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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9-30 ...

  •   29.
      仁王大约是觉得站得有些累了,索性坐在碧落池边,看着柳生,问道:“你以前,是不是曾经见过我?我是说更久以前。”
      柳生颔首:“在仙隐山,那日我路过时不慎将内丹掉了下去,恰好被你拾了。”
      仁王疑惑地问道:“你内丹好好的在体内怎么会掉出来的?”
      “我要在下界隐藏气息就必须逼出内丹。”
      仁王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道:“莫非你当年是跟你家老头子玩离家出走所以要隐藏起气息?”
      柳生没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让仁王明白自己竟然猜中了。
      仁王瞥了他一眼,道:“你应该一开始就看到内丹是被我捡去了吧,后来为什么没有问我要回去?”
      柳生沉默不语,仁王继续问道:“而且,我后来杀那条蛇抢内丹的时候,竟然没有被任何人知晓,照理说天地间发生的一切,天帝不是应该都可以从天窥镜里看到的么?”
      “那天,是菩萨驾临地府宣扬佛经之日,所以天界的天窥镜就无效了。”
      仁王愣愣地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那我抢到内丹之后距今千年的时光,你又在干什么呢?”
      “我一直在沉睡着,直到昨日内丹的力量完全觉醒我才复苏。”
      “所以说,之前的那个你,也只是个幻影而已,真正的柳生其实一直在某一处沉睡着对吧。”
      “那个也是我,只是力量没有觉醒而已。”
      仁王却似乎不想再理会他似的,转头看向深邃的碧落池,叹息道:“果然,都是假的……”
      “雅治……”柳生抬手,轻轻地摸着他一头及腰的银色发丝,低声道:“就算失去了内丹你也不会死,我已经让老君准备了可以维持人形的丹药代替你的内丹,你可以一直以仁王雅治的身份活下去。”
      “只是仅仅维持人形而已,”仁王嘲弄的看了他一眼:“连一点法力也没有,然后呢?然后你要我就这副样子待在天界,待在你身边?”
      “是,待在我身边。”
      “呵呵呵呵……”仁王神色诡谲的笑道:“你当我是什么?被你豢养的宠物?我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地跪下来感谢天帝对犯下这么多罪孽的我的不杀之恩?然后我就像个低贱的男宠那样待在某个见不得光的地方,日日等待着你的宠幸?那你不如还是把我浸到碧落池里去泡一泡算了。”
      柳生眉宇间神色大动,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仁王,坚定地说道:“我没这么想过,只要你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其他的我并不在意。”
      仁王眯起琥珀色的眸子,勾了勾唇角道:“好啊,你要我乖乖待在天界也可以,那你让我成为全天界除你之外最高统治者,我喜欢拥有无上的权利,力量没有了,我可不要连地位也没有了。”
      柳生望着仁王那诡异的笑容,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好,明日,大婚。”
      仁王斜眼看了看柳生,道:“你堂堂天帝嫁给一只妖狐就不怕笑掉三界众人的大牙么?”见柳生愣了一下,仁王愉快地笑道:“既然天帝陛下强烈要求嫁给本王做王妃,本王岂能推拒了此番美意,天帝陛下还是赶紧回去准备婚礼吧,本王会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婚礼。”
      柳生没有留意仁王话中的古怪,虽然直觉有什么不妥,但是却也没有在意,只是颔首道:“那你快些进屋,外面冷。”
      说着,便驾了云雾离去。
      他前脚一走,仁王后脚便驭了风飞到百草山,降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一片空空荡荡,仁王的神色愈发晦暗,全身冰冷得就快要麻木了。
      “就连座屋子,都是幻影么……柳生,你就是编织了这么个谎言让我一直沉溺其中么……”

      第二日一早,仁王还在床上睡得很香甜的时候,玉真子与命格星君便带了一群仙女仙童来到狐王宫,将还在沉睡中的仁王唤醒。
      仁王有些恼火,怒道:“干嘛呢干嘛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真是,我知道两位上仙看我不顺眼,好歹这活囵觉总要让人睡的吧。”
      命格星君向他行了个礼,声音恭敬却呆板地道:“帝君命我等来伺候君上梳洗,帝君已在凌霄殿等待君上,请君上更衣梳洗,前往凌霄殿。”
      仁王打了个呵欠,懒懒地道:“你们那位帝君可真会折腾人,昨儿晚上还非拉着我陪他看月亮看到半夜三更,现在一大早又要我去什么凌霄殿,我不去。”
      命格星君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想要发火,却碍于先前柳生的命令而不敢放肆。
      但一旁的玉真子却是怎么也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好个搭架子的妖精,给你三分颜色还开染坊了,别以为帝君下诏要封你为后你就可以嚣张了,不过是个妖孽罢了。”
      仁王听见他的话后,反而清醒了过来,笑眯眯地道:“哟,他还真下诏啦。怎么,你不服气啊?难不成你也想爬上我们家柳生的床所以你才那么嫉恨我啊?”
