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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外一:初相遇,终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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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君记得他第一次遇见太子妃的场景,不,那时候她还不是他的太子妃,她是漠北的公主流月。而他,只是恰巧走得偏北了一些,一不小心就偏到了漠北这个国家的边境。
漠北的风沙很凛冽,古书中记载的一点儿也没错。锦君捂着胸口匆匆看一眼身后卷土而来的沙土和雪粒,心里有些焦急。前些日子在边界出巡时,遇见一帮黑衣人,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不像普通盗贼,倒像是专门为索命而来。适才他轻敌,胸口被刺了一刀,这已经在冰天雪地黄沙狂虐的地方奔走了好久,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把命落在这儿的。
这绝望的想法刚冒出来,就隐约听见有人赶马车,“驾”的一声,像是惊雷过后的一阵闪电,混沌的天空哗的一下露出光亮来。他觉得他似乎还可以接着活下去,如果,他们伸手救他的话。
茫茫沙雪中见着一辆马车,速度着实不慢,他未多想就招手呼救,也不知对方在这肆虐的风沙中是否听得见。许是听见了,不然这马车也不会急急停下。他只觉得一双手正拼命将他往车上拽,思绪就模糊了。
隐约中听见一人不满的声音:“公主,我们如今也是逃难之人,你——”
“浣纱。”一声轻斥,又多了一双手将他拉上车。
只听见马蹄哒哒的声响,这又开始启程了。
锦君一觉醒来时,睁眼就看见两个女子站在床榻边,一个面容清婉柔和,一个则显可爱活泼。那清婉的女子正将帕子在水盆里沾湿,然后拧干在他额头轻轻擦拭着,而那活泼的女子则睁着大眼睛直愣愣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怒气,似乎还为自家主子救了这累赘而生气。
“看什么看,都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了你还看。我家公主是这大漠上的神医,你这点儿伤还难不倒我们。但是我们很赶时间,所以——”
“浣纱。”一声轻斥,叫做浣纱的婢女乖乖闭上嘴巴,大眼睛却还透着不服气。
倒是那公主含笑走来轻声问:“公子可是觉得饿?”
“有些。”锦君坐起身,有些不好意思。
“浣纱。”公主轻唤。
“奴婢知道了。”浣纱没好气的看一眼锦君,退下准备食物。
“隐约听得刚刚那位姑娘叫你公主,不知……”锦君的声音忽然断了,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叫我流月便好,尊称了公主反而会招来祸害。”那女子倒是很平易近人的,没有丝毫公主的娇怯和高傲,“我看公子不像漠北人士,不知公子你来自何方?”
“在下来自南方国家,路经北方边缘,误入漠北,不幸招贼人追杀,幸得公主相救。”锦君握拳以示感谢。
流月听罢,微叹口气,起身倒了一杯水端来给锦君:“公子先喝口水吧,睡了这么许久,嗓子定是干极了。”
她虽然说话静静的,波澜不惊的,但是锦君总觉得她眼中藏着什么忧伤。作为一个刚刚才熟悉的陌生人,有些东西是不方便多问的,于是,他缄默。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吧?
又一日夜晚醒来,第一眼看见窗外悄悄照射进来的月光,第二眼就看见那个肩膀上镀着月光的她,作为一个国家的公主,她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真的算是折尊了。锦君起身为她铺上一件袍子,迎着月光,看见她紧锁的眉间和眼角的泪痕。她是怎么了,在梦里都这么难过。
吃午饭的时候,浣纱一直在暗示流月。
一时她说:“公主,咱们银两可不够了。”
一时她又说:“公主,那些首饰也当的所剩无几了。”
一时她说:“公主,再过些时候,我们可连马车的费用都付不起了。”
一时她又说:“公主,我们已经停了两天了,不能再停了,必须马上走。”
一时她又……
流月不动声色的吃饭,直到浣纱说的停下来,她才淡淡道:“我那里还有些首饰,你待会儿拿去换了银两来,还有,我这些天赶路太急,胸口不舒服,再歇息一日便走。”
浣纱知道这是借口,公主哪里是胸口不舒服,明明是这个不速之客拖了她们的后腿,她一恼,嘀咕道:“您的首饰可都是漠北的精品,我去一当就会被人认出来,您是怕别人找不到我们么?”
