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神龟虽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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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天时间，这一次再去那小山谷，里面已经无法再维持风轻日暖、鸟语花香的暮春景色，极寒气候终于占了上风，冰雪像死神一样张了斗篷，把这小小的山间盆地遮了个严实，沿途雾凇雪挂晶莹剔透，空气里裹着细细冰碴，行走中一呵气就是一团寒意拍在脸上。
物极必反，这里早先反常的温暖，如今地气混乱反噬，便比外部温度更低了数倍。
这一次团体出游老的小的人类非人类一行总共四人，来之前所有的周密计划全在预设问题的处理和以防万一的对敌安排上，万没想到此间气候变化如此之快，竟都将这最基本的情况忽略了。旁人倒都还好，天冷也不是特别在乎，唯独袁满肉体凡胎，身上还是眼下初冬时节的衬衣毛衫外套，自打踩上这方土地，便冻得手脚冰凉面色惨白。
他曾尝试实践老鬼新教会不久的隔空摄物，想着从家里取件羽绒服过来，却没成想这里灵气乱的互相干扰交织成网，法术使出去全都如泥牛入海，半点回音不见。袁满一筹莫展，见眼下暂时也没什么解决办法，便不愿让老鬼担心，只不做声暗自催动了内丹暖身，仗着这半年术法修为扎实身体底子也好，想就这么将就着扛过去。
谁知那内丹毕竟是老鬼的东西，他这边一动，那边立时便有了感应，老鬼扭头去看他，这才发现自家贤弟脸色不对，不由暗悔自己事前考虑不周，到了地方又急于赶路，竟忽略了袁满身体状况。
他过去握了袁满一双手，摘下手套细细查看，但觉触手几乎没了温度，手指上那道伤口边缘灰白，内里血色隐隐现了冰晶。老鬼吓了一跳，忙捉紧了将人按进怀里，一边暗暗祭起灵光助他回暖，一面压着怒气低喝，“怎么冷成这样都不知道吭声，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吧？”
吭声有用？总不能这么抱着走一路吧？袁满叹口气，扭头先交代前面停下来等他们的周弘和地灵先行探路，等支走了俩小的，这才笑一笑答他，“四哥别瞧着表面现象就担心，我到底是修道之人，又年轻火力壮，内里倒真没觉得太冷，就没说给四哥。”
“还嘴硬呢，瞧这脸上冻得僵的，笑比哭都难看。”老鬼闭了眼，一手搂紧了他，腾出另一只手来作法摄物，“就不愿告给我知道，也该自己料理妥当才是，来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不会自个儿找件衣裳来穿？不是教过你这个了吗？”
袁满没说话，等听到耳边连连疑惑忍不住就笑，“臣虽不才，失信君上的罪名可真不敢担，说了万事遵旨，当然要做到。一旦做不到，那自然是有不可为之处。”
“牙尖嘴利，你还有理了？”法术没成功，老鬼失望收了手，贴贴他脸颊，感觉温度回来了，便松了手站定埋怨。袁满笑着回他，“是是是，是臣错了，合该如实回奏了等陛下的示下。”他往前迈两步，又回头去看站着不挪步子的老鬼，用温热掌心握上他手掌，“您看，真是不冷了，四哥快别担心，天申都走得远了。”
“让他等着！”老鬼满不在乎，眯眼把这冰天雪地瞅了一圈，视线又回到了眼前人身上，“我这就给你个示下，你以为你四哥这三百年是睡过去的？”他微微阖了眼，摸一张符纸抖抖，手上指诀变换两下，袁满眼看着那符纸凭空消失，转眼一件大氅出现在面前，老鬼展开抖了抖得意递过去，“怎样？”
