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六章 ...


  •   王砚翻开卷宗,细细思量马廉这一案。

      马廉,时年二十五岁,蜀郡人士,无父母亲族,泊居京城已有五年,参加会试之前,用东湖居士之名写戏本为生,颇有些名气。

      马廉死在自家的浴桶里,是淹死的,身上还有多处刀伤,仵作验看伤口,断定马廉是先被砍伤,再被凶手按进浴桶淹死。足见此人与他有深仇大恨。

      马廉善钻营逢迎,结交了不少人,也为了名利挤兑过不少人。目前关在刑部大牢里的六人,都是与马廉有仇,又在那个晚上可能行凶的人。
      ·

      疑犯之一张屏,西川郡南池县人,二十一岁,今年正月到京城。马廉曾公开斥责他品行不端,耻于和他同为读书人。黄大仙一案,张屏写的那个本子原本是要挂东湖居士的名字,后来命案闹出来,这件事也传扬开了,马廉唯恐别人说他的本子多是找人代写,就到处说张屏冒名顶替。这次会试,马廉的卷子压过了张屏的卷子,成为了中选的最后一个人,但尚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张屏知道这件事。

      案发的时候,张屏说他在家里睡觉。王砚审问他,为什么两次命案,你都是疑犯,都在家里睡觉?

      张屏答道,因为两次命案都在夜里发生,学生一直睡得早。

      王砚在张屏的供词卷上挥笔画了个圈儿,放到一旁。
      ·

      疑犯之二高扬贵,江南郡苏安县人,三十二岁,居京城六年。多替马廉代写戏本,获得酬金,马廉取九成,只分他一成,高扬贵不忿,曾在酒醉后砸过马廉家大门。

      高扬贵说,案发那夜,他娘子腹痛,他一直帮娘子揉肚子,家里唯一的一个丫鬟可以作证。但经刑部查明,其实那夜高扬贵并没有在家,到了五更才回家,在巷口还被野狗咬了一口,小腿上有个新鲜的牙印儿。

      高扬贵一直支吾不肯说他到底去了哪里,就被刑部抓进了大牢。

      王砚看那高扬贵,面色暗黄,精神萎靡,束发的带簪,脚上的鞋袜,都是新的,狱卒从他身上搜到一个同心结,衣衫上还有一股妇人的脂粉与头油的味道。十有八九,高杨贵有个相好,恐怕是大户人家的妻妾,他不敢说实话。

      王砚在高扬贵一卷上批了个否,丢进篓中。
      ·

      疑犯三韩维卷,江南郡高邮县人士,二十四岁,二月刚到京城,乃是本次会试的落第试子,曾与勾栏杨柳翠的舞妓影怜相好,后来影怜被马廉包了,拒与韩生相见,韩维卷硬闯勾栏,和马廉有过当面冲突,马廉讥讽韩维卷没钱还想嫖姐儿,韩维卷诅咒马廉不得好死。这次放榜之后,马廉中选,韩维卷落第,韩曾狂吼过上天不公,马廉这种人明明该死,为什么要他这么好命。

      韩维卷说,案发的时候,他和陈筹、吕仲和两名落榜试子一起在湖边喝酒。但是因为他们三个和马廉都有仇,甚至不排除是共犯,所以不能互相作证,一起蹲进了大牢。
      ·

      疑犯四吕仲和,鲁郡怀圣州人士,二十六岁,去年腊月来到京城,本次会试的落第试子之一。吕生十几岁就犯上了脱发症,年未三旬,头顶已尽秃,平时束发遮掩,不敢让他人知道,某次偷偷去看郎中的时候,恰好遇见了马廉,被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吕仲和还有个毛病,一着急就口吃,某次文会,与人比赛吟诗,吕仲和的一首咏春诗做到第三句,一时情急,犯了结巴,念道:“疑似嫦娥踏踏踏踏踏月来。”成为盛传的笑话。

      马廉喜欢在文章中用别人的句子,吕仲和的这首诗就被他改了几个词,用在了一本戏中,他还在戏里写了个丑角,抹着白鼻子,头顶秃了,偏偏要在光头上贴一块头巾,出场就唱:“那边有个小娘子骑驴驴驴驴驴来。”

      于是认得吕仲和的人都知道了他其实是个秃子。本来吕仲和已在京城谈了一门亲事,岳家嫌他穷而且秃,就退亲了。吕生备受打击,大病一场,会试的时候病还没好,十成的学问只发挥出了三成,名落孙山。对马廉恨之入骨。
      ·

      疑犯五陈筹,西川郡薛城人士,二十三岁,无父母亲族,与张屏同时来京城,本次会试的落第试子。陈筹是六个疑犯之中与马廉恩怨最浅的一个,他也写些戏本之类补贴生活,替马廉做过代笔,曾有几个本子他想要单独接,却抢不过马廉。陈筹平日喜欢吹牛,一时说他原本家财万贯,一时说曾经到过一个神奇的国度,那里全是仙子般的美女,女国王还要招他做王夫。马廉时常取笑他,一起饮宴时,就引他说那些吹牛的话,把他当个蔑片小丑,讥讽他取乐。

