音：“黄小姐，请翟先生进来。”
　　
　　总裁的办公室充分体现了现代办公的很多优点：宽敞、明亮、豪华、整洁、舒适。世上最现代化的各种通讯控制设备一应俱全。唯独新月形玛瑙桌面上的一盆青松盆景，与周围不大合谐。听说青松盆景的背后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浪漫故事。但具体内容我就无从得知了。
　　
　　翟洁不在屋内，可能在一门之隔的小会议间。总裁让我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机票收到了？”“是”我模糊地感到了他的用意。他说：“你在公司的业绩非常好。对此，我课表赞赏。”他和蔼地笑，我也对他笑。“所以公司决定奖励你一个三十天的海滨假期……”我明白这件事的实质：把我从闪烁身边调开。希望闪烁把注意力转移到翟洁身上。我不知道他这么做会不会有效。但我接受了这番“好意”并表示感谢。
　　
　　下班时遇见闪烁。她随便找了个理由要我请她吃晚饭。我说：“好哇！正巧赵小姐上星期生日，我还没礼物送她。不如今天一起请你们俩吃饭。”闪烁就说头痛不理我，先走了。
　　
　　第二天，我登上飞往那个海滨小城飞机。我没有告诉闪烁我的这次渡假。
　　
　　小城并不是像我想像中的那样紧靠大海。而是距离海岸足足有几十公里。我住在小城的宾馆里，被安排和一批客人在第二天早晨乘公车一起去出海。倒霉的是，在海滩餐厅里吃了有问题的海货，别人都没事，偏只我被他们送到海滨的一个私人诊所。
　　
　　一瓶我不知名的输液流入身体后，我安稳地睡到第二天上午10点。身体的虚弱并不影响我的头脑，我记得昨天的每个情景，不觉笑出声来，谁会想到渡假的第二天就成了病号。要是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不笑掉大牙才怪。真是与渡假无缘。
　　
　　翻身下床，柔软的地毯加重了我头重脚轻的感觉。空气中有一种怪怪的、类似盐的味道，使我不大习惯。拉开窗帘，随着阳光扑入，这种味道更浓了。眼前的景色使我惊呆了，一望无限的大海占欲了我所有的视线，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变得宽大起来，包括空气。
　　
　　“我的天啊！”我一个人忘情地叫起来。
　　
　　诊所是一幢建在海边高崖上的古老大房子。就像是童话里的城堡。诊所的主人姓徐是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妇人。她对人很友善，把她所有的病人都当孩子看。她的病人也不多，除了我还有一个未见过面的女孩，徐太太叫她尉迟。
　　
　　我错过了早餐，徐太太把午餐送到我房里。她很爱说话，我边吃东西边听她讲。她说话的语气就象给小朋友讲童话故事。她说的事情也像童话一样美丽而年代遥远。
　　
　　晚饭时，我看见一个皮肤雪白、神色忧郁的盲女孩。猜想她就是尉迟了，果然如此。
　　彼此介绍后，她不再说话，但她待人并不冷漠，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温柔有礼的。
　　
　　我被告诫在这几天不准走出大房子。日子无所事事，尉迟通常不在房子里，而我又实在不能习惯徐太太幼稚园教师的口气。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眺望大海。仔细观察海的颜色，我才知道原来海也会变色。深蓝、浅蓝、墨绿。无天气坏时变得灰黑。一个白影经常出现在高崖伸向海里的尖端上，那是尉迟。徐太太警告过尉迟多次了，不要到那儿去，那个地方对视力正常的人来说也是危险的。可没有用，尉迟依然如故。
　　
　　有一次徐太太向我讲起了尉迟的过去：尉迟爱着一个男人，上个月他坐的船在风暴中沉没了，无人幸存。尉迟一直哭，直到哭坏了眼睛。可她却不知道那个男人将在船上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直到如今尉迟还被蒙在古里，我问徐太太：“尉迟的眼睛还有希望吗？”她说：“如果送到大医院的话可能性很大。可尉迟要守着海，不去其他地方。
　　
　　从知道这些事以后，我再在阳台上看见尉迟，就会久久地凝望着她不觉时光的流逝。在被允许外出后，我依然把整天的时光耗在阳台上。望着那个小白影，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尉迟一直距我很遥远。共居在大房子里的三天，尉迟没与我说过二个音节以上的话，而我也不知道应怎样招呼一个有着如此经历的女孩。我甚至整夜思索都找不出我们之间共有的话题。好几次在梦里遇见她，我们都无言以对。
　　
　　这一天我象往常一样坐在阳台上，向外眺望。但我视线里海已由主题退为背景，眼睛里的主角如故的是尉迟。徐太太的呼唤声把我从这种痴迷状态里拉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我的身旁。她用阿姨的口气说：“你如时速有空呀，应该帮忙照顾一下尉迟才对。你是个女孩子，她也是个女孩子。你们应该相互帮助。人与人之间都应该相互帮助……“她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而我只是不时地用“是的”或“好的”回应她。临了，她做了一个小跑的动作对我说：“快呀，快呀，男子汉总是说到做到的。”我被逗笑了，站起身，进层取来外套，出门向海崖高处的顶端走去，向尉迟走去。离尉迟近了，能看见她白裙的舞动；更近了，能看见她的丝丝秀发，终于我来到了尉迟身后，这时才想起不知该说些什么。我象礁石一样默不作声站在她身后，这时感情的潮水和清晰地拍打着我的心，很久，很久。