      玉真子怒骂道:“无耻!谁同你一般龌龊!你以为帝君对你真有什么感情不成?告诉你好了,帝君失去内丹之后真身陷入沉睡千年,之前百草山药庐里的那个,不过是帝君的一个幻影而已,可怜你一片痴心倒是付错了人,啧啧。”
      仁王冷冷地道:“那又如何?如今,你们帝君不是当众下诏要和我大婚了么?说起来我是君,你是臣,你竟然敢以下犯上,你说你该当何罪?”
      玉真子的脸色刹时变得难看起来,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帝君确实是当众宣布了要封仁王为后,仁王确实等同于他的半个主人,他方才的那些话,已经足以令他遭受剃骨抽筋之刑了。
      仁王叹了口气道:“唉,你这以下犯上的大罪照理说好像是要被罚剔除仙骨削去仙籍的对吧,不过我看你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不如我让柳生罚你下到仙隐山去给我的徒子徒孙们当侍寝如何?你放心好了,我家的小狐狸们个个都长得很好看,绝对不会亏了你的,尤其是现任的狐王紫央,保准让你不出几日就忘了天界是什么,只恨不得化在他身上了。”
      玉真子听见仁王如此低俗的羞辱之言,只气得恨不能咬下他身上几块肉来,却又苦于仁王眼下的身份而不得不忍气吞声,乖乖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命格星君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玉真子,面无表情地对仁王说道:“请君上换上礼服,莫误了时辰。”
      仁王摆了摆手:“穿什么劳什子礼服,麻烦死了,我看我这身白色的衣服很好么。”
      “可是……这……”
      “那套礼服红艳艳的恶心死了,就像血的颜色一样,看得我心烦。”
      命格星君无奈,只得随仁王高兴,一干随侍的仙童们私底下也都相互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星君掐算了一下时辰,说道:“吉时就快到了,请君上移驾凌霄殿。”
      仁王点了点头,撇了一眼命格星君,突然问道:“当初,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带那条青蛇去地府聆听法华大会?”
      命格星君愣了一下,说道:“君上怎么会知道我带青蛇精去法华大会的事?”
      仁王邪肆地笑了:“装什么傻呢,我昨日吞了青鳞的内丹气息,他的记忆同时也灌入了我的脑海里,你知道他偷偷看过你的前尘镜对吧,从他的记忆里我才知道,原来带他哥哥去地府的就是你命格星君。说吧,是谁指使你去的?你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命格星君诧异地看着他,沉吟了许久,说道:“确实,我是受人指使才去的,受的,便是当时还在沉睡的太子殿下的命令。太子殿下虽然沉睡了,但是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是知晓的,并且当时太子殿下的幻影柳生就已经以医仙的身份出现在天界了,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去夺取内丹。”
      仁王拨弄着自己白色锦袍上垂下来的流苏,轻轻地叹道:“这还真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局呢,从许久以前开始。”
      命格星君没有听清他的低语,仁王起身道:“走吧。”

      30.
      仁王踏入凌霄殿时,正好听见众仙一致在劝说柳生更改圣意,仁王觉得有些好笑,便在殿上止住了步伐,抿着唇看一众仙家上演着一幕幕可笑的姿态。
      仁王心想,怎得把我说得好似妲己、褒姒那般,我可没让柳生造什么炮烙虿盆,也没有要峰火戏诸侯,说他是祸水之流真是太莫须有了。
      仁王觉得自己很冤,于是也就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站在那里,就差没有掩面而泣了。
      柳生在那头一眼便看见了他,蹙了蹙眉,道:“怎的不进来?”
