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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得而复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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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一会儿西斜,一会儿东走,连送被颠的七荤八素辨不清方向,原本坐着的人,最后歪倒在马背上。腹中的食物翻江倒海吐了一路。到了傍晚,昏昏沉沉地睁眼。马蹄踏起的沙子渐了她一脸。
耳边有熟悉的海浪声。她被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猛吸了口气,这股味道她熟悉,是鱼虾们的洗澡水。娘说只要这股味道飘近了,爹就快回来了。
感觉有一双臂膀接住了她。她意识不清地叫了一声:“爹……”
抱着她的人,手臂一顿,接着,不知听到什么乐事,四周人全都笑得前仰后合,如雷笑声震的她不得不再睁眼瞧瞧。
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在晃荡,不知是真的在晃还是她头脑眩晕的错觉。定睛看了看,她竟然是在船舱里。船?那她就是出海了?出了海岂不是离傲岸山已经很远!她立刻清醒,猛的坐起。边上一个紫衣少年似乎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暗算他,气势摄人地捏住她脖子。
那人只用了三分力,她能够呼吸,但是动弹不得,只能惊怒瞪他。一瞪才发现,这人身形如少年,面孔却已是个垂暮之人。
“老裘哥哥,你也太草木皆兵了,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也怕呀。”
一只绒毛粗膀子伸过来。
捏住自己脖子的人是凶恶,但连送想那柔情似水的绒毛膀子更凶恶,他一来,那老裘整个汗毛竖立,一根针似的飞起,直直戳到舱门边。
绒毛膀子一点也不在意,收回手,抚了抚手背上一层毛,捏着嗓子说:“我说你们啊,对小姑娘也不温柔点儿。上回那个发现是个假的,放回去得了,愣是把人家一掌打碎头盖骨。惨的呦。”他说着,居然摇起了兰花指,与他壮硕发达的外形极不相衬,“你们不晓得姑娘家都是花儿么,要怜香惜玉。”
连送想起来了,这尖细的声音和林中的一摸一样,就是这个人把她抓到马背上颠簸了一路。害的她把胃都快吐出来,肋骨都要断了,这还怜香惜玉?她揉着脖子拿眼角瞥他。
“呦,”他怪叫一声,“这丫头拿小眼神儿勾我。她准是看上我了!”
连送抽抽嘴角。
绒毛膀子提起衣摆款款走近。
连送脸僵,慢慢绷起身子曲起脚,一旦他的毛手碰到她,她便豁出去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到她的鼻子,而她的腿即将不受控制之际,一个声音不冷不热地说:“老姚啊,你看,人家姑娘都嫌得准备把你踹下海了。我看也别劳烦这小姑娘了,咱们来商量商量,要不你继续发骚,我把你扔海里,要不你正经点儿,我让你坐我的椅子?”
终于有人出来阻止。这人一身蓝色儒衫,腰间插一折扇,举止文雅,说出的话倒不见得有多文雅。
老姚咂咂嘴权衡了一下,收回欲摸上连送脸颊的毛手,一溜烟坐上蓝衣人方才坐的藤椅,一双腿搁在椅把上惬意地晃着。纤弱的藤椅被他压的嘎嘎作响。
蓝衣人随手抽出折扇,展开扇面扇了两下对连送道:“你这丫头不哭不闹,倒是稀奇。最好别起什么心眼儿,我们虽然不杀你,但保不齐一个不高兴砍你几根手指。”
他说完,继续扇着扇子等着连送惊吓求饶,可头发都扇乱了,只等到一句——
“这位先生,我颠簸了一阵,现下腹中空虚,不知道你们管不管饭?”
连送不是不怕,但见这人书生打扮——她对书生样的男子颇有好感——又是几个人里最面善的一个,便壮着胆子为五脏庙讨吃的。她答应师父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蓝衣人停了扇子,不可置信地和门边的老裘相视一笑。那边的老姚笑的花枝乱颤:“这姑娘好,我喜欢。”他笑完,放下一只腿,脚尖点了点藤椅下面,“小苏,人家好歹叫你一声爹,你给人家弄点吃的去嘛。”
原来藤椅下还藏了一个人。是个黑衣男人,他先伸出一双笔直长腿,接着两只手臂从藤椅两边展出,伸了个懒腰才不甘不愿地从椅子下面出来。
他蜷在里面,连送以为是个孩子,等他站起来才发觉这人身材修长,和她师父差不多高但比她师父苗条。她师父穿着宽袍时斯斯文文看不出什么,可是脱了衣服就……她心儿一跳,阻止自己细想。
总之,这个“小苏”身形偏瘦弱了些,不过穿一身黑色又慵懒的样子,倒自有一股神秘的风流,可这年纪,绝对比她师父还年轻,她刚刚竟然叫这人作爹?任她再不拘小节,也尴尬脸红了。
老姚见她脸红,捂嘴笑着凑过来道:“又看上他啦?他可是咱们商天教一棵顶好的苗苗,至今未娶。将将双十年华,江南人士,姓苏名潮生。你有意的话,我就送瓶‘王母娘娘也思春’给你……”
“姚金,我看……”苏潮生用手掩着打个呵欠说,“也不劳烦天寒兄了,我和裘兄搭把手,把你扔海里去如何?”
