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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雾里看花(一) ...

  •   雾气一层一层漫上来,不算浓,却充斥着每个角落,眼前像是罩了一层糯米纸,视野里的一切都定格在一个朦胧又梦幻的距离上,足以视物,却看不真切。

      袁满深呼吸,发现这雾气居然就真的有了些糯米纸的味道,有点酸有点甜,像是外送的冰糖葫芦上裹得那一层薄纸,入口即化,但不小心就会贴在上颚上,糊的难受。

      说起来,还是现今的日子方便,想吃什么都能吃到,一时吃不了,放进冰箱便可暂存。

      他想起幼时过节的光景,有次不知是哪家的命妇进宫,进奉了些家做的糖葫芦,红彤彤的滚圆滚圆,那冰糖晶莹透亮瞧着就叫人咽口水。赶巧他在太后驾前,撒娇卖乖的讨了老祖宗欢喜,得赏了两串,忙举着一路跑去找四哥。到了地方人却不在,说是给德妃母请安去了,于是只好等着,等啊等啊,等到迷迷瞪瞪被摇醒时,才发现天都擦黑了。四哥一脸好笑的看着他,给他揉揉脸上压出的红印子,转过身发作跟着的奴才,怎么能把十三阿哥一个人扔房里?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不迭地去找那糖葫芦,却只见到两串皱巴巴的山里红粘在桌案上。寒冬腊月的,屋里头炭火足,那冰雪一样晶莹的糖衣不久就化了一滩糖浆,摊在桌面上流出怪异的形状,有几滴顺着桌角滴下来,烛泪一样的,欲坠不坠悬在那里,一摸一手黏腻。

      糖葫芦没吃成,顺手还弄污了小褂,皇四子捏捏他因沮丧而皱巴的小脸,许诺再去为他找来。

      第一次带来的大约卫生质量不过关,他吃了以后闹了一天肚子,还害胤禛被罚了三天的面壁思过,后来送来的就好些了,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只听后来四嫂闲聊时说笑,谈到初入府时各种不习惯,其中一条就是过门当晚夫妻闲话,问及四阿哥日常习惯吃食喜好,却被夫君劈头问了句,“福金可会做冰糖葫芦?”

      聊这话题时四嫂还是一脸不解,只四哥似笑非笑瞟了一眼面露尴尬的他。好在他在这吃食上头往往喜新厌旧,没多久就又喜欢上了细软白嫩的云片糕,再下来是各种酥点果子,来来回回的,这每冬一两串的糖葫芦也就不那么显眼了,才算在四嫂面前少存了些许体面。

      再后来年岁渐长,银安殿起居八座,后花园儿女绕膝,慢慢也就端起了架子,更兼着公务益繁、案牍纷纭,这冰糖葫芦,便是有也不吃了。

      这么想着,感觉眼前的雾气又不像糯米纸了,就是糖葫芦的味道。

      袁满抽抽鼻子,越闻越像,隐隐的,竟听到白雾深处有了叫卖的声音。

      循着声音疾走几步,雾便浓厚起来,丝丝缕缕的流动在身边,经过时带起一个个乳白色的小小漩涡,到得最深处,能见度便只有一臂距离,是以等袁满终于见到了那叫卖糖葫芦的小贩时,他已经撞上了那辆载满糖葫芦的三轮车。

      这时袁满才确信自己是在做梦了。

      不是因为撞到了腿却毫无感觉,而是因为那个蹬着三轮卖糖葫芦的人,赫然长着一张他四哥的脸。长得像就算了,还是一身吉服冠带,云龙纹爬满全身,上缀十二明章、下踩海水江崖,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睛,手指上套着枚翠玉扳指,腕子上是那串番菩提小扁数珠。荷包小刀火镰哩哩啦啦一堆垂在腰间,弓身蹬着一辆破三轮,见到他便眯眼一笑,从车上微微俯身问他,“膳房新作的糖葫芦,馅子是用山药和豆沙细细调的,和从前的不是一个味儿,赏你一百串,我亲自给你送来,看你还辞不?”那语气声调欢喜雀跃里夹着执拗武断,容不得推辞的架势,和从前要赏东西时一个模样。

      袁满骇得一个哆嗦,刚想说这不合规矩,又想着御前伺候的太监侍卫都哪儿去了实在该整治,再就想到万乘之尊白龙鱼服的招摇过市太过荒唐,脑子里飞速转了无数个念头,才突然想到自己在梦里较个什么劲,不由暗暗失笑。

      可对面那位却不满意,眉眼弯弯的凑的更近些,笑眯眯问他,“我亲自送货,你签收完是不是要交快递费?”那cos快递小哥的皇帝陛下从车上下来,一步一步逼过来,手里举着几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正前五团五爪金龙随着动作活了一样张牙舞爪,“怡王快验货,验完谢恩,嗯,我也不要你什么,助我练功好不好?我们双修吧!”

      袁满往后退,面前的人神采飞扬兴致勃勃地追着问,“双修吧!双修吧!双修吧!”

