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夕阳残红碎尽》契魂红释

2、第2章

　　朔源延在十二点结束了会议回到家，佣人早已睡下。硕大的宅子只在门厅处为迟归的主人留了一盏灯光。
　　他走过朔望的卧室，意料之中的看见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住过的房间。墙角摆放的画架上，还有一幅未能完成的雪夜图。
　　朔源延很欣慰，这个冰冷的儿子还有喜好的东西，比如雪夜。画还在卧室，儿子却已经离家了。是他亲自下放任务，将朔望从养病的暖床上拖起，推送到冰天雪地的C城中去的。
　　作为合格的国安局长，他一点都不后悔将这个任务派给朔望。因为朔望每次总能最完美的完成任务。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心痛不已。
　　心痛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选择相信。

　　柳言真与朔望来到C城有两周了，加上之前他们在A城作恢复训练的时间，离选举只剩下屈指可数的七天了。
　　在这种关头，言真却隐约觉得不对。朔望除了每天固定的调查与资料收集，其余时间都在发呆和睡眠。他开始还以为是朔望身体尚未恢复，毕竟参与生死搏斗那么多年，虽然大伤小伤不少，这种毁灭性的打击还是第一次受到。
　　可是渐渐的他加深了疑惑。朔望的警觉性没有改变，但是他的反应回不到行动上。比如清晨，本该睁眼的瞬间就完全清醒，但他却需要好久才能自主的支配身体。再比如走路碰到绊，原来的他能在身体倾斜之前就调整好重心，根本不会让别人发现他一瞬间的趔趄。而两天前，他们相识以来，朔望第一次摔倒，摔得很难看。
　　言真脸色阴郁的回想最近的一切，正好朔望结束对地形的考察回来。他刚刚步入出租屋顶层的阁楼，一块腐朽的地板不堪重负突然断裂，弹起在他左脚之前。言真在地板断裂瞬间就发觉了，也没开口提醒。
　　出乎意料，朔望的身体失去控制，眼睁睁的向着早就发现的危险踏了过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朔望从惊讶到惘然，再到最后的阴郁，一双金瞳失去了光泽，他沉默的从尘土中爬起。
　　他抱着双膝，头埋在臂弯中，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言真有些慌了，关切的靠过去,慰问的话尚未说出口，他就凝固了表情。他听见平时一贯冷酷坚强的朔望说出了违背特工精神的话。
　　“我……好怕啊……不想再死了……不想去了……”
　　言真愣住了，表情渐渐扭曲：“朔望，你还算是‘鹰’吗？”
　　朔望没有回话，只是抽颤着身体，不多时，竟然抽泣了起来。
　　言真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坚强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违背特工精神的一天。失望与怒火交杂，他忍不住狠狠将朔望掀翻在地，转身离开。
　　朔望单薄的身体倒在地上，柔软的腹部正好撞上地板突起的尖角。如果他闷哼一声，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毕竟是他，在最脆弱的时候也惯性地将剧痛憋在口中，不曾泄露一分一毫呻吟。因此言真并未发现他的伤势。
　　朔望面朝下趴在地板上，眼神沉静，方才的撞击断裂了肋骨，好死不死地扎穿了脾脏。或许别人抢救及时还能存活，可这对于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
　　言真痛恨贪生怕死的人，在判断朔望无法完成任务的同时便拨打了密线，直接联系上部长陈滔。简洁明了的汇报上事件后，言真咬牙切齿的说道：“澜月申请天月退出行动！”
　　听着频道另一段传来的少年血气方刚的话语，陈滔当即果断下令将参与<覆舟行动>的天月-澜月组合替换为碎月-琉月组合，并与国安局长朔源延取得联系，同时还联系上基地密处的医疗班。
　　“如何。”屏幕上传来朔源延冷清的声音。陈滔严肃道：“天月身体已达极限，必须更换。”
　　“是吗，允许。”陈滔看不见朔源延的表情，也无法从冷酷的声音中听出什么，但他却知道，这个人一定很悲伤。因为那个人“又要”死了。
　　“澜月或许并不适合天月，让天月重新选择搭档。”
　　“是！”陈滔应道，随即又拿起话筒，按下一串数字，“转接‘密巢’。”耳机内传来机械音，很快，经过处理的安杰的声音响起：“部长，什么事？”
　　陈滔内心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准备好，他需要新身体了。”
　　频道另一半传来长长的沉默。“让他回到本源人格中吗？”
　　陈滔略一思索，答道：“允许，毕竟近来没有他的工作。”
　　“是吗，部长，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安杰挂断了线。
　　陈滔是何许人也，又怎么听不出安杰话语间的苦涩与哽咽。安杰他们都是知道内情的人，会有如此反应并不奇怪。他还记得刚刚事发的时候，莫神悲端着手枪失控得冲破重围想要杀死那个人的场景。
　　他记得当时上级发来指示时朔源延的话语，他一贯古井无波的语气头次出现了嘲讽。
　　“他多活一天，我们就必须多痛苦一天。为了这国家，他必须活下去，所以我们，也不得不承受来自良心的痛苦。”
　　这时朔源延的声音又传了来：“我们的‘鹰’还不成熟，这是非常危险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你的部下，他们出问题是你的责任。管理‘鹰’不是我的本职，但关于刑罚多少还是知道。要是放水，后果不是你可以承担的。”
　　“是是是，我知道了……”陈滔苦笑着摇头，在刑罚上面，他可是从未放过水。
　　言真断了通讯，才想回头看看自己搭档。不料他这一回头，却彻底呆住了。
　　朔望费了很大力气才扶着墙站起来，身体在剧痛下微微颤抖，一张精致的脸惨白到面无人色。注意到言真在看自己，朔望抬头，绝美的笑意一点一点绽放开来，却再抑制不住自己，开始剧烈的咳嗽。刺目的鲜红从唇角滑落，湿透了衣襟。
　　言真惊讶道：“你……受伤了？怎么会……”
　　面对他迟钝的关心，朔望微笑着伸出食指，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和你在一起有几年了，我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一天会分开。我是克隆体，这具身体坚持不到那么久，所以不要担心……不是你的错……”
　　“你在说什么啊？”
　　“能活到现在很满足了，”她的身子如同风中落叶，颤抖不止，“我的本体……朔虹彻……在极其机密的地方。你要求部长，他会带你去的……拜托了，后面的事都靠你了……言真，要说再见了……”
　　言真看着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然后他口中的血突然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缓缓滑落的身体。

