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九教魅影（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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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地面时已是黄昏时分，老鬼看看时间还早，细心在四周设了障，拉袁满坐到隆恩殿顶上欣赏日落。
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老鬼拨拉着瓦缝里的几蓬衰草，眯眼看着西边那一鞭残照，忍不住握紧了那只玻璃鼻烟壶。三百年物换星移，沧桑几度秋，泰宁山下的皇陵寂寞太久，竟感觉不到丝毫家国兴亡的黍离之悲。所幸，有至亲手足不离不弃，在他最孤独的时候回到他的身边。
“四哥”袁满新鲜够了手里的新玩意，扭头看到老鬼一脸的感怀惆怅，直觉的就不想任他一个人陷在昔年旧事里，于是随手扯了个话题来，“这次的事情，有头绪吗？为什么说不简单呢？”
老鬼正在专心感时伤事，闻言扭头看看他，微愣了一下随即温暖地笑起来。袁满的为人处世虽远不及祥弟在这个岁数上的机变圆融，可这关怀兄长的一片赤诚却是一般无二的。那颗心、那份情，任是再活千世也不会遗失的血脉相融，都随着他们曾经那些风动菖衣的花香满袖、莺啭蝉鸣的诗酒西楼刻在了彼此的魂梦之间，永远不曾忘怀。
他的贤弟啊！
于是微微一笑，携起他的手，遂了他的愿，放下了三百年山河破碎的浓重悲凉，认认真真和他聊起这次的事端来。
“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老鬼拍拍袁满手背，有些恨恨的，“本想和你求个来世兄弟，山脉水法、祭天法事什么的都做好了，却不想小四那个不孝子，平白的给我立了几个石像生，硬生生破了山陵的风水，别说兄弟相聚了，就转生都不可得。”
( ⊙ o ⊙)啊！
“这三百年孤寂乏味，我就独自吸取月华修习术法，直到10天前蟾宫近地，总算法力大成，可离开地宫法身重回凡世。——小四那个死孩子，别让我看见他，否则——哼哼！”老鬼唏嘘一阵，又恶狠狠发狠个痛快，才又道，“这次月相大异，让不少孤魂野鬼补了阴气，你们学堂里那个也是如此，不然凭她区区一个一载冤魂，哪能轻易进了那八卦阵？”
“这么说九教的八卦阵真的有效？”袁满明白过来，忙问，“您是说是阴气大盛引得丁倩回魂报仇？”
“冤死鬼本就不易往生，偏她又阴差阳错死在那八卦阵中，一年来给压得魂不成形积怨太多，这甫一自由确实有可能化为厉鬼。”老鬼沉吟着，又缓缓摇头，“只我听说她生时秉性纯良，按理不该如此不分轻重。方才我听他们说起这丫头言行，忽冷忽热的，似有可疑。”
“可疑？”
老鬼点头，“死的那两名女子与她并无那么大的仇怨，将罪不至死者逼迫丧命，此一怪；对人先加害后垂问，前倨而后恭，此二怪；我瞧着这架势，倒像是她被什么人控了心神，情非得已。”
“啊？”袁满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那不就是个现实版的聂小倩？”
“聂小倩？那是何物？”
袁满搔头，尴尬一笑下意识的就往旁边躲。老鬼看他那德行，猜出准又是不知什么传奇话本里的人物，倒也没拍他，只撇他一眼摇摇头，“你要是把这看杂书的心思放在正经事上，何至于在自己梦里被魇住？”
他这样语重心长，倒把袁满说的不太好意思，自己在旁边别扭半天，偷眼瞅着老鬼神色如常，才期期艾艾问了一句，“四哥，我……是不是让您失望了？”想是比不过前生那个听话懂事的小王爷吧？
老鬼怔了一下，瞅着他两眼端详半天，才大力拍拍他肩膀，“傻小子，别总想着和从前比，时移世易，哪是能比的？不管你是精是傻，总归是我兄弟罢了。——你要真心里过不去，往后只上进些吧！”他扶着袁满肩膀，微微抿嘴露出一线笑痕，语带欣慰，“你有这心就很不错，别吃心，四哥并没有失望，这十天来，四哥……很知足。”
