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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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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狄自然是不会帮我的。开口之前,我心里就已经笃定。
象他这样的人,不过是清客相公之流,平生不过是仗着一张嘴讨巧,从主人家嘴里哄些吃食财帛,最是没志气。如何肯开口说主人家事,断了自己生路。哪怕梦庐不是他的主家,但有道是天下权贵是一家,权钱相护自是常理。何苦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弱女,就坏了自己的好事。更何况窥到的还是这样的豪门隐私。稍不留意,或许就会惹祸上身。罢,罢,罢,一张轮椅且送了她去,从此两两相忘。我在心里默念祖狄要讲的戏词。没想到却听见祖狄细微的一句:“行。叔叔帮你。”
我飞快的抬头,满怀诧异的看他。他五官生得其实不算好,但诚如我前面所言,有一股清贵方正之气。这样的人,我赌的上限也不过只是从此我在祖狄面前,可以不忌讳本来的身份,做一朵小白花,求得一星半点的怜惜。
如果力借得好,或许还可以通过他另攀贵人。毕竟祖狄还是有才的,刚刚在桌上的图画里,我居然看见了那个人:高少爷与另一个成年男子的合像。九成以上相似的五官,十足十的气韵。让我在瞬间即可肯定,站在高少爷身侧的正是战海口中的高崇则先生:实力雄浑,财势深厚。若是能巴上高佬,我寻人岂不是更方便些。而这条途径,究目前看来,再没有比通过祖狄搭桥更合适的了。
可以出入富贵之家如进己户,可以让少爷折节前来只为陪他用餐,呵令主家佣仆毫不拘束。这祖狄可真不是一般的人哪。越是在这样的人面前,就越需坦诚,因为他们本是借势而为,心地卑怯。最欠光明,此等人,爹爹授我:远之则怨,近之则疑你有所图,最是难缠。所以我决定在祖狄面前先做一块透明的水晶。总之,象出身这种事,瞒是瞒不来的,索性说开了,若是愿意呢,不妨做个熟人,若是不愿,也早些撂开手,省得日后结怨。
我的泪一下子就淌出来。
小白花盛放在夏日木屋前的阴翳里,有一种柔弱细致的美。
“别哭,别哭。叔叔会帮你的。”祖狄连忙为我拭泪。
怎么个帮法,他没说,我也没提。别忘了,我才六岁多,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有抱怨,有恳切,却鲜有人能长篇大论的为事情的解决指出一条明路。所以我虽为妖孽,却也不愿被风吹之,且藏些拙吧。我于是在祖狄的呵哄下欢天喜地的破啼而笑,自己乖乖的坐在椅上,看祖狄把吃净的碗盘收进篮子里。
过不多时,那婆子果然推着一辆轮椅来。
“你家少爷可问过这轮椅拿来何用?”祖狄问。
婆子摇头,说:“少爷出门了,说是要下午才回来。”
“今天是做复健的日子吗?”
“应当不是。许是去见老爷吧。小姐且来试试这椅子,虽是少爷用过的,可还是真是好东西。”
精巧坚固,可升降,可仰躺。在上一世,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小孩子心性,忍不住左试右瞧好一阵把玩。祖狄站在一边,笑嘻嘻的纵着我。说起来他不过是才认识一天不到的陌生人。是我轻狂了,虽然蒙着张六岁女童的面皮,我也禁不住老脸一红。
“走吧。”我说。祖狄亲自推我出门,婆子挽起了篮子自回别墅。
山道蜿蜒,青瓦粉壁隐现青山绿水间,时有彩蝶扑落落立于枝头,数只鸟整齐的划破天际,飞向青山尽头。这般景色,与那一世并无分别。在这盛夏酷暑时分,从前的我早已去了别院泛舟湖上,甜瓜脆藕,白莲碧叶,好不快活。如今却只能如老妇一般,蜷居于独轮车上,由人推行。仿佛飞扬跳脱的青春在瞬间已离我远去,余下的唯有困窘。
我的头低低的垂于胸前,恨不能在这绿韵甜香中睡去。
岁月静好,醒来时我仍是英国公家待嫁之女,侧妃之位,宅斗无穷,学以致用,强过在这异界饱受煎熬,不知道娘现在如何?我的心尖利的一痛,从头顶到脚趾,硬生生被劈做两半。肩上那颗珠砂痣,似要撕破皮肤,凶猛的跳动起来。滚烫灼热,让我整个人如身处炼狱。这本是我期待的一刻,可是,为什么我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声音。那些曾出现在我脑子里的,闪过的白光,深情温柔的凝视,一个人伤心惆怅的声音,通通都消失不见。还没有人教过我回去的方法。我慌张狂乱的伸出手。
“疼,疼。”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说的两个字。
诸神降临,群魔退去。天地间重归宁静。树上的落叶扑簌簌自天空旋转而下落到我膝前。刚刚因看到美景停下轮椅跑到山边欣赏的祖狄的背影依旧挺拨。白色衫子,黑色长裤。论意境,远不如公子们峨冠广袖,衣襟飘飘如谪仙般动人。但胜在衣衫单薄,肌肉贲张,纹理隐现。原来在娘曾有的世界里,男子们竟都是这个调调儿。
可我再没感觉到任何异像,无论我如何拼命的呼唤娘,娘。娘不应我,娘不应我。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想。除却我肩上的那颗朱砂痣,在触手之时仍有痛楚。它仿佛是活的,在我掌心中如婴儿般轻轻的跃动。不,不,这不是幻觉。每一次跳跃都直达我四肢百骸。随着祖狄的一步步走近,朱砂痣沉沉睡去。
“怎么了,眼睛有点发红。”祖狄问我。
我声色不动的把手从肩上挪开,对他微微一笑。
“你这孩子。”祖狄的声音里有着轻微的怜惜:“如果不是你的个头,你的年纪,真会把你当做少女看待。”
他有意逗我:“知道什么是少女吗?就是花一样盛开的女子。我们兰兰,现在就是一朵小小的花蕾,终有一日会盛放在艳阳下。”
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放弃。祖狄说辞滔滔,可他不知道的是,在天朝有一个传说:那些遭到佛祖厌弃的女子,会最终在一次又一次痛楚的折磨中幻化成魔,红眼绿发白肤黑足,魂移魄散,从此游荡三界,再不得转世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