　　“七点了。”陈滔看了看腕上的时间，喃喃自语道。按计划他应该去探视自己的部下。直接开车到496医院后门，经由严格的审核后进入C区，在4楼见到了正在进行全面检查的柳言真。
　　陈滔支开所有人，留下言真与他独处。“没有估算好朔望的衰竭时期是我们的失误，因此你对搭档出手一事暂不予追究。另外，你需要另外挑选一位搭档，至于资料相信你已经阅览完毕。不管你怎样尝试配对，都必须在一个月内决定最终搭档并进入磨合期。”陈滔冷着脸等待对方的回答。
　　看着少年平静的侧脸，直觉他没有进行思考的陈滔皱起了眉头。“怎么样，已经决定了吗？”
　　言真没有回答，一味地沉默着，碧绿的瞳中没有任何光泽。
　　知道了先前发生的事，陈滔虽然不满自己的部下还会受到情绪影响，但也颇有耐性的等待他说话。“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想好了随时找我要人。”他拍拍少年的稚嫩未去的肩膀，转身向门走去。手刚搭上冰凉的门把手，身后便响起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声气，低沉而坚决。
　　“我要朔虹彻。”
　　陈滔吃了一惊，控制住惊讶的神情转身。
　　“我要朔虹彻，朔老板的儿子朔虹彻，躺在秘密病房的那个朔虹彻。”言真严肃的表情告诉陈滔他是认真的。
　　“不用担心，这是朔望亲口告诉我的，并没有泄露机密，所以请把他给我。”
　　陈滔默默注视着他。
　　犀利的目光并没有给后者带来度日如年的感觉，言真脑中只徘徊着一个念头——朔望交给我的事，我一定要办到！
　　终于陈滔收回探查的目光，轻轻叹气，手上用力按开了门柄。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