“浣纱。”流月轻斥一声,紧着咳嗽两声,眉间蹙的更紧了。
“公主……”浣纱心疼道。
吃过饭,浣纱退下,屋子里又静下来。流月似乎终于忍不住,开始轻轻讲起自己的事情。
“即便你只是过路人,你也该觉察到漠北境内的狂躁。近日□不断,这是源自漠北政权的倒塌。我虽为漠北的公主,如今也不过是个逃亡者。我的父皇,我的母后……”她声音有些颤抖,但是依旧说了下去,“他们拼命护我逃了出来,如今生死不明。父皇和母后都嘱咐我说,即便他们没了,也不要为他们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不想我活在仇恨里,不想我一生被仇恨蒙住双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母后交代我千万不要去南方……”流月说到此,抬眸看一眼锦君。
“不要去南方?”锦君疑惑道,“南方国家安定,并不会有害于公主你啊?”
“有些暗涛汹涌,普通民众如何看的出来。”流月轻声道。
“普通民众也许看不出来,但我不是。”锦君认真道,“我乃仪德太子,并以太子之位担保。”
流月眼光有些黯淡,许是听及这也是皇家儿女,并见其还有伤势,所以觉得身在皇帝家,也非什么好事罢!
他终于安睡了,因为听了她的身世,也因为说了自己的身世,所以,他觉得轻松了,自然了。
他再一次醒来时,她伏在床榻边睡着了,于是他就静静的远远的看着她,直到他微一动身,她便醒了,于是含带歉意道:“你醒了如何不叫我?”
锦君的心顿时柔了几分,又不知如何应答,于是只好默不作声。
“来,起来靠着。”流月扶起他道:“你的伤口该换药了,我是打算等你醒来的,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她说着,就拿了药和纱布过来。
“我……自己来。”锦君道。
“公子不必拘礼,你是伤者。”流月说着就轻轻将他胸口的衣衫移开,谁知门“吱呀”一声打开,浣纱风风火火进来,一声“公主”还没出口,见着这情景,红着脸又将门“吱呀”一声关上。明明知道是浣纱误会了,但是流月的脸还是忍不住升腾起红云。
她素手轻轻在他胸前涂抹着药水,生怕动作重一点弄疼了他:“该缠纱布了。”她提醒他。
于是他微微向前倾斜身子,她一手拿着纱布按在他肩上,一手将纱布绕过他的腰。距离近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锦君微微低头,看见流月长长的睫毛颤着,鼻翼的呼吸轻柔的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他心里一热,忽然脱口而出:“你愿意去南方么?”
“南方?”绕在他身后的手停下来。离得这么近,她的脸在他肩膀处顿住,他却看见她头上的流苏因为战栗在不停的抖动,“那里,有什么呢?”
“那里啊……有很多好看的花儿,有淙淙流淌的小河水,空气一年四季都是温润的,即便吹起风来,也不会这样沙石漫天,倒是会吹出许多花瓣来。”
“这是南方么?”她低低问了一句,唇齿间的气息落在他肩膀上,“怕是没机会呢。”她继续缠着纱带。
“倘若我娶你过去呢?”他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她正在绑结,忽听此话,手上一慌碰着他的伤口。
他倒吸一口冷气,疼得说不出话。
她刚刚红了的脸颊还没褪尽,这红云又覆盖上来。
就这样,他带她回了洛安,那个国泰民安,遍地繁花的国家。他封她为太子妃,此后再不多看一眼其他侧室,她虽不及万千宠爱在一身,也是百般宠爱于一身了。再加上性格温润,少不得受其他嫔妾的欺负捉弄,他回府发现了便处置那些女人,他若是没发现,她也不说与他听,仿佛得到这么一个夫婿的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伤害,都不算什么。
有他,就够了。
那是活着的想法。
可是后来,她离开他了。
他一转身,再回来,她就离开他了,再也不会对他笑,与他说话。
他最后一次看见她时,她伏在那案上,嘴角有血丝。浣纱在一旁的哭泣让他心烦,他什么都不想听见,只想听她一个人的声音。听她轻吟,听她含笑的声音,听她的笑,听她的呢喃,她的梦呓……
然而,她只是仓促的将一个金镯戴在他手上,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就这样去了。
他爱她,爱到骨子里,所以后来,很多年以后,他遇见了一个长的同她十分相像的女子,他也止不住的想关心保护她。但是,她当然不是流月,她自然不能是。
于是,流月,终究化作一颗孤寂的弯月,映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