      虽都是零星小事,但日积月累也能成为深仇大恨。王砚在韩、吕、陈三人的名字上各点了一点,把这份卷宗放到一旁。
      ·

      第六位疑犯巩秦川,就是在牢中提到封若棋的那位,二十九岁,京城人士。他十六岁就开始写戏本,化名天北散人,在京城根基深厚,马廉写戏本时一直抢不过他,遂一伺机对付巩秦川。

      马廉先主动结交巩秦川,对他十分奉承。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马廉与巩秦川同为文士,更知道吹哪里,捧何处能正中痒点,令巩秦川骨酥神荡,将马廉视为知己。

      既成知己,马廉便经常找巩秦川闲聊饮酒,讨论诗文。渐渐的,巩秦川发现一些关于他的匪夷所思的谣传开始散播开来。

      比如说巩秦川极其好色,尤爱有夫之妇,戏本常找代笔,暗中挤兑同行,常常背后讥嘲他人之作云云。

      这些诽谤都是掺在巩秦川的一些真实私事中说的,令人觉得十分可信。巩秦川觉得奇怪,初未怀疑到马廉身上。

      反是马廉经常做出一副安慰巩秦川的姿态,拉他出去吃酒,席间一边劝他酒,一边说些为他打抱不平的词语,诸如「巩兄便是平时为人太君子,才被那些小人嫉妒」「巩兄近来别是得罪了什么人方才被人整吧」等等,明似开解,实则拱火,钓巩秦川说牢骚话。

      闲话传得愈来愈开,巩秦川终于察觉出马廉不对了。

      有一次马廉又约他出去吃酒,席中四五个人,马廉先看似关怀地询问巩秦川近来谣传是否影响他接活,巩秦川谦逊道,尚有饭吃,多亏东家老爷们厚道,肯看顾。马廉顺势聊到巩秦川写戏本的某位大东家,忽地感慨道:“秋爷真是好艳福,听说府中数位佳人各个美艳,可惜吾辈不得一见呐。”

      巩秦川感觉话风不对,没有接,另起一个话头打算绕过去。

      马廉又问:“是了,最近总约不到巩兄出来吃酒,莫不是在忙?听说连星醉楼都不怎么去了。”

      巩秦川更知不对了。

      星醉楼是京城知名花楼,尤以胡姬多而出名。巩秦川素爱看胡姬舞,常去楼中。星醉楼此前有一花魁,名叫伊美露黛,紫眸绝色,舞姿倾城,巩秦川曾写诗赞美。伊美露黛两个月前被秋爷纳为第八房如夫人。

      巩秦川未敢继续吃酒,赶紧找借口告辞,但数日后,关于他垂涎伊美露黛的闲话还是传开了。甚至编排巩秦川画了一堆伊美露黛的肖像,半夜在家对着画像痛哭,偷偷混进秋府,想再多看几眼伊夫人,巩秦川某篇传奇里的女子就是伊美露黛,并把自己写成了伊美露黛的情郎之类的小故事。

      秋爷本人十分豁达豪爽,未必会在意这些不入流的闲话,但戏班的人找人写本子肯定要顾虑某些谣传。戏班那时刚好想找人写一出新戏,故事正是巩秦川所擅长,巩秦川本有很大胜算拿下,最后写本的人变成了马廉。

      巩秦川自此不怎么理会马廉,马廉却做出一副被巩秦川疏远委屈不解的形容。旁人多以为是巩秦川嫉妒其才。巩秦川也不知如何分辩,幸好他跟着也接到一个大活,正写着,东家突然说,有人举发他此前写的传奇和戏本里有诸多□□犯忌的隐喻。

      万幸审理此事的大人英明,审过巩秦川的著作后觉得并无问题,东家处收到消息,特意提醒巩秦川近日尤要当心。巩秦川又从别处得知,近日马廉已私下同东家接洽,暗示巩秦川名声不好,或会有事,建议将巩秦川在写的戏本收回,由马廉来写。

      巩秦川顿时想起,此前马廉约他出去吃酒,常趁他喝得有点飘时询问他写传奇和戏文都存着怎样的想法,更开玩笑似的说觉得巩秦川所写戏文中的这一段还有别的意思,那一处是不是在暗指什么,应是那时已拟好计谋。

      巩秦川气恨无比,正庆幸自己侥幸未被坑到,忽又有几个官差登门,告知他,衙门接到举报,巩秦川信异域魔教,在家中私设祭坛,修炼魔功,供养一个浑身绿毛的异域邪神。

      巩秦川懵了,只请官差尽管在家中搜查。只见官差草草搜了几间厅室后,径直去了书房,他突地明白此事为何发生。

      果然,官差们在书房中四处一看,走向一面墙壁,巩秦川抢先道:“墙后有间暗室,学生这就打开。”

      他拉动一幅画后机关,打开暗室,官差们翻看室中收藏画卷。巩秦川再取出一筒,拆开包裹的锦缎,展开一幅画:“诸位可是在找此图?”

