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晖兰

6、四、闻香

　　莫赞恩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便来回踱起步来。该不该进去？老者临走前的话梗在心里，让他有所顾忌。他试着把耳朵贴在门上，可屋里却半点儿动静也没有，静得有些诡异。站得累了，他索性背靠着门，在门槛上坐下。
　　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天色愈来愈暗，也愈来愈冷。莫赞恩搓着手取暖，忽然听到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一回身，门正好开了。若雪抱着小柚出现在门前。孩子头上缠着纱布，有少许血迹渗出，但呼吸平稳，看来是没大碍了。
　　“你……”莫赞恩刚想开口，就听院外响起一声吆喝——
　　“若雪姑娘出来啦！……”
　　话音未落，一众村民已如潮水般涌进院子，转眼将莫赞恩挤到角落，他只能远远瞧着若雪的侧影。暮霭下，若雪怀抱小柚的双手苍白得近乎透明。
　　小柚的娘从若雪手中接过熟睡的孩子，千恩万谢。若雪又将一包药交给她，叮咛道：“这是三天的用量，每日早晚两次，捣烂了敷在伤口上。倘若发热，记得来跟我拿内服的药。”
　　“是，是，多谢若雪姑娘了！”小柚的娘边谢边流泪。
　　等众人簇拥着母子二人离开，莫赞恩关上院门，回到若雪跟前。他盯着她苍白的脸色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话虽这么说，若雪的声音却不再像方才那般清晰，仿佛那短短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倚着门框，单薄的身子缓缓滑下。
　　莫赞恩冲上去接住。落进怀中的，是一具没有温度的身体。
　　“天哪，你怎会这么冷！？得赶快看医生！”他慌忙抱起若雪，跑进院子才蓦地惊觉：“对了，你就是医生……可这儿没别的医生了？现在怎么办？！”他慌了手脚，眼下这情形仿佛比他自己的问题更难处理。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怀里飘出气若游丝的声音。“让我泡热水……”
　　“热水吗？好，我去烧……”莫赞恩将若雪抱回房内，小心的放在床上。怕她冻着，便将两床棉被一起盖在她身上。
　　冲进厨房，莫赞恩瞧着古老的灶台傻了眼。
　　应该先生火吧……他想起身上的打火机，赶忙掏了出来。试了试，幸好还可以用……莫赞恩从未觉得如此侥幸过。从墙角抱过一捆木柴，他点燃一根塞进炉灶。等灶里的火旺起来后，又多塞了几根进去。
　　接下来该是水了……打开水缸一看，只剩小半缸不到。将水加到灶上的铁锅里，他盖上锅盖，提着桶到院子里打井水。一桶水打回来，锅里的水也差不多滚了。蓦地想到，若雪说要“泡”热水……那该有浴缸一类的东西了？找来找去，只在若雪房内找到一只大木桶。
　　大概就是这个吧……莫赞恩不敢耽搁，将开水一趟趟提进若雪房里，再兑上冷水调温，折腾了许久才将大半桶热水准备妥当。
　　回到床前，他隔着棉被轻轻推了推若雪。
　　“若雪，可以泡热水了。”
　　没反应。
　　他又推了推，抬高声音：“若雪，热水好了！”
　　还是没动静。
　　一探若雪的额头……要命了，简直比冰块还冰！再也顾不得许多，莫赞恩立刻将若雪抱到木桶前。衣服湿掉就湿掉吧，救人要紧。他一脚踏进木桶，抱着若雪浸入水中。
　　蒸气弥漫，仿佛置身于雾中。
　　莫赞恩不敢乱动，就这么静静的抱着若雪，望着她露在面纱之外的苍白容颜。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渐渐有了温度，双颊也有了血色。
　　就在他松了口气的时候，一抹淡淡的馨香飘过鼻端。他起初不以为意，以为是幻觉，直到满室蒸气都融进这股熟悉的异香，沁入心脾，叫他再也无法忽视这气息的来源……
　　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孩，他分不清这是梦境或现实。
　　若雪幽幽转醒。身体动了动，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背后传来异样的起伏，若雪欲回身时才蓦地发觉，自己竟如此贴近的坐在莫赞恩怀中！惊叫出声，她仓惶间企图逃离，却忘了自己是在水里。早已湿透的衣裙压得她一个踉跄，狼狈的扑倒在木桶边缘。一时间水花翻腾，淋了两人一头一脸。当一切归于平静后，蒸气弥漫的斗室内只余下那股愈发浓烈的异香，和两种截然不同的呼吸。
　　莫赞恩抹了把脸上的水，不禁莞尔。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惊惶失措的少女和“医生”二字连在一起。若雪背对他，双手扶着桶边，像是要将距离尽可能拉到最远，瘦小的肩头因呼吸急促而微微耸动着。这样僵持了许久，莫赞恩开始担心。
　　“你……还好吧？”他问。
　　“……嗯。”若雪用极轻的声音应道。
　　莫赞恩松了口气。至少他可以确定，她没有哭。应该只是吓到了吧？他想。和男子一同浸在浴桶里，就算都穿着衣服，就算他是为了救她，恐怕也不是这个时代所能接受的，更何况是平日连面纱都不肯取下的少女呢？想归想，他却仍是坐着不动，没有起来的意思。
　　不为什么，他只是很享受眼下的气氛。卸下医者的威严后，这个散发着异香的少女仿佛触及了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点。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隐约觉得，甚至于相信着，那支解惑的钥匙就在她身上。
　　“你这身香味是怎么回事？与生俱来的么？”他问。
　　若雪沉默不语。
　　好吧，那换个问题。“你究竟是如何给人治病的？怎会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浑身冷得像冰块一样？”
　　若雪肩头微颤，缓缓转过身来。她静静的凝视着莫赞恩，目光清澈如水，莫名的情愫在眼底流动。这不是第一次，莫赞恩想起在寒泉边，她也用相同的目光凝望过他，仿佛期待着什么，却又惧怕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蒸气渐渐消散，热水变成温水，温水又变成冷水。莫赞恩突然发觉，空气里的香味愈来愈淡，直到消失。
　　“原来是要泡热水才有香味的？”
　　他只是如此一问，并没指望得到回应。不料若雪却点了点头，轻声说：“是的。”
　　“喔……”莫赞恩此刻反倒不知如何接下去。虽然得到一个答案，但似乎没多大助益……
　　“莫大哥……”若雪垂低视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人，你会怕么？”
　　莫赞恩“噗”的笑了。“不是人？难道你是神仙不成？”
　　若雪摇了摇头。“我是半仙。”她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