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姐妹 ...
-
两年后。
当日苏誉为取小公主的救命鲛珠亲伐姜国时，留了慕辰领部下亲军守在陈国都城以保证后方安定，等新一任的陈王得胜搬师回朝后，就拜了慕辰为将驻守北地边防。三月中旬，却是一年一期，驻边的将领回朝启事的日子。
战事虽平，战前陈王遍延九州名医术士为王后看诊的一道矫诏却余波至今未息，这一年间至陈王宫室自荐的医生或是秘术师络绎不绝。以叶蓁的个性，如今鲛珠既得，寻常也不会再有人来将她当胸捅个透心窟窿，起死回生之事本就希望渺茫，对于看病喝药配合治疗也就没了多大热情，回回不过隔帘与医生应答几句，倒常要慕言事先哄个半天，再以强权压迫之才能实现。
因此这一日叶蓁又屈服于夫君的淫威之下，照旧歪在纱帘之后漫不经心召见那新来自荐的术士，心里盘算的却是天气晴好，下午要缠着慕言去那草场上骑大马放纸鸢。帘栊随风飘拂，隐隐绰绰看见立在堂下的身影娉婷，身形像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静立了一刻，秘术师边微屈膝行了面君之仪一边唱诺：“陈王，王后。”话音方落，慕言与小公主都颇觉有趣的挑了挑眉毛，只因这姑娘的声音与小公主的嗓音近乎一模一样。若非陈王后此刻正坐在身边，一头青丝正覆在他肩上，慕言看那身形亦似，几乎要以为是叶蓁扮了术士模样来调侃于他。已经走神到是不是这秘术师还兼通口技，小公主颇感兴趣的起身拂开了帘幕，同一时刻堂下静立的姑娘忽然趋前几步到御座前三尺的地方，一面撩起面上轻纱，露出含笑的面容。殿中一声不知是谁轻轻吸气的声音，小公主亦瞪大了眼睛。
纱帘内外，立着的两个姑娘纵然神情气质有异，五官身量却有九成相似，第一眼小公主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立在梳妆镜前。看到王后的容貌，那术士面上虽仍平静带笑，眼中却是掩不去如释重负的喜悦之情。而叶蓁初时只是惊异，渐渐眼中透出了然和惊喜之色，方欲开口，对面的姑娘已截下话头，说：“是，我是叶菀，阿蓁姐姐。”顿了顿又道：“此生我们终不是缘悭一面。”
她是叶菀，除了卫国王室成员，世上无人知晓她是老卫王最小的女儿，文昌公主叶蓁唯一的妹妹，因她的母亲是药圣的亲妹。那个名唤百里月的女子年轻时总女扮男装，以其兄的名义行走世间治病救人，兄妹名字同音，是以天下人皆不知药圣百里越年少时白衣翩翩贵公子的形象，一半其实是个笑容亲切的美人姑娘。偶遇微服的年轻卫王，春风一度后未来的药圣姑娘第二天就飘然远行了，发现自己有了王室的骨血也只是修书一封告诉了孩子的父亲，你有的是个女孩，叫做叶菀，与你卫国王室，最好不要有什么关系。故而叶菀只由母亲一人教养，自出生之日起就养在深山书楼里，从没有见过父亲的样子，破国当日亦不在卫国境内。15岁及簈时一封密诏，她算是有个公主的身份，不过喜欢跑下山当医生的性子，显是十成十随了母亲。
容颜酷似又从未谋面，小公主在叶菀开口前已猜出了她的身份，乍见亲人自然欣喜，只觉得有千百个问题想问她。正预备拉着从未曾谋面的妹妹从长计议，忽然竟有一个人从外间闯进了宫殿。白衣的身影扑进来一把拉住叶菀的胳膊，尚在粗声喘息，就断喝了一声：“百里叶！不许胡来，跟我回家！”定睛看去，竟然是百里瑾。那素来笑起来有点呆，可爱的像小兔子一样的男孩子，此刻跑得一身狼狈，正横眉立目一脸阴郁又坚决地瞪着叶菀，看起来忽然就和原本那个小男孩一点也不一样了。叶蓁从没想过认真起来的百里瑾看上去会是个有点可怕，又令人信服的男人。对，纵然尚年轻稚嫩，他和还是个孩子的君玮不同，已是个男人了。