“竟能将灵符送出去，四哥怎么做到的？！”
“这是地宫里的东西，这三百年我足不出户，那里的东西都受我气息熏染这许久，联系自然也就密一些，纵是此间灵气混乱，真想拿也还是能拿到的。从前给你用的杯子碟子碗筷书画，不都是这么取得？只是拿这大件的，倒还真是第一次。”老鬼对自己很满意，看到袁满披上那大氅更满意，“这就暖和多了。”他端详着眼前的兄弟，忽然觉得晃眼。冰雪覆盖了这片世界，四下里白茫茫一片，那树梢上、草叶间，都是一簇一簇晶莹的雪片，人轻轻走过，就是扑簌簌一阵轻响。前日清浅的溪流凝成了冰，阳光一照剔透的发亮，里面竟还有一尾锦鲤，火红的鳞火红的鳍，映着日头分外的打眼。但再显眼也比不过眼前的这个人，他披着一身玄色的大氅，含笑站在这一片水晶天地里，长身玉立、眉目如画，乌的发黑的眼红的唇，一样样都让阳光镶了一层金边，镀上万分暖意，是这世上最耐看的一副模样。
老鬼笑眯眯瞧着，他家的十三弟啊，生的最是好看！
“四哥？四哥——”
“嗯？”
“臣能问问这东西到底是谁的吗？”袁满倒没注意那直勾勾的眼神，他一直低头检视这件衣服，此刻皱眉拎起一角，那大氅整面貂皮蓬松厚实，只是衬面有些不寻常，乃是用金线绣着连云文压了边角，内里几只凤凰振翅傲首，在缠枝花卉与云海火焰中间穿游，虽说通体金底金线不算显眼，可细看还是能看出究竟来。
老鬼难得尴尬，背着手硬生生转了视线，看左看右再看回来，撇撇嘴瞅了半晌道一句，“事急从权嘛，保暖就行问那么做什么？怎么了，你嫌忌讳？”
不是忌讳，是太僭越了好吗？特别是天申还在前面，这让他看见算怎么回事？袁满眉头打结，被老鬼伸手裹严实了径直往前去，“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倒是想让你穿我的呢，那不是从前地宫里无聊，练习法术的时候不小心给烧掉了嘛。再说这衣服虽说是你四嫂的，颜色式样却并不女气，又不是那桃红柳绿的模样，我瞧着穿你身上这不是不难看？再说我当年也没怎么见她披过，后来这不是一直樟木箱子里放了这三百年，你实在犯不着这么介怀。——行啦，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可惜那里没你的东西，都在涞水呢，当年我偷梁换柱，能把你换出来就不容易了哪还顾得上别的，反正现在四哥宅子里你的东西就是那几床陀罗经被，你要真不乐意披这个我就给你换过来，还是你更喜欢裹着被子走道儿？”
“……”
周弘看到袁满的时候稍有些吃惊，眼睛骨碌碌一转便想到必是自家皇父的手笔，于是又把吃惊的表情放大了一点，用来表现对他爹法术修为由衷的崇拜感叹。怎奈世事无常，待袁满又走近两步，他定睛看清楚了那大氅式样，立时便暗叫不好，心说这个机灵实在抖不得。这时再想装没看懂有点晚，他那面上表情三五秒内一变再变的，天又冷，硬生生把自己的面部肌肉给折磨抽抽了。
地灵对新生事物也很感兴趣，皱着鼻子过去嗅了嗅，一时大喜，流着口水就要扑上去，被周弘眼疾手快塞了一嘴彩虹糖拎到一边。
老鬼没理会他们这一番混闹腾，携了袁满的手径往那前面去。他们已经来到了那个小潭边，昔日那溅玉飞瀑眼下已经凝成了玲珑冰挂，潭边幽草汀兰也都像速冻处理过一样，一支支裹了霜华，玉刻冰雕的模样，清丽芳华依旧，馨香仿佛还萦绕鼻端，拿指尖轻轻一碰，却是清脆的弯折声响，花瓣随着冰晶坠落于地化作齑粉。
流水成冰与一般冰块不同，往往剔透如水晶，有赖这一特性，老鬼一眼便发现那瀑布后面居然隐着一眼孔洞，隐隐约约的，瞧着颇有纵深的样子。他将那洞口指给袁满，两个人小心绕过了冰瀑布探过去。周弘眼尖瞧见，扯了娃娃过来告个罪，走到两人前面。
