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12 ...
-
在每一个故事的开始,都会有一个温柔英俊的少年。
在我的上一世,那个少年叫关子豪。年方二十,是新鲜出炉的武状元。出身于文官世家,其祖为太祖朝的探花郎,其父亦为进士及弟,时任翰林院大学士,弟子遍布,清贵异常。而这还不算特别出色的,关家是世家大族,绵延百年,祖上亦出过状元,宰相。可谓是满门俊杰,文采风流。就是这样的人家,偏偏出了关子豪这个武状元,惊得爹爹连声喊:“异数,异数。”
那是一个下午,有满天流霞,府门外锣鼓喧天,吹吹打打,连我坐在这深宅大院里也能听得真真的。
是有人娶亲么?不是,丫头们欢天喜地的驳道:“是新科的武状元。”
插花巡游,最是荣耀。我可以想见街道两侧必是满布了人群,有人扔花,有人送果,有人连声喝采,还有人会也如爹爹似的连声惊呼:文武双全,文武双全。
他虽是武状元,可天下谁人不知,关家有子,九岁时已有满腹诗书。八步成诗,满纸锦绣,“这孩子将来是要做中状元的。”这是皇帝的考语。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为了我,去考了武状元。
“我必不负你。”他说。那天的阳光也是如今日一般织锦锻玉,报德寺高高的尖塔直劈天际,碧空如洗,有满天的绿意随着柔长的枝条一点一点洒在地面。仰头看去,他的脸变成了金色,唯有一双眼睛如墨玉般凝注在我身上。呆子,呆子。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可是除了报德寺佛祖开光,他几时又能找得到机会见我?这样些微的光阴,如流沙般泄去,亦是仟算万算得来的。终于遇见了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我已经不在那里了。我不但消逝,如今还要出发去寻找另一个故事的开头,在故事里,会有另一个温柔英俊的少年在等待着我。而我与关郎,从此两两陌路。隔开我们的,并不是时空,是家族,是利益。我放弃了他,去跻身于王爷的侧妃之列,他放弃了我,在我的婚讯传出之后,旋即与齐阁老府联姻。我们都不曾挣扎,都不曾呐喊哭泣。正如同流传百年的戏本里所传唱的那样:在每一个故事的开头,都会有一个温柔英俊的少年。
仅此而已,在繁花着锦的背后,是满布的荆棘。而陪同我们一齐前行的,从来都不是“若如初见”的那个人,那个人的微笑与温情,会被蕴贴的珍藏在心窝的某一处,并随我们的身体渐次冷硬。
当我想起这些,我不会流泪。我只是被阳光刺痛了双眼,不能不仰起头直视着天空。天空是一种令人眩晕的蓝色。
在同一片天空下,关郎可否安好?
想必已经娶妻纳妾生子有女,在南窗一侧,种几棵树,看游鱼看池。释卷于地,因为眼前的人比书中之玉更有颜色。
关郎,关郎。
我心肠陡硬,只因我已计算停当。
每天早上的晨练不是白走的。
清晨七点半,在山路间一个名为“岚垭”的地方,总会有两个仆佣,一人推着轮椅,一个手持杂物在山道间漫步。在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腿如常,另一腿却是空荡荡的只有裤管在晃荡。
少年的腿是必是新丧,因为他的脸上有一种如死寂般灰沉的气色,沾染在眉目眼底,梢带着连清俊的五官如冰刻般冷厉。而这样的人,其实心里头最是柔软。一朝情动,便是终生也不能忘的了。
这是早上十一点,客厅的闹钟咣的发出脆响,随之而起的,便是梵阳宫轰隆隆的钟声。从这里走到梵阳宫需要多长时间?我问,若是我推着轮椅,一路上说笑看景,必要花上半天功夫。或许还不止,这梵阳山风光秀丽,一路走看,山色绮秀各有不同,小溪蜿蜒,流水潺潺雪浪滚滚,驻足饮茶听涛亦是一桩乐事。
象我这样的贵族,越是无用事就做得越好。不知道那样的雅事他可喜欢?不喜欢不要紧,我可以学。学他喜欢听到的,喜欢用到的,喜欢看到与吃到的-----这是实用且必用的一招,当你想要某种物事或是人,必得究其所好精研精进。
所以四书五经才会有这么多详解,注解,及个解。若不是在书经的背后有荣誉金钱地位权势,哪会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涌去成名,亦或送死?
娘挖苦说:“把这一套把戏用在功名前程上,就是抱负远大,伟略雄志。可若是女人如此用心于男人,特别象我这样的女人,那就是狐媚,是不知耻。”
娘吃吃的笑着说:“好在我不在乎。”不在乎到看着,或是听着那些道学的理论反而觉得有趣。
我今日也是这般,不,在,乎。
六岁多的小朋友,抱着只洋娃娃呆呆的坐在花园长廊的长椅上,眼望着青山如黛,溪水如泻玉一般在青绿的丛林间穿行。
各类闲杂,正司职甚工:
花匠李大海蹲伏在花圃一侧,奋力和一窝杂草搏斗。不用说杂草下必有蚂蚁,虫子等物,才使得花匠在杀生与成佛之间左右为难。
而在花园左侧,秦妈与春娟正用力拉扯着床单,这两人一胖一瘦,一聒噪一哑默,做起活来倒也娴熟。雪白的单子被晾晒在粗大的绳子上,在阳光下散发着新鲜好闻的味道。
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有隐约的响动。那是厨子老周在挥动锅勺。蹄膀的味道很快飘浮在空中,而黄妈妈扶着花木的枝干慢慢的向我挪动。
黄妈妈七天前就病了,咳嗽,伤风。
孙女士粗通医术,张罗着刮莎,火罐,针灸。还拨了些杂草煮了汤药,黄妈妈在耳房昏睡数日,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听春娟讲,昨天晚上还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小个馒头。
黄妈妈病着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去看过。此时见黄妈妈扬着头满脸是笑的向我走来,我心里也略有几分欢喜。
黄妈妈老了,几天不见,她倒比素日老些,更老些。满头银发,脖子上阡陌纵横,脸上布满斑点,眼神昏浊,努力眯缝着,象是看不清物事。
见我跌撞着向她扑去,黄妈妈乐得张开手疾步快走。可她眼神不好,只顾着我,便看不见地上滚动的细石。一不留神就向着跌出,地上横放的一根圆木,本是花匠老李用来劈成竖条做栅栏用的,也不知怎么恰在这时候滚出。砰的一声闷响,完全来不及去拉扯,去扶的,就砸落在黄妈妈腿上。
眼看着黄妈妈象根春韭,一声不响的就倒落在地,殷红的血汩汩的沁出。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疾呼:“黄妈妈,黄妈妈。”
黄妈妈苍白着脸,喘着粗气应我说:“不怕,小小姐不怕,就是断了腿。不怕,乖孩子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