      仁王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看了周围突然噤声的仙家一眼,小小声地道:“你们在谈话,我不敢进来。”
      众仙闻言皆面面相觑,大部分仙家都是首次见到传说中的狐王,却不是外界所传那般嚣张邪魅,反倒处处透出一股子无辜无邪。
      跟在他身后的玉真子暗地啐了他一口,内心极其不屑这人的虚伪作态。
      柳生从玉阶上走到他面前,执了他的手看了一眼,“你怎么又不穿鞋?”
      “忘了……”
      “这里的地板可不比你的狐王宫。”
      “那你抱我。”
      柳生并没有丝毫犹豫,在众目睽睽之下,欣然抱起仁王,一步一步朝玉座走去。
      于是仁王很愉快地听见了满堂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仁王眯了眯眼,把脑袋藏进柳生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再也不愿起身,只是懒懒地说道:“这凌霄殿好冷,早知道我就不穿白衣服了,冻死我了。”
      柳生摸了摸他的头,勾了勾唇角:“谁叫你不听话要穿白的,怎么不穿上礼服?”
      仁王伸出双手捏住他的脸颊,疑惑地问道:“喂,你刚刚笑了吧?不是我眼花,你刚刚真的笑了吧?”
      “咳……没有……”
      “撒谎!”仁王不高兴地噘起嘴:“你这人怎么总是在撒谎。”
      柳生微愕,突然间就沉默了。
      仁王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继续关于那个笑不笑的话题,眼珠子转了转,看了一眼满堂噤若寒蝉,或者说看见他们俩的表现而被震惊住的众仙,状似随意地对柳生说道:“我记得你昨儿个说有件礼物要送给我?”
      柳生诧异的挑了挑眉,看着他。
      仁王的目光清冷而尖锐地盯着他,讥笑道:“不会转身你就给忘了吧。果然,随口说说的谎言用不着当真是吧。”
      “雅治……”柳生的双手有些无奈的摸了摸眼前泛着冷意的狐狸,道:“你要什么开口就是了。”
      仁王仍旧躺在他怀里,昂着头,一对琥珀色的眸子紧紧地看着他。半晌后,他轻轻的将手覆在柳生正在轻抚他脸颊的右手上,喃喃地道:“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么……”
      他牵着柳生的手,缓缓地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吃吃地笑说:“我好开心,你看,我心跳得好快,我真是太开心了……”
      柳生直觉不好,还来不及反应,仁王的手便带着他的手,用力插进了自己的腹中。
      “不就是颗珠子嘛,你要,我就给你。”
      仁王静静地躺在柳生的臂弯中,一只手带动着柳生的手,深深地插进自己的丹田之处,掏弄了几下,慢慢地掏出一颗沾满了鲜血的琉璃色珠子。
      “啊……原来完整的珠子是这种颜色的啊……”
      仁王的左手上鲜血淋漓,他捏着散发着强大力量的内丹,笑嘻嘻地道:“比吕士,你说我要是把它捏碎了,你会不会死啊。”
      他用极其亲昵的口吻呼唤着柳生,但是眼神却是一寸一寸冷了下去,他说出的话语令在场所有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柳生的心痛得如被绞烂了又放回去,他神情漠然的看着还在不停的滴落鲜血的自己的右手,叹息道:“你又何必如此……”
      仁王笑笑,道:“曾经,你说,你是我的,所以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你给了我一间属于我们俩的药庐,一个属于我的柳生,一个令我沉醉其中不愿醒来的美梦。我很快乐,你取悦了我,所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
      说着,仁王从他怀中站了起来,浑不在意自己腹部不断渗出的大片大片的血迹,只是轻蔑的看了柳生一眼,将手中的内丹丢在柳生的面前。
      “这个,就算是我美梦一场的代价。”
      柳生连忙拉住他的手,说道:“快吞下老君炼的丹,不然伤口不会自动愈合。”
      仁王甩开他的手,冷笑:“多谢天帝关心,不过不需要了,我宁愿做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山间野狐,也好过一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傻瓜。”