是的，很知足。在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重见天日，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兄弟重逢，还有阿玛，二哥，上苍把这么多亲人及时送到了他的身边。老鬼不是个盲目信从命理的人，这一刻，他却只想虔诚地感谢苍天见怜。
“四哥？”
“我是在想，从那一天月华大盛，到今天整整十天，遇见了你、阿玛、二哥、二嫂……”
“二哥？！”
“就是那个李庆毓，不然你以为阿玛为什么要救他？”老鬼叹息一声，“上辈子未尽的父子情缘，这辈子再尽心也只是个补救，终归回不去。”
“那石师姐是二嫂？！”袁满已经诧异到极点。
“自然。”老鬼点点头，“二嫂是难得的好女人，论起修养仪范当年就是妯娌里面拔尖的，记得你还和我私下议论，太子虽没有明君之相，太子妃却端是一派母仪天下的庄重贵气。——如今这转了生，看着倒不像有什么大变。”
袁满纠结的却不是这个，他在发愁，“每一对夫妻都会生生世世做夫妻吗？没听说啊，那从前都是三妻四妾的，到如今一人只能娶一个老婆，可要选哪个呢？”
老鬼闻听哭笑不得，顺手一巴掌又拍过去，“亏你还是玄门弟子，怎么连这些都不知？”他遥望着天边，语调悠长遥远，“自然是他们两人前生求来的。人在临终前总会有点子执念，只要这人不是罪大恶极伏了冥诛的，而这愿望又不逆命理不伤天和，冥府往生司通常都会满足。——挺难的，要两个人的愿望互相对的上，比方说若是二哥想求来生连理可是二嫂不愿意，那也不成。”
“这样啊——”袁满点点头，忽然又问，“那四哥你呢？你许愿没有？不过不对啊——”他搔搔头有点发愁，“四哥三百年没有转生，那四嫂不是苦等了您好几辈子？”
“臭小子你发的什么愁，你怎么知道我许的愿就是你四嫂啊？”
袁满嘿嘿傻乐，“看二哥啊，我听人说爱新觉罗家都是情种。——也不知我临走想的是啥？四哥知道不？”
老鬼脸色黯了一下，看着天边那一线残光没说话。过好久才嘟囔一句，“你都不让我去看你，又怎么会告诉我你最后的想法是什么？”
这话袁满没听见。他昨晚熬了一宿，今天又折腾了一天，这会儿早累的靠着老鬼肩膀睡着了。老鬼侧头看看，小心动动身子把他的头托着放自己大腿上，细细看着他英挺的眉眼。忽然就想起曾经的某一天，14岁的胤祥不知怎的拎着壶酒爬到了书房顶上，引得院子里一众奴才大呼小叫的。等他回来扶着梯子爬上去，那小子已经喝得半醉，大着舌头嘀嘀咕咕啰嗦了半个时辰最后醉倒在他腿上。
小醉鬼膏药一样粘在他身上，叫又叫不醒，抱又抱不下去，他只得叫奴才送了凉被上来，抱着弟弟在屋顶上待了很久。具体多久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那天月明星稀，他抱着胤祥，看月华温柔覆在他的眉梢眼角，看星光在瓦当间流泻，看流萤在树叶间飞舞，然后鬼使神差的，闻着弟弟身上那淡淡的酒香俯下了身……
一吻之后，他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几乎是瞬间，他就把这行为归在了他们的棠棣情分上，胤祥还是小孩子嘛，幼时常亲的，他若无其事地说服了自己，淡淡的让它过去了。
到如今旧时重现，他才依稀记起，原来当年那个被他刻意忽略的夜晚，自己那情不自禁的举动里，竟已情根深种。
居然那么早么？他暗暗叹息，微微俯身，在满天星光里又一次吻上了怀中人的眉心。
臭小子，你最后的念想到底是什么？可有曾想到哥哥……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九教魅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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