      慢慢的退无可退,袁满一肚子火气也终于窜了上来,心想反正是梦里,再如此不成体统少不得就要不恭敬了,主意打定正要犯上,忽然就身后一空。

      他惊了一头大汗,睁眼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滚到了床边,半个身子悬在床外,被一边的老鬼一把勾住腰揽了回来。

      “梦到什么了?怎么一会儿偷笑一会儿冒汗的?”老鬼在一边支起头看他,皱着眉头端详半晌才又道,“我这睡得迷迷糊糊的一伸手,居然抱了个空,睁眼一看,你这快要掉下去了,怎么近日睡觉这么不老实?”

      “一言难尽。”袁满抹一把冷汗,起来倒了杯水灌下去,这才稍微平静了些。不知为什么,他这些日子睡眠质量出奇的差,一闭眼必做梦,各种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一些深埋心底早被他自己遗忘的片段被怪异地夸大,扭曲地提示着另一种真实。

      “别的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梦到吃了。”老鬼伸臂把他搂到身前,一下一下力道适中地给他揉捏头部穴位,边按边就笑起来,“真新鲜,怡王爷多大的人了,睡着觉居然咂摸嘴,这说出去谁信?”

      袁满小囧,心说梦里您那英姿我还没说呢,那更没人信!

      “不过是个梦而已。”他到底没再多说,拦了拦老鬼,伸手关了床头灯重新缩进被窝,黑暗里听到老鬼在身后问,“好点没?要不要再按按?”于是翻个身拉住那两只手一起焐进怀里,“没事了,三更半夜的,没得闹腾,四哥也紧着安置了吧!”

      再睁眼时天光已亮,袁满起床拉开窗帘,窗外悬浮着乳白色的雾气,开窗的瞬间争先恐后流进屋里。晨曦穿不透暗沉沉的天空,远处酒店的欧式尖顶孤岛一样悬浮在这片白色的海洋里,影影绰绰的只有个轮廓。

      又是个雾天啊!

      早餐时周弘电话问安,老鬼照例撇嘴,他还是觉得这种方式不够诚意,但经历过某些事情之后,少不得两害相权取其轻。

      电话里周弘汇报了关于暑假灵骨事件的最新调查进展。

      当时老鬼和袁满一攻一防配合默契,更兼着周弘端敏助阵,基本可以说是在一种围攻状态下,居然放走了瓮中之敌,这让皇帝陛下十分不快。痛定思痛后,少不了的战后总结,敌寇来路这一任务便交付了声称路子甚广的周弘。

      古人说术业有专攻,最是不假。虽说提起地涌夫人、紫电神将一众,皇帝陛下总是颇为不屑,但若论起搜集消息无孔不入来,却也无人敌得过他们。

      据他们传回的消息,这神秘人基本活动在华北一带,多年来京津冀蒙的奇闻诡事,常有他的身影显现其中,相比之下,其他省份虽偶见他踪迹,却鲜少惹是生非,想来是远离巢穴之故。其人本身信息不详,只从常见的穿戴来看,此人衣装式样少见,颇似古时曲裾深衣,这种服装兴自春秋战国之交,湮灭于汉末,故而此人约莫存于当时,又其口音隐约带冀北方言,想来该是古冀州所在,乡音难改,幸而十里音,百里不同俗,一一比对便发觉隐约似是燕赵中山故国。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怎么出了这么个东西?”

      周弘在那边回话,“更多的信息查不出来,这人行踪莫测的不好琢磨,只搜集到些修为路数、法宝招式的,侄儿总结整理了一下,给您发邮箱里了,叔王得空瞧瞧。”

      袁满点头挂机,想到自己今天一天的课,带着只背后灵晃一天也挺不方便,何况还是些数据、编程之类的课程,老鬼听着估计也无趣,于是过去和他商量,给了邮箱和密码让他留在家里研究那份资料。

      也不知是不是身边骤然少了一个人心里不习惯,袁满半天过的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坐在实验室里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考虑周全似的悬着一颗心。好容易挨到boss收拾了课件摸出车钥匙出了门,便赶忙掏出手机来往家里打电话,许是疑心生暗鬼,电话那头老鬼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古怪。陛下难得没唠叨,询问了一下午膳的情况,再就时令给出些饮食禁忌逼着他记住,很迅速地挂了机。

      怎么有点不正常?袁满握着手机纳闷,李庆毓抱着包凑过来挤眉弄眼地笑,“怎么了?一上午没见就想了?小满啊不是哥哥我说你,你这恋爱谈得可是有点太投入了啊!”

      “嗯?”袁满显然在状况外,看了他好一会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说,你再不动就没饭吃了,看看这几点了,当食堂你家开的啊会给你袁少爷留着饭!”

      “哦。”

      “哦什么哦,回魂没有啊?我说你家那位有那么大魅力吗看你这神不守舍的!”李庆毓一巴掌拍他脖子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眨眨眼,暧昧地凑近了些,“哎,说起他我倒想起来了,话说师兄上次发你的科普邮件你看没看啊?有用没?我跟你说你可得看,那可是温暖牌,我查了半天才找齐的。你们这跟别人不一样,更得注意……”

      李师兄后面的话袁满统统没听见,他终于想起来让他心神不定一上午的事情是什么了。

      邮箱,他给老鬼的那个邮箱里,最近一封邮件就是李师兄的那封温暖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雾里看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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