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爱的人无法流浪》阿魔塔

5、第四章

　　那样的评估眼神木易熟悉，曾经有无数的人这样看他的画，每次他都不屑的把他们赶走。可是他发现自己内心里并不介意顾砺这样为他的画估价。他甚至怀疑如今无论顾砺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

　　艺术家大多很冲动很盲目，这是他们的天分，更是促使他们走上这行的性格。木易从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这些特性，但是他一如既往的坦然接受，甚至有些乐于接受。迷恋上一个人，让他觉得他的灵魂还没死，还有着艺术的火种，总有一天能重新燃烧。

　　“睡醒了？”顾砺发现木易的存在，淡淡的问。

　　木易打了个哈欠做为回答，指着顾砺流连最久的一幅画：“你最喜欢这幅？”

　　顾砺“恩”了一声，又缓缓摇了摇头，指了指木易的画夹。

　　“那副还没完成的水彩？”

　　顾砺微讶，点头：“你很了解人们的喜好。”

　　木易笑了：“你以为我落魄至此是因为不知道大家喜欢看什么？原来你对着这幅看起来没完是觉得它会卖的最好？”

　　顾砺沉默了片刻：“抱歉。我想错了。”

　　这家伙，认输的时候永远是这么别扭，可是却又从不会抵赖。木易真不知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顾砺这样的男人。这个世界，这样的绅士最终的命运一定是绝种。当然，依照顾砺的性向，顾氏绅士也是会绝种的。

　　“你算想对一半吧。”木易走过去，一只手肘撑在顾砺肩膀上，和他一起看那幅画，“我不是不知道大家喜欢什么，只是不会刻意去画。我也是个常人，偶尔碰巧会画几幅有市场潜力的，可我太懒。”

　　“懒到让自己饿肚子？”

　　“可不！而且越饿越没力气折腾。”

　　“汲汲营营，其实也没什么意思。”顾砺自嘲，“听说你之前一直在‘临水园’那边卖画？”

　　“你听谁说的？”木易讶然。

　　顾砺没回答这个问题，只继续说：“那边虽然有钱人去逛的不少，可都是些没家世背景的。没有三代富庶，养不出艺术品味。你的画，毕竟多数曲高和寡型的。”

　　木易挠着头“哈哈”笑着：“太年轻了，画不出沉淀过后的那种含蓄的绚烂。”

　　顾砺微愣，浅浅一笑：“你是个很难了解的人。以后我不会再随意揣测。”

　　木易笑笑的端详着顾砺，就像在看一只濒临绝种的动物那样欣赏又珍惜。顾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从他身边走开，踱到窗前，背对着他。

　　“你其他的作品在哪里？”

　　“如果你想要，我直接画给你。想送给你的画如今就在我脑子里，从前的那些都不如它合适。”

　　“不……”顾砺稍稍停顿了一下，“不是我不想要。我没地方放。”

　　木易不解。

　　顾砺听他不说话，回身看着他，轻声说：“不是只有你那种露宿街头才叫流浪。”

　　“你是说……你也没住处？！”

　　“我有两处房子。这里一处，公司里一处。”顾砺面无表情的说。

　　木易心里狠狠的揪了一下。流浪，是木易选择的生活方式，露宿街头虽然落魄，可是他过得自由惬意。顾砺这样的流浪却不同，虽然木易不全然懂得，却在想象时觉得指尖冰凉。

　　“我想卖。”顾砺说着，迅速的转身，重新背对木易。

　　他发现他不愿面对木易的目光。这年轻人的眼睛会说话，可说的总是些令顾砺感到狼狈的话。

　　“我猜你就是！”木易走过去，又往顾砺的肩膀上赖。

　　顾砺显然不是很习惯肢体接触，每次木易碰他他都会身体僵硬。越是这样，木易越逆反。他实在太喜欢顾砺冷淡的外表裂开时，里面那动人的风景。

　　“B市那里我有个仓库，在那里上学时租下的。这两年我饿肚子也多是因为它。自己露宿没关系，那些油彩伙计们却得有个房顶遮雨。”

　　顾砺对木易爽快的回答感到意外。

　　“我是懒的卖，又信不过那些奸商。如今给我家姑娘们找到个像样的老鸨子，挂牌接客也忍了。”木易不正经的笑着，“何况，能吃粗粮，还是不要吃软饭的好。你和彼得的钱你们自己好好留着，别往流浪汉身上砸。我们这种人，没良心的，多少钱也买不下来。”

　　顾砺忽然紧紧的咬住下唇，右手成拳狠狠的捶在窗框上：“我错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道歉？！我从来就没真把你想的那么不堪！我只是……”

　　木易忽然有些明白了，叹息着接了下去：“你只是希望我很不堪。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我离开彼得。”

　　顾砺苦笑，双手抱在胸前，敛眸靠着窗框。

　　木易无奈的看着他发白的脸色，叹着气回他的房间去了。

　　**

　　顾砺抬眼看着木易离去，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嘴里一阵发苦。他和彼得从前的那些男友一向水火不容，这简直再自然不过了。他总是狠狠的伤害他们，逼走他们。可是伤害了木易他却觉得哪里揪着疼，暗暗的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甚至开始有些害怕木易会走。

　　他还不了解木易，可他已经明白这年轻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彼得和他在一起，说不定能渐渐的忘记那些不堪的往事，好好的生活下去。

　　所以他忍不住会多管闲事，会想要扶助他闯一番事业，想要让他独立、自强，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彼得的依靠。