姚金切一声,愤愤坐回椅子上。藤椅顿时矮了一半。
连送总结出来,这个姚金第一怕蓝衣人,第二怕苏潮生,而那个老裘么,看不出来什么。
苏潮生对若有所思的连送道:“想吃什么尽管说,我们不会亏待你。”
“什么都成。”连送笑道。
苏潮生扬了扬眉毛,转身时嘀咕,这是来做客呢……
喝着香喷喷的鱼汤,连送满足的像只流浪的小猫。脑子不知怎么的就又想起师父,他说等这次事情了结,他要和她一起去打渔,开一家鱼汤店。她一开始心里还有些打鼓,可是师父亲吻荷包的画面犹在眼前,她忽然就充满了无限的信心和期待。
“这鱼汤这么好喝吗,瞧她美的。”姚金的毛手撑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揉揉身旁的苏潮生道,“给我也来一碗嘛。”
“没了。”苏潮生掸了掸被他揉过的地方,打着呵欠去替连送收碗。连送犹沉浸在对师父的思念里,连说谢谢都透着甜蜜。苏潮生不小心触到她热乎乎的目光,打到高-潮的呵欠硬是给歇回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姚金忍不住问。
“知道。用我来为你们教主练功。”连送答。
“那你又知不知道,练好了,你就如同被人吸掉精气一样,未老先衰而死。练不好,我们肯定先保自己人,你就倒霉死翘翘了。”姚金在眼前撑开双手,“一旦真气控制不住,嘭的一声,你就会炸的娘老子都认不出你。”
“知道。”连送点头,师父早就把所有可能面对的情况都告诉过她。
“那你不怕?”
她摇头。她坚信,师父一定会来救自己。脸上又漾起了花儿般的笑容。
“我知道了。”姚金点着食指,转头对临天寒道,“这丫头原来是个傻子。”
临天寒看着连送一举一动,手里的扇子越摇越慢。
几个大男人和一个姑娘家同在一个船舱里,毕竟不方便。连送本想忍忍,跟一群传说中的大魔头在一起,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以免被他们看出什么。到了晚上,临天寒竟细心为她扯了块布幔。她微微诧异。从为她煮那碗鱼汤开始,她便觉得魔教也不完全像武林正派人士口中说的那么冷血无情。
夜深了,船身轻晃,载她入梦。梦里的师父站在桃花树下,衣袂飘飘,笑语嫣然,他说:“送儿,师父姓今日,名朗,你梦里唤我时,可别叫错我名字。”
“今日……朗……”
她唇齿蠕合,无声默念,轻轻攥起手指,像是抓住了师父的衣角。嘴角含笑,她幽幽睁眼,半梦半醒。
“放,是不放?”
有人闯进她梦里嚷嚷。
“不放!万一有个好歹,咱教主唯一的希望就没了,我这心呦可承受不起。”
“一定要放。不然我难以安心。”
“哎,我说你们这些人。一个小姑娘,你们怕什么?”
“你吃小姑娘的亏吃的还不够?”
“你你你,你揭人伤疤,哼!”
连送的神智清醒了五分,听到那四个魔头在舱外商议什么放不放的事,又听他们说小姑娘,定是与自己有关。神智立刻十分清醒,她屏息静气听着。
那平平的语调,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应该是喜摇扇子的临天寒,他说:“你们仔细想想,玄宗门能这么轻易就把人送出来?这丫头被我们擒了,不哭不闹,还很自在。按中原武林那些迂腐的教义,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怎可能甘心情愿为魔教左右。性子烈的当场自尽,性子弱些的,也该像之前那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想着方儿的要逃走。”
姚金婉转的声音说:“她就是个傻的嘛。”
“不管真傻还是假傻,都必须放。”
这声音连送听的陌生。四人里面唯一没听过声的是紫衣的老裘,八成就是他了。
“老裘,你总跟我作对。”姚金生气跺脚,连送感觉床板都震了震,他接着道,“小苏,你来评评,到底该不该放。”
静了一会儿,懒洋洋的声音说:“真阳之躯不难找,无暇干净的心识却比天山雪莲还难寻。若放了,不知她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又静了一会儿,临天寒说:“再观察些时日吧。”
没有听到异议,此次谈话应是暂时有了定夺。
连送没听到前因,云里雾里,暗讨:他们开始怀疑她了。她该显露出惧意吗。不,前后不一他们反而会更起疑。师父说要以不变应万变。她还是不变为妙。可是他们到底要放什么,难道是放她走?
事实证明,她果然太乐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