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之 伤别离》安倍树

14、第 14 章

　　这日，拜会了一堆达官显人，又到铺子里看了积压的货，忙到初更才回来。

　　倒在椅子里便不想动弹，脑袋中竟是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有只手在脸上不安分着，反手捉住就随口道：“别闹，卡嘉莉。”

　　“大少爷……”声音讷讷的。

　　阿斯兰疲惫的睁开眼睛，才见是美铃一脸担忧的站在面前：“大少爷，好像又有些发热了，累了就去床上躺着吧，我给你弄药去。”

　　一累过头就发热，先天娘胎里就带出的一股子弱，长这么大竟身子一直都不牢靠。阿斯兰皱皱眉站起身，由她伺候着换衣服，随口问：“太太今儿个好吗？”

　　“不过就那么着。”美铃顿了顿，“太太让你回来了去她屋呢。我看今儿个不早了，不如……”

　　“怎么不早说？”阿斯兰继续皱眉，换了家居服一路就走去伊萨莉亚的房间。

　　“太太有事找？”

　　“累了吧？”伊萨莉亚让他坐在小圆桌边，回头就叫人，“把那炖的鸡汤端来。”又转过头来笑道，“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一直热着呢。这时辰了也该饿了。”

　　亲自盛了放在他面前。

　　偏要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才知道谁是可以依靠的。其实又是何必。不用这么着，他自然也会尽心尽力救伊扎克。话虽如此，温的鸡汤，喝在嘴里，心里到底是暖的。

　　“兰儿，”伊萨莉亚绞着手，“我有一件事求你。”

　　到底是来了。

　　“太太请讲。”阿斯兰温言道。

　　“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也在到处托人，看能不能救伊扎克出来。文恭侯爷出了个主意给我，只要买通了当日在场的人，说是别人所为……”

　　“这个别人就是我罗？”阿斯兰十指交错，闲闲的一笑。

　　想来也是，雇来那不要命的穷人是不像的。唯有他这么身披绫罗却难掩下贱的身份才刚刚好。

　　“兰儿，迪亚哥少爷他们都同意了，就是三贝勒，只要你肯，他就答应翻供。兰儿，你这是救我们全家的命！！伊扎克有妻有子，你是别无长物的！！诗河肚子里的孩子，你忍心看他一落地就没爹吗？”伊萨莉亚哭湿了一方绡帕，拽着阿斯兰的袖子。那手指冰凉濡湿，蛇一样缠着他不放。

　　阿斯兰的眼珠子缓慢的移到她脸上，玻璃珠一样的眼球，看不出悲喜，死了一样寂静，人却面无表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凄厉，硬是撕破七重夜色。阿斯兰笑得伏在桌上岔了气，一阵咳嗽气血翻涌，脸上就泛起嫣然血色来，抬起头，手指颤抖指着那碗鸡汤，犹是捂着嘴笑个不停。

　　“太太用这么一碗鸡汤，来换阿斯兰15年大好岁月，太太也太会做生意了不是？！”

　　“算我求你！”伊萨莉亚跪倒在地，不怕疼似的头就磕在了青瓷砖上，“我求你了兰儿！就算我对不住你，伊扎克总没有负你的地方！！”

　　“没有负我的地方？！”阿斯兰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似的，仰着头笑得花枝乱颤笑不可抑，“好一个没有负我的地方！！他在外面闹得不可开交，替他善后的是我，回来挨打的也是我！！他看见什么东西说声我要，即使是我最心爱的东西也只好双手奉上，他一般玩腻了就随手扔了或赏人，我和哪个算去？！这么些年我被这么搓揉，他可有为我说过一句好话求过一声情？！！连声哥哥他都不屑叫我！！就因为他突然兴起为我去杀了个人，我就得把那些前尘往事都搓骨扬灰咽下肚去是不是？！！”

　　“是他杀了人，是他惹了祸，是他带累了全家，就因为他有你这个好娘亲，所以一切就要算到我头上来是不是？！”

　　笑得脸颊都发酸，阿斯兰沉下脸，带着一抹冷笑，冷淡却又不容抗拒的扶起伊萨莉亚：“这么些年，太太你若是有一次亲手炖了鸡汤送到我房里，阿斯兰今日二话不说就认了。如今这样，还容我细细考虑吧。”

　　走到门口想了想，到底冷冷的瞥了那一夜苍老的妇人一眼，心里不是没有怜悯的。

　　“塞兰候府能由得你们这样搞小花样？”

　　伊萨莉亚心里又迅速燃起了希望，脸上就放出光来：“家里既这么着了，等伊扎克出来，就让他和诗河去候爷府上过，量塞兰候爷也不敢怎么着。这宅子，就让它空了吧。”

　　能有这么容易？

　　阿斯兰心里冷笑，凉透的心和烧灼到昏昏沉沉的头脑却拒绝再为这个家做任何考虑，摇摇晃晃的就自去了。

　　穿过回廊，眯细眼才见诗河正站在月色下，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你不会也是来求我的吧。”

　　诗河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太太自去求了我爹爹，并不是我的主意。”

　　她安静的神色有着令人平静的力量，挺直的背脊，比起别的女子不知怎么就多出几分坚韧刚劲儿来。

　　“伊扎克做错了事，原就该受罚。他这个脾气不吃了大亏也不能改，倒是让他吃些苦头还就罢了。”诗河神态安然的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管多少年，我总是带着孩子等他的。”

　　“你怪他么？”阿斯兰靠在墙上，头越发晕得厉害。

　　诗河瞥了他一眼，露出坚定笑容：“怎么会？他能为你挺身而出，我觉得非常骄傲。”

　　“也许你会觉得我在帮太太说服你，或者觉得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家里受过怎样的苦，可是在我看来，他其实非常敬爱你这个大哥。”诗河看着前方，露出温柔的神色，“他只是至为笨拙，笨拙到不知怎么处理感情。”

　　他怎么会不知，怎么可能不知。血浓于水是事实，胜过一切虚浮言辞。那是他的弟弟，他看着出生，看着牙牙学语，看着学步，看着长大的弟弟。他们虽不曾共享爱，却共享了整段人生。

　　“你真的不用理太太，我可以等他的。”诗河温柔笑道，“那我回房去了。”

　　看着诗河的背影，阿斯兰终于支持不住，倚着墙就慢慢跌坐了下来。

　　心是空的，却又没有空得彻底。

　　他恨自己尚且留下的良知。

　　诗河关上房门，手止不住的颤抖。

　　刚才那一番话，多少是出于私心，多少是刚正不阿，自己心里最清楚。

　　在爱里，人人都可能变成修罗，她抚着自己的肚子这样想着。她想要保护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为此不惜牺牲掉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可是，她难过的抚摸着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子，要这个孩子未出世之前就背负这样的罪恶，这真的是她想见到的吗？

　　诗河终是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那个男子用力抱住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墙角。这样这样的用力，一个保护着自己怀里所有不受外界侵犯的姿势。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

　　诗河轻轻推他：“阿斯兰，阿斯兰你不要去！”

　　她的泪流下来：“我认真的，你不要去！”

　　他抬起头，绿眸清澈如水。她突然发现，她已经阻止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