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醉》周郎一顾

1、第 1 章

　　柳菁华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又是一年冬天了，你真的不回来了吗？微不可闻的呢喃被融化的雪花浸湿，最终无迹可寻。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自己还有没有那独钓寒江雪的心境呢？
　　“小姐，暖手……”丫鬟如烟怯怯地喊了声，看见小姐扭头时脸上淡漠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紧，又到“发作”的时辰了。菁华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没有看见如烟担忧的面庞，也装作没看见在她手中轻颤的暖手，轻盈地绕过她，进了书房。只留下如烟一人愣愣地注视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辜沐鸿，辜沐鸿，辜沐鸿……白纸黑字，一笔一笔如刀般刻在菁华的心头。不见血，无硝烟，却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恨不得即可随了她去，就算地府暗无天日，惨绝人寰，也好过在世间残喘度日。辜沐鸿，我恨你……当天为什么非逼我做下那个承诺？你知不知道活着，满载着你的回忆，耳边还有你的甜言蜜语，鼻尖还有你的香气，为什么伸手却不可触及？为什么偏偏阴阳两隔？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渗进未干的墨里，模糊成一片。
　　“小姐，老爷夫人来看你了。”门外又传来如烟怯怯地声音。自从经历过那件事后，大家仿佛都变了，如烟再也不敢和自己随意说笑，爹和娘亲也小心翼翼起来，高深莫测的脸上有时遗憾，有时欣喜，有时惶恐得避之不及。
　　是自己变了吧，那个温婉标致的柳家小姐，如今狂躁易怒，敏感多疑，时哭时笑，疯疯癫癫。外头那些不堪入耳的谣传……狐妖……附体……柳菁华扯出一抹笑容。一切，只不过因为一段孽缘。若说真有狐妖，也该是辜沐鸿吧，那个妖精，迷走了自己七魂六魄，只剩下一具悲伤的行尸，不知所以。
　　门开了。白发苍苍的柳氏夫妇先后进来，看见幺女又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不禁又气又急。瞥见桌上满纸的“辜沐鸿”，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名字她也写得？柳菁华仿佛回过神来，急急地收了满桌宣纸，请爹娘落座。柳大人讳扶，本为匡扶社稷之意，祖孙三代太傅，两届探花一榜眼，是名副其实的书香世家。柳夫人也是大家闺秀，自幼熟读诗书，三从四德，堪为妇女表率，早被封为诰命夫人。柳氏夫妇晚年得了这么个幺女，十分宠爱，甚于其兄长姊姊数倍。兼之幼时便表现出贤良淑德，谦恭礼让，无一不让柳氏亲戚和朝堂官员欢喜。连皇帝都早早留心，等她再长大些好让哪个皇子娶过门。未来已经注定，人生之路仿佛也看到尽头，却没想到，只区区两年，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那个桃花开得正艳的早晨，再也回不来了。
　　正轩二十六年，柳菁华年方十四。皇上召入宫，同皇子公主共赴学堂。太傅是柳大人。皇上怜爱九公主无人伴读，闻太傅之女菁华有文姬之才，洛神之貌，特招伴读。九公主年庚十七，正值花开未嫁时。
　　五更天，柳菁华随父入宫。一如侯门深似海，何况青瓦朱墙的皇宫。同窗只得三人，两个皇子一个公主。这时菁华才明白，皇上害怕公主跟他们谈不拢，才找了她这么个伴读陪公主聊天解闷。那个初见的清晨，是永远也忘不掉的。书房很大很明亮，上位是太傅的书桌，下面四张书桌并排，笔墨纸砚俱全，皆是皇家器具。四张桌椅陈设一模一样，凸显出一视同仁的风格。菁华心中淡淡一喜，名为伴读，实则收拢太傅，自己倒好利用这机会多读些书。两旁书架上整齐陈列着古今书目，扫了一眼，有些自己没找到的绝版藏书，倒也在情理之中。抽出一本在手中细翻。只见阳光透过窗子软软地洒在地上，金黄地笼罩着一片新绿。些许的雾气尚未散去，光透过来，一束一束，窗外的桃树上只有淡色的花骨朵。春天，万物生长。真好。菁华呆呆地注视着外面，恍了神。突然一个阴影遮住了视线。抬头望去，一张粉妆玉琢的面孔映入眼帘。菁华作为一名女子，一名名动京城的女子，自然有点心高气傲，却没料到这张脸，尤其是那双玩味的眼睛粉碎了自己的傲气。你可以说她不美，但是那不可忽视的存在感充斥着周围的一切生物。这就是皇家女子和平民的区别？那双眼有些狭长，甚至有些像单眼皮，不过亮晶晶的，好像洞悉一切；眼珠黑白分明，甚至能看清自己在里面的倒影，薄薄粉红的嘴唇很性感……菁华猛地回过神来，那一身镶了金边的素色衣裳已经说明了一切。“民女参见九公主……”盈盈下跪，却不料一双手托住了自己。只听柔软却不容抗拒的声音传入耳膜：“无需见礼，咱们是同窗，今后还要互相学习才是。”菁华没有敢抬头，只福了一福，低头立于身侧。心道她只说是同学，可见又给了我三分尊严。这时听到那声音又道：“你们回去吧，去催催二皇兄和五皇兄，时辰也不早了。”又听到一些人领旨告退，窸窸窣窣地好一阵才完。菁华感到自己的脸很烧，心跳得有些乱了节奏。第一次见到九公主，很兴奋吧。莫名地觉得皇上这样宠她是理所当然的。尤其是那种气势，不像皇帝那么肆无忌惮，倒像春风化雨，却又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大人谦恭地对九公主行了个礼，道：“请公主稍等，两位皇子来我们便开课。”九公主不疾不徐地还礼，道：“一切凭老师做主。”菁华这才微微地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少女。她仿佛也感觉到了，回过头来冲菁华一笑，和煦如窗外阳光。菁华不知所以，只回了一个最灿烂的笑容。那九公主一愣，笑容越发深了。
　　柳菁华心中想着原来皇上宠的不是刁蛮公主，那自己应该不会被莫名其妙地欺负吧。无意看到柳大人递来严肃的眼神，心中不觉一凛，自己怎么把那一套无懈可击的礼仪给忘了？居然还傻乎乎地冲公主笑！
　　良久，两个皇子姗姗来迟。只略略向柳大人拱拱手，便算行过师生之礼。菁华看着两个皇子耀武扬威的样子，尤其是看自己的不屑的眼神，当下心中一嗤，这便是天下最大的纨绔子弟吧。当真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不由得多看了旁边的九公主一眼，这才是皇家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