      “雅治,听话,别这个时候闹脾气。乖乖吞下丹药,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大婚?”仁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狂笑不止,说道:“什么大婚?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难不成天帝你还当真了?你愿意嫁,我还不愿意娶你呢,仙隐山满山头都是等着本王临幸的绝世美人,你连给本王提鞋都不配。”
      “放肆!!!”仁王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喝斥声,那群沉默了许久的仙家们好似突然回过了神一般纷纷怒视着他。
      仁王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捂着自己不断流血的腹部,慢慢地走出了凌霄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柳生只是轻轻地拾起地上那颗琉璃珠,静静地看着仁王的身影消失在苍茫天界,再也不复存在。

      自那日起,仁王雅治这个名字就似乎从天界彻底的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提起过曾经搅乱三界的那只妖狐,世间似乎也再没人见过有银色狐狸的出现。
      柳生的神情始终都是淡淡的,旁人根本无法猜测出他对于仁王自挖内丹的举动有什么想法,久而久之,那些起初在私底下会猜臆的众仙们也就渐渐地将这件事抛于脑后,权当不过是年轻的天帝用他那非凡的手段收伏了一只祸乱天庭的妖孽罢了。
      至于那只妖孽是死是活,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了。
      许久后的某一日,当司设仙尊去请示柳生要如何处置原本为仁王而建造的狐王宫时,柳生只是顿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放着吧。”
      司设仙尊有些惊讶,还是领了旨意退了下去,临出殿门时无意中回头看了天帝一眼,却发现天帝正搁了笔,停下了原本在批阅的奏章,对着虚空中茫然的发着呆。
      司设仙尊退下后,立即将此事知会了太上老君等人,老君摸了摸下巴,叹道:“终究是一段冤孽啊。”
      过了几日,柳生处理完一干事务后回了自己寝宫,推门进去时却发现有一名陌生的少年躺在自己床上,柳生皱了皱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发现那少年眉眼之间似乎与某人有着几分相似。
      柳生心下了然,于是便甩上门,径自来到兜率宫。
      太上老君见天帝驾临倒也没怎么意外,行了礼后便站在一边。
      “太清道德天尊李聃,命你即刻启程前往北海镇压妖蛟之乱。”柳生看了一眼恰巧在兜率宫的命格星君与玉真子,道:“既然你们也在,那就随李聃一起同行吧。”
      柳生说完便拂袖而去,临出门口时留下一句:“不要做些不该做的事。”便驾云而去。
      太上老君没所谓的撇了撇嘴,命格星君皱眉道:“老君,是不是帝君对那孩子不满意?怎得突然撒这么大的气?”
      老君摊了摊手:“或许还是该给他送个仙女过去,男孩子毕竟没女孩子可爱嘛。”
      玉真子道:“不是你说帝君恐怕对那妖孽还念念不忘,所以千挑万选的拣了个有几分相似的送了过去么。”
      “我怎么知道他会不满意啊,我还以为他好这一口呢。”
      “老君!!!你就别说笑了!当下又该如何是好,我们三个全被派去北海,帝君对于我们做的事是不是生气了?镇压叛乱这种事何时轮到我们这些文官了,李家父子和魔家四将都是摆着看的么。”
      老君悠哉的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他摆明了拿我们三个出气,我们三把老骨头说不定这次要交代在那妖蛟的手里也未必了,玉真子啊,你就当我们仨是给那狐狸陪葬了。”
      玉真子愕然,沉默半晌后,道:“那依老君看,那妖孽会不会还没死呢?”
      “这倒未知了,是死是活端看他自身的造化了,他若在血流干之前可以愈合伤口那兴许还能有活下来的机会,他若走到半路就血流尽了,那现在早就已经死透了。”
      玉真子看了命格星君一眼:“师兄从前尘镜里不能看见那妖孽的下落么?”