那崖壁上的山洞入口不大，可容两个成年人并排而过，侧壁平整圆滑，地面锃亮泛光，显是被人细心打磨过。洞不深，前行十数步便豁然开朗，眼前是个空间颇大的石厅，石柱石笋石壁挂随处可见，由正前一眼小池天然分隔成两部分，一边紧靠山壁铺着稻草，瞧着像是起卧之所，另一边凌乱堆着些米缸水桶之类，大约是日常所用。
地灵跑过去翻吃的，周弘环顾四周很是意外，“这么简陋，莫非只是山间猎户歇脚的地方？”他本以为这就是那传说中的仙灵居所，或者和那兜帽人有些关系，却没想到映入眼帘是这么一处场景，精装修什么的就不想了，连基本配置都没有，稍有点法术的人都不会这么委屈自己吧，总会多少修饰下的。
老鬼唇角一勾，四下看了一圈问袁满，“贤弟看呢？”
“当然不是猎户歇脚之所，想想看这地方平时是隐在瀑布后，哪个猎户能到这里歇脚？”他四处走走，来到那小池边，“我怎么觉着这地方这么怪？外头还知道打磨打磨石壁，这里面居所居然全无改造痕迹，谁会这么不分主次？再就是……”他抬头看看洞顶，那里遍布着千奇百怪的石钟乳、石幔、石花，全都裹满了冰晶，闪闪发亮的，甚是好看。袁满指着那些造型各异的巨大霜花，扭头问老鬼，“这洞顶没有缝隙，怎么会有光亮？竟能把细处全看清楚。”
周弘闻言敲脑袋，的确，这洞里完全自然光线，和外面没有丝毫不同，方方面面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一切太过寻常低调，竟让他忽略了发光源这个重要问题。
老鬼微笑点头，随即教育儿子，“平日里说你毛躁你还不服，总自忖这么些年走南闯北，你都历练的什么？让你认你叔王为父，这么些年你连他的半分沉稳都没学到，更不要提别的，就这么点子斤两，也好天天在外头胡闹？”
这是怎么扯过去的啊？袁满在心内抚额，好在周弘挨训习惯了，低着头听完了这一套，抬了头就是一副自我检讨坚决改正的姿态，好学不倦地问他爹，“子臣驽钝，看不出其中关窍，还请皇父明示。”
老鬼哼一声，扭脸叫过了地灵，让他去寻这洞中地气核心所在，一时找到了，便过去站定了，退了腕上番菩提小扁数珠丢向空中，口中低语不绝，只见那数珠在空中慢悠悠旋转几圈，忽然就放出七色华彩射向老鬼脚下那方寸之地。一时之间，空气有形一样翻滚着，以那里为核心向四周震荡开去，所过之处和风阵阵祥云升腾恍如仙宫，洞中所有的粗糙简陋俱都不见。小池之上凭空现出亭台水榭画栋雕梁，琉璃为瓦檐角如翼，紫铜风铃挂在上面无风自动、铛啷作响，九曲竹桥袅袅婷婷清翠生烟，蜿蜒在已然冰封的池塘之中；原先的稻草地铺也换了雕栏朱帷，凤头帐钩坠了流苏，红木脚踏刻了图画，床褥是杭稠苏绣，一针一线细细描了梅兰竹菊四君子，床帏内里挂了荷包香囊，冷香幽幽典雅无形；另一边瓦罐水桶都已消失，换了整扇的嵌云母围屏立在那里，上面雕刻着河图洛书的典故，一侧是黄花梨木制的桌椅，桌上置着文房四宝，椅上摆着迎枕坐垫，围屏后面，隐隐约约露出美人榻的包金一角……
老鬼收了法术，将数珠套回自己手腕，得意看看左右往那边点点，“喏，头顶上嵌着几十颗夜明珠，能不亮吗？什么粗糙简陋，障眼法而已！”
哇！！！
皇帝陛下很牛叉，大家配合着加强这牛叉。
袁满微笑，“陛下圣明烛照。”
周弘低首，“陛下神乎其技。”
地灵惊叫，“陛下湖边有人！！！”
作者有话说第73章 神龟虽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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