　　可是他却因此而更深的伤害了他。其实，木易早已有了一番事业，早就比任何人更独立、自强。那年轻人只是不愿受世俗标准的束缚，他却错以为他是不懂人情世故。

　　商圈里打滚的时间长了，总是会忘记很多东西，那些他曾经发誓不会忘记的东西。难怪彼得与他越来越疏远。可彼得身边有木易这样的人固然好，却也不能没有他顾砺这样市侩的人。

　　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身上的痛苦也慢慢消减。顾砺叹息着直起身，回房间拿公文包准备离去，却听见外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回头，正看见木易拖着顾砺刚给他买的沙发往客厅走，看见顾砺，气喘吁吁的说：“你好些了？好些了麻烦过来帮把手。”

　　顾砺已经有些放弃要去了解木易了。他甚至开始把这一切归结为代沟。

　　磕磕绊绊总算把沙发挪到了客厅，木易指挥着顾砺对着窗户摆放好，然后招呼顾砺一同坐下。

　　顾砺本想离开了。公司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处理。更何况就算他心里已经不反对彼得和木易在一起，总还不至于到愿意和木易做朋友的地步。可鬼使神差的，他回神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和木易并肩坐在了沙发上。

　　“我刚发现，已经是下午了。”木易一幅运气很好的样子。

　　顾砺不知道下午有什么值得高兴。要他说，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只能联想到堆积过多的公务。

　　“我猜你肯定没在这里看过日落。否则你不会一脸呆相。”

　　顾砺实在不喜欢木易这样随便的言语，不过他也知道，这年轻人对他丝毫没恶意。比那些表面尊重，背地里下刀子的人好得多。

　　“曾听人提过。”顾砺随口回答。

　　木易脸上现出难过的样子。这年轻人实在太装不住心事了，什么都挂在脸上。照理说顾砺该喜欢这样的坦率，可是木易坦诚的都是些让顾砺有恼羞成怒趋势的事实。

　　比如，木易现在显然是在同情顾砺，而顾砺这样的人，一向把同情看作侮辱。

　　“我不靠美丽的东西吃饭。”他冷冷的说。

　　“丑陋的东西都伤胃，不适合你。”木易笑嘻嘻的说，可眸子里的那一抹忧伤还是没有退去。

　　身体不好，一向是顾砺隐晦的事，几乎没人知道，更是从来没人提起。这个不相干的家伙却没事就问长问短，实在让顾砺窝火。

　　“你知道我最喜欢看什么？”木易在那里自问自答，“宇宙的图片。那色彩还在其次，主要是那种感觉。言语难以描述。你看多了，就觉得自己很渺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重要。开心的事走丢了，生气的事找上门，都不再当真。”

　　他真得太像那个家伙。扎依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他是学天体物理的，说起这些多了很多让顾砺苦笑的术语。可能也正因为没有那么了解那些星星，木易在说起这话时，没有扎依那种玩世不恭和哀伤悲壮。木易眼中，“一切都不再重要”这事是令人愉悦的，让人解脱。

　　彼得和木易在一起会快乐的，不会再活得像个死人。

　　“我去倒杯牛奶，你要不要？”

　　感情这孩子还打算来点儿吃喝助兴？！顾砺莞尔，摇头拒绝。

　　木易离开后，太阳的脚丫踏进了海水里。水面上粼粼的都是金红色的光，浪花像玫瑰花瓣般卷曲着，埋葬了沙滩。这里的日落确实很美，正如扎依对他热情推荐这套房子的时候描述的那样。

　　顾砺在公司外面买公寓本是为了让扎依和彼得住，让他们可以避开世人的目光。所以他本不想买这套房，他不觉得扎依那有些忧郁的性格适合常常看日落。可他最终还是买了，因为彼得坚持。如今他很后悔，可也晚了。

　　顾砺心里又难受起来，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一难受，身上就难受，这几乎是必然的。他尽量不去想那些，是怕了自己胃疼时木易眼中的焦急和关切。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木易很久了都没回来。日头都落下半个了，他是去养牛去了吗？

　　“我在这里。”木易的声音忽然在他侧面响起。

　　那年轻人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双手支在身后，含笑看着他，就像在欣赏一幅画。顾砺的心猛地缩紧，半晌才回血。木易的眼神让他似懂非懂，却心生警惕。

　　不能再重复与扎依之间的那种纠葛，可是木易的眼神却又与扎依的不完全相同。顾砺不敢贸然的去反对什么，这年轻人表面看起来很随和，其实自尊心强的很，顾砺不想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冒犯他。可要是木易对他真有别样的心思，他总不能等木易说出口再拒绝。进退两难……真是个会找麻烦的小家伙。

　　“认真看，别想那些没用的。”木易似乎看出他在烦恼，于是轻声说，“你看那太阳多像一张越摊越大的煎蛋？我每次肚子饿都去海边看它。”

　　顾砺被木易逗笑了。这年轻人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能逗笑他的人。其实两个人也没差几岁，可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老了，而他却还如此的年轻。世界在他眼中，一定是另一个样子。

　　“别总坐地上。”

　　“没事，事实一再证明，我身体倍儿棒。”

　　顾砺瞪了他一眼：“我身体也曾经好过！”

　　木易跳了起来，一屁股坐到顾砺身边，伸手揽着他的肩膀：“这次可是你勾引我关心你的身体的！”

　　顾砺认输了。稍微和顾砺打过一些交到的人都知道，让顾砺认输难如登天。可顾砺在木易面前却一再认输，到现在几乎都快麻木了，会不会有一天，甚至成了习惯？

　　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他生平第一次很阿Q精神的对自己说。

　　日头落下去了。

　　木易满足的长舒一口气：“看了半天肚子还是饿。”

　　顾砺冷哼：“我得走了。你自己叫外卖。别老面包牛奶的……”

　　“礼尚往来！我都请你吃煎蛋了！你还想逃避责任？！”木易打断顾砺的婆妈。

　　顾砺毫不留情的站起身，挥了挥手：“支票已经写给你，够你吃一辈子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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