      命格星君摇头:“不知为何,从他踏出凌霄殿的那一刻起,就再也看不见了。”
      太上老君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俩也别瞎琢磨了,既然帝君有旨意要我们即刻前往,那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迟了谁知道他又会找什么理由折腾我们。那妖蛟还真是会添乱,他们鳞族的怎么就那么不安分呢……”

      离太上老君等人被派去北海过了些时日后,某一日柳生接到来自地府阎君的请帖,邀请他前往地府赴宴。
      阎君当年封后的时候,柳生因为还未觉醒因此并未曾到地府去参加婚礼,阎君来帖言明此次乃阎后生辰,诚意邀请天帝赴宴。
      柳生本不想去,可想了想却还是独自下了地府。
      阎君与十殿阎罗远远便察觉到天帝强大的气息接近,早早地便站在门口迎接。
      柳生从奈何桥上走过时,往桥下看了一眼。
      一望无际的黑黝黝的河水静静的流淌着,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凄凉与惨然。
      柳生问道:“这便是那忘川之河么?”
      阎君颔首:“正是忘川。”
      柳生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跟着阎君进了正殿。
      曾几何时,有人曾问过他,碧落的水与忘川的水是不是连在一起的。如今,忘川就在眼前,而问这话的人,却又在何处。
      阎君将柳生迎进正殿奉为上座,笑言道:“新帝登基,我等本该上天朝贺,奈何临行前拙荆染了重病,微臣不便前往,还请帝君见谅。”
      柳生抬了抬手,道:“无妨。”顿了顿,又说道:“今日既是阎后寿辰,为何不见她的身影?”
      阎君连忙遣了使女去唤,一边说道:“怕是拙荆慑于尊上威严,不敢轻易出来见驾。”
      “我坐坐便走,不要扰了阎后的兴致。”
      说话间,却见几名侍从使女簇拥着一名锦衣华裘的少年来到正殿,向天帝行了个礼后静静地退了下去。
      阎君朝那名少年伸出手去,少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让阎君握在了掌中。
      阎君牵着少年来到柳生面前,笑着说道:“雪儿,快快拜见帝君。”
      那名少年听闻“帝君”二字,浑身一颤,忍不住抬头看了柳生一眼,目光中所包含的淡淡恨意令柳生微微一怔。
      “雪儿,怎得不向帝君行礼?”阎君似乎有些不满,瞪了他一眼。
      少年这才低下头去,轻声道:“见过帝君。”
      柳生拧起双眉,一言不发的望着面前的少年。
      阎君笑呵呵地揽着少年的腰对柳生道:“帝君莫怪,拙荆胆子小怕生,失礼之处还望帝君多多海涵。”
      “这位,便是你的阎后?”
      “不错,雪儿正是微臣内子。”阎君瞥了微微挣扎的阎后一眼,继续笑道:“内子从小身体不好,怕寒,所以不太露面。”
      柳生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坐吧。”
      众人入座后,阎君便吩咐开席。
      柳生始终觉得有一道憎恨的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他直觉地便望向了位于他首侧位置的阎后,果然见阎后的眼中饱含着愤怒与哀恸。柳生觉得疑惑,自己该是首次见到这人,又何时令他对自己产生那么强烈的愤恨呢?
      柳生隐约察觉到少年身上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似有若无,不时地飘散到他的鼻间。
      这股气息,他曾经无比的熟悉,百草山药庐里相濡以沫的数个夜晚,这股气息就是这么充斥在他的周围,久久也无从散去。
      坐在一旁的阎君突然端着酒杯向柳生敬酒,柳生只得受了。阎君眯起眼,笑道:“帝君公事繁忙,偶尔也该找些乐子散散心,我等前不久还去了人界的山林里狩猎,觉得万分有趣,以后帝君也跟我们一块儿去人界逍遥一下吧。”
      柳生淡淡地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中的酒杯。
      阎君放下酒杯,说道:“说起来,那日我猎到了一只罕见的狐狸,全身的毛色竟然是黑色的,我就想了,世间哪有黑色的狐狸啊,这倒是个稀罕物,于是我便捉了它来仔细看,却原来那狐狸本是只白毛的,因为太脏了所以看起来成了黑色,啧啧,我还以为猎了只稀世珍宝呢。”
      阎君的话语刚说完,柳生手里的杯子便应声而落摔在桌上。
      “你说,那是只白毛的狐狸?”