      画上人确实鬓发皆绿,立于云上,旁侧写一行曲折文字。

      官差询问巩秦川,这行文字何意,是否异域文字。

      巩秦川道:“此,鸟虫篆也,所题文字是「赤山仙人图」。画乃前朝名士许隐所作,相传古时名士青精子在赤山修道,服食仙露,翠发苍髯,飞升成仙,尊号赤山仙人。听说宫中所藏《诸仙图册》中也有此仙图绘。这幅画为学生家旧藏。大人们尽可鉴定。”

      这幅画是巩秦川的祖父的珍藏之一,临终前传给了巩秦川。巩秦川从没给外人看过,只是每逢祭拜先祖之日,将画悬挂在暗室中祖父的牌位旁。

      今年清明节时,他又将此画挂起,照例祭祖三日。清明后一日,马廉前来拜会,彼时巩秦川还当马廉是朋友,请其到书房坐,想是马廉趁他去如厕的间隙偷进暗室,看到了这幅画,又不认识画上鸟虫篆,便暗暗记下。

      官差们仔细搜过巩秦川家,又把画拿去鉴定,最终断定巩秦川系被诬告,确实没有修炼异域魔功。

      但在查的过程中,巩秦川免不了被叫去问了几次话,亲友与寻常来往之人,包括找他写戏本的戏班、印售他传奇的书局都被询问过。巩秦川的戏本活也因此丢了,到底还是变成了马廉来写。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找巩秦川写戏本或传奇。

      巩秦川向王砚供述时感慨道:“万幸学生是京城人,家里有亲戚开书局,连他们那时都怕惹麻烦,不敢印售拙作,但收留我做些校阅编撰的零活,加上我尚有些积蓄,勉强对付着能糊口,不至于饿死。熬了两年,待事儿渐渐过去,马廉也越发得意,有思贤书局撑腰,数银票都数不过来,没工夫也没必要踩我了,我才又能零星接上几个小本子,也有一两篇拙陋新作得幸到了市面上,但与当年不能比了。”

      王砚道:“那么你与马廉仇怨颇深。”

      巩秦川冷笑道:“恨倒谈不上,只觉得此人十分恶心。更不会去为了报复这种人让自己做杀人犯。学生一直不太懂人情世故,经此一事,算是历练一番,亦有收获。再说,马廉对付我这些伎俩,与他当年算计封若棋比,真是不值一提。想到封若棋,我就不觉得自己倒霉了。”不断提到封若棋,也不知道是真的是同情,还是有意拉他下水。

      王砚在巩秦川的供词上画了两个圈儿,准备去会会封若棋。
      ·

      封若棋这个人,不能贸然让捕快去拿。因为此人在三年前中了进士,兰珏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龚颂明是他的老师。

      封若棋在江南郡芜州做地方官,眼看用不了几年就能升到知府,前些时日,他进京探望恩师龚大人,案发的时候,的确在京城。

      王砚不希望封若棋是真凶,一旦封若棋这种级别的官员牵扯进了这个案子,案件就会被大理寺抢去。

      王砚推想,像封若棋应该不会因为陈年旧怨,赔上自己,冒险去杀一个目前还没摸到官门的人。

      不过,阅卷的时候,云太傅的爱徒刘邴极力举荐马廉,马廉的确攀上了高枝,又被封若棋知道,也不一定。

      什么都不一定啊……

      王砚又去牢房看了看,那几个书生,该气愤的气愤,该吵嚷的吵嚷,张屏蹲在犄角旮旯里,又在吃,吃晚饭。

      陈筹吃不下饭,张屏替他把馒头啃掉,王砚看见他,就一阵心烦,挥袖离开大牢,命人将名帖送到封若棋的住处,言明第二天前去拜望。

      夜半,兰珏被兰徽的惊叫声惊醒,兰徽又红着两只眼睛看着他道:“爹爹,鬼……”

      兰徽从王砚府中回来,成了一块黑炭,身上多了几处擦伤瘀伤,但目光炯炯,朝气蓬勃,兰珏正暗自欣慰,不想又出现此事,无奈道:“爹爹不是给了你野猪护身么?怎么还怕鬼?”

      兰徽磨磨蹭蹭从怀里掏出那只野猪,原来是和王家的孩子玩打仗时,把野猪的獠牙折了。

      “爹爹,鬼又来了,是不是野猪牙断了,拱不了树了?”

      兰珏只得再让兰徽到他房中睡了一夜,兰徽一直在咕咕叽叽说,那鬼浑身是血,是从水里爬上来的。不是树鬼是水鬼,野猪不管用。

      第二天,兰珏下朝后,即刻到玉器店,替兰徽订了一只玉猫。

      玉器店旁,是一座寺院,兰珏出了玉店,正要上轿,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出了寺院,闪进一顶朴素的小轿。

      那身影依稀是他的大舅子柳远。

  •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新,做人要勤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