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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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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保当时在想,自己这番是死定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因他瞧见朱棣莫状的眼神。其实在幕府山的那个郎朗秋日,朱棣的眼神比现今莫状十倍不止,只是当时他未能瞧见。结果打开衣衫一看,只不过是伤口裂了些而已。他利落地自己将伤口重新包好,自以为这不算什么,佛偈说身体只是一副臭皮囊,因此未伤及灵魂之伤,都不算什么。而灵魂所在,往往是利刃不能到达的地方。
朱棣吩咐将地上的死尸,若是刺客的,便收拾收拾挖个坑埋了,若是自己人的,便用蓑衣包裹好了,一路运回北平安葬起来。侍卫与仆人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这活干得如此得心应手,竟比不过一场雨更令人慌乱。
绵绵的秋雨竟无止息的意思。到驿站时,天都黑透了,雨渐渐停了,墨黑夜色里浮现出几点残星。驿吏看到他们运来几具死尸,惊得无话可说。要不是抬出了燕王府的印信,他必然以为是哪来的绿林匪徒拒门不纳。
用着简单的饭食,三保道:“明日取道扬州,走运河,很快就能回北平了。”
“走运河?”
“走水路快,也安全。”
朱棣眼波眄眄,说:“你想坐船吧。”
三保捧着饭碗呛了一下,差点把饭喷出来,朱棣温和地拍拍他的背。
第二日一早便启程,一路十分平静,晌午时到了扬州。长长古运河远际沧海,内汇百川,滔滔浪花开遍河面,曾得皮日休亲笔点化,此河可与大禹治水的丰功伟业相比。运河码头排着无数大小船只,在三保眼中更是风情万种——红油绿油的斑驳船身,吃水处附着的一蓬一蓬的藤壶,矗起半天高的桅杆,湿淋淋的甲板,船头雕花,水波挂桨——凡此种种。朱棣看他对一艘颇为陈旧的绿眉毛艳羡良久,便默默买了下来,虽然今后多半没机会再下水。
官船已在不远处备好。一上了船,仿佛北平近在咫尺,中间停了两次码头补给,多数时候不是看天就是望水,十分无趣。唯有三保放开怀抱感受着浩淼烟波带来的自在,眼眸在河水反衬下才显出一点微蓝。他在年幼时曾听父兄讲过不少异域的风土故事,由此热切地希望跟随父兄出海,他很小的时候已懂得绘制海图,在茫茫夜空中寻找北斗星辨别方向,无人不赞:多么有出息的孩子。现在想起来,那些赞语着实令人唏嘘。
明军一统云南后,远洋之梦顿时化作泡影。加上朱棣从未显露出对航海有丝毫的兴趣,所以他渐渐认清现实,梦想之所以成为梦想,正因为它无法达成。
官船牵引着那艘绿眉毛终于到了通县码头,远处有燕王府的家仆,由府中长史葛诚领着,出郊相迎。三保将一路的行程一格一格踩着点子算得逼准,在船上放了一只信鸽,他不只精于算计,也精于计算。
他眼中映出阔别已久北平旷朗的天,而朱棣站在船舷边,半侧过身子,向他伸出手,说:“三保,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