      阎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头:“是啊,一团银白色的毛,我看那毛色洗干净还不错,于是便剥了那狐狸的皮子,命人制成了围脖,这不,拙荆颈上戴的就是那狐狸的皮毛。”
      柳生起身,“嗖”地一声飞身到了阎后的面前,死死地看着他颈上那一团白色的皮毛。
      阎后吃惊地缩了缩身子,但是很快发现柳生的目光紧紧盯着的,是他脖子上的那一圈狐狸皮,于是他用力揪紧围脖,咬紧了嘴唇,迎上柳生突然间晦暗的神色。
      “拿来。”
      柳生伸出手来,对着少年说道。
      “不!它不属于你。”
      阎后厌恶地皱紧了眉,更加用力地揪着围脖。
      “拿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
      阎君见气氛不对,连忙伸手揽住阎后道:“雪儿,快把狐狸皮给帝君,乖。”
      “不要!”雪儿咬白了嘴唇,拼命地摇着头:“这是我的东西,好奇怪,帝君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呢……”
      柳生的手缓缓地垂了下来,半晌后,只是叹了口气。
      “罢了。你且留着吧。”
      音落,柳生便转身离开了阎罗殿。

      独自一人慢慢地在地府漫无目的的走着,柳生的思绪有些凌乱,四周又开始充斥起仁王那熟悉的气息,仿佛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陪伴在左右一般。
      柳生茫然而又机械地前行着,也不管自己究竟走到了何处,只是胸口处一股窒闷郁结,始终无法散去。
      牵扯得他疼痛不已。
      走着走着,柳生走到长满了彼岸花的忘川河边,止住了步子。
      岸边,正有一艘小船停靠着,船上一个老艄公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朽在此等候多时了,阎君命老朽渡帝君过河,帝君,请上船。”
      柳生沉默着坐上小船,那艄公便撑起船开始往河的另一头驶去。
      深沉的黑暗笼罩在忘川的上空,冰冷的河面上呼啸而过的寒风迎面扑来,夹杂着河水中不时传出的凄绝哀号。
      老艄公边撑船边道:“这忘川之水乃世间最冰冷无情的河水,河底埋了多少亡魂冤灵呐,呵呵,帝君可要小心坐稳了,这要是不小心掉了下去,就连帝君您也瞬时就灰飞烟灭了。”
      柳生望着汹涌的河面,不言不语。
      艄公张开他那缺了两颗门牙的血盆大口,用那奇怪而又走调的声音唱着:“忘川哟,忘川……”
      唱到一半时,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似的,说道:“帝君不介意老朽啰嗦一句吧。老朽实在忍不住,这世上竟然还有那么好笑的事。”
      柳生没有接话,但是目光却转到了艄公的身上。
      艄公道:“话说有一日来了个年轻人,看样子不像是被黑白无常拘来的,倒像是自己来了这地府。您说他好不好笑,老朽渡他过河的时候,他竟然问老朽,那九天云霄上的碧落水与咱们这里忘川的水是不是真的连在一起。那老朽就回答他是了,那年轻人又问了,那何处是尽头呀?这可真把老朽难住了,老朽又怎知这碧落水和忘川水的尽头在何处呢。于是老朽就问他为什么这么问,他说,他掉了一样东西,他想找找看是不是掉在忘川里了,那老朽就说了,要在忘川里找东西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能把忘川的水给舀干咯。老朽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那年轻人听了之后,竟然真的天天在忘川河边舀水,一直舀啊一直舀,可是他怎么可能把忘川的水舀干嘛,那年轻人舀了好久好久,终于有一天放弃了。”
      “放弃了?”柳生怔怔地问。
      “是啊,后来就再也没见到他了嘛,不是放弃了走了,是什么啊?!不过,您说这事好不好笑,那人真是愚昧,竟然妄想舀干忘川的水,呵呵呵呵……”
      柳生只觉得胸口一恸,喉头一紧,一口鲜血就这么吐了出来。
      艄公傻眼了,忙不迭地赔罪道:“都是老朽的罪过,老朽说了那么无聊的事污了帝君的圣听,请帝君恕罪!”
      柳生淡淡地道:“没事,开船吧。”
      艄公诚惶诚恐地继续撑船渡河,但态度一下子小心谨慎了不少,再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了。
      柳生从怀里掏出一枚琉璃色的珠子,那便是当日仁王从自己体内挖出的内丹。
      掌心里的内丹呈现出淡淡柔和的紫色光芒,柳生叹了口气,用力握紧了手掌,将内丹瞬间化为粉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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