　　
　　尉迟终于发现了我，“有人吗？”她问。我说：“嗨，是我。”尉迟一愣但立刻又想起来。“噢——，原来是你……”“翟洁。”我再一次自我介绍，看神情她又把我的名字忘记了。她说：“是的，我记得。”她的脸红了，她说的不是实话。她急忙又说：“你到这来是找我有事吗？”我说：“只是随便过来看看。”我没有脸红但我说的也不是实话。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虚伪，再次验证了我和慰迟之间的距离。她很自然地说。“那你是来看海的喽？”我说：“是的。”我很想问她：你看过海吗？你认为海美吗？但忍住了。谁知她却问：“你从前看过海吗？你看海美吗？”我禁不住吃惊回答她：“我是头一次看海，它的确很美。”她点点头说：“我虽没见过海，但我想它一定很美，一定的我美，不然为什么她能永远地留住他呢？”她的后半段话象是自言自语。我有一种冲动：想上前抱住她，告诉她，你比海更美！强烈的海风把冲动吹散。
　　
　　我最终只淡淡地说：“海也不是时时都要美。”也许海风把这话也吹散了，也许尉迟并不在意我的话。她毫无反应，又陷入沉思的状态。我陪在她身旁替她挡住些海风但她的裙发依旧是随风飘风剽舞。我们就这样不说不动，并立在海崖的顶端。我呼吸杂着盐味的空气，我觉得这就是幸福的味道，我希望此刻能记久，虽然我知道在她的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
　　
　　忽然她对我说：“你听，海在说什么？”海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这么回答她，我技巧地反问；“她对你说什么？”我把问题又丢给她。自己又一次感到自己的可悲和虚伪的。她并未发觉我的心思，她说：“海在说‘它’很开心，‘它’要邀请我分享‘它’的快乐。”我分不清她话里的‘它’是指海，还是指她的那个他。直觉告诉我这是个危险话题。我含糊其词地说：“如果你们是真的朋友‘它’的快乐你应该已经分享到了。”尉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冷嘛？我们回去吧，不然徐姨会着急的。”我扶着她向回去。她的手臂纤细、冰冷。
　　
　　第二天，尉迟把自己锁在房里。吃晚饭时才出来与我们共进晚餐。兄完饭她竟对我说：“翟洁，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当然可以！”她记住了我的名字！我心喜若狂。她说：“明天陪我一起去听海好吗？”“好的。”我点头应允。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起得很早。可尉迟更早，难道她也一夜无眠？
　　
　　我们到了昨天的地方，她对我说：“我常到这儿来，可从来没见过这儿。你帮我描述一下，好吗？”我给她讲我们来的小路，近些处的各式礁石，变幻多端的海和接着海海的蓝天。她问我高崖下是礁石还是浪涛。我如实回答她：“是浪涛。”她突说：“你呀，海说‘它’很寂寞。你说我应不应该去陪‘它’？”我还是搞不清那个‘它’指的到底是谁。那个“去陪‘它’”又是什么意思。我只得说：“我们不是正陪着‘它’嘛。”尉迟叹口气说：“你不懂的。”是的，我的确不懂。
　　
　　由于身体康复我没有理由再留在这古老的大房子里。两天后，我回到了十里外的小城宾馆。但我的思想依然停留在海上高崖的顶端。在宾馆里我开始给尉迟写信。写了好几页，又觉得不合适又重写……一直三天我就这样写又放弃又写。第三天晚我趴在写了一半的信上睡着了。我作了一个梦，梦见大海、梦见她在海边漫步看着海浪一起一落，她说她要去找她的爱，然后她不见了。她变成了泡沫就象传说中为爱牺牲的小人鱼。
　　
　　早晨我赶回海滨诊所。一进门，这里人声嘈杂。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抓住了我。我好不容易才把徐太太找到。她的眼睛象桃子。经我再三追问她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实情；在昨天夜里，尉迟一个人跑出去“听海”，失足坠崖。尸体还未打涝到。这消息如睛天霹劈，我被惊呆了。我从悲痛中醒来跑到尉迟附崖的地方。那是我曾和她一起听过海的地方。此时，我才明白她为什么问我崖下是礁石还是浪涛。其实，寂寞的不是海也不是那个他，而是尉迟。她要他们来陪她。我知道尉迟根本就不是“失足附崖“。在自责中我被其他人从崖顶拉下来，送回宾馆。
　　
　　在房间里我把所有曾要写给尉迟的信稿都找出来，一张张撕成小条在烟灰缸里焚烧。这时，服务生送来一封信。我取出信，上面密密麻麻大大小小地写满了两用人才个字“翟洁”，是我的名字。我认出是闪烁的笔迹。拿着这张纸我仔细寻找，希望她把某个“翟”字写成“翟”，或把“浩”写成“洁”，但没有成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