不过，这唱的是哪一出？看样子，这两人倒像是旧日相识？叶蓁在心里过了过，没有过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问犹在瞪人的百里瑾：“你……这么不愿意让叶菀与我见面，是有什么缘故的么？”联想起之前百里瑾从未曾在她面前提起过认识与她面容酷似的叶菀，小公主觉得自己的推理有凭有据。话音方落，叶菀噗的乐了一声，开口解释说：“百里瑾是我表兄，他想拦的倒不是我们姐妹相认，而是我要救你。我能救你。”语毕她转身看着一脸坚持的百里瑾说：“表哥，你知道的，我决心如此，你拦不住我。”纵然百里瑾闻言眸光乍暗，身形晃了晃好似站不稳一般，叶菀面上神情亦无改变。
小公主尚来不及问为何百里瑾要阻你救我，一直未曾开口的慕言忽然抬眸直视叶菀，问：“你是如何知道，孤的王后，就是叶蓁？”叶菀的回答是：“陈王遍请天下术士，王后生的是什么病，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已不是秘密。关键是，当日赵王像你求和，献上的美人，为何会是王姐叶萌？她是亡国公主，身份敏感，不是容颜美丽就可以做求和献礼的，那么就只有赵王投君所好这一种可能。而天下皆知当时陈王即位为新君，立在王后之位上的，却是玉雕的一座灵位呢。另外，”接下来这句，却是对着叶蓁说的，“我曾探过文昌公主的墓，你，不在棺椁之中。九州纵然辽广，立志去寻，我总有可能寻到你。”
小公主这边厢在感动不已，慕言接着又问“那为何，今日方来？”叶菀瞟了一眼仍是面色不豫的百里瑾说：“早让表哥发现，我早就让他拿麻绳儿粗的铁链子捆在家里啦。或是取走我百里氏的名帖，我一介女流可见不到一国之君。况且，这两日方是正时候，鲛珠需殒身之日便植入体内，算来明日就是你十月一期的休眠之时了吧？这三日，是我将你从亡者的世界完全夺回来唯一的时机。”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分外温柔，“你安心睡，醒来的时候我掌下的这颗心，就会重新跳动起来了。”
第三日。
慕辰入朝面君，见到苏誉的时候，心中有一丝诧异一闪而没。他与堂兄素来过往甚密，于偏殿内室宣见也不是没有前例，不过此刻端坐的陈王虽然仍旧气度沉稳，神色间一缕疲倦焦灼却也没有瞒他。更奇怪的是按理说此刻讨论军国大事，殿中侍从宫女都一例远避，偏偏今日殿中除他二人之外还有一个白衣的少年，站得远远的，倚着通往西厢侧室的门廊埋首胸前，神色晦暗不清，姿势却摆明了是不屑听君臣议事的。不知为何，虽然那少年满面的阴沉不耐，慕辰看来却不觉反感，或许是他眉目，让慕辰起了故人之思。无论如何，主君如何，不该是他有想法的，慕辰也只是如常通名见礼，预备听答堂兄的询问。
下一刻，苏誉与那少年的声音却是同时响起。陈王一贯的语气安宁：“今日宣你，只为安你心。朝中无事，若军中亦无大事，便过几日再面谈罢。”而那少年只说了四个字，语气冰冷如同刀锋：“你是慕辰？”
苏誉一指那白衣少年，说：“百里瑾，药圣百里家的少主。”而那少年只是冷哼了一声对着苏誉说：“你们兄弟，运气可真好。一次一次出了人命，都有我妹妹拿心血给你们补回来。你逼死自己妻子如此，你弟弟不知惜命，却让她吃了多少苦头！”目光在慕辰身上剜了一刀，方道：“慕将军明明身受重伤，雪山里九死一生却能全身而返，是北辰战星护佑，上战场青铜覆面是战神附身，敌人闻风丧胆，何等荣光！那慕将军你可知道，可曾想过，那一年我妹妹方才十五岁，第一次下山去玩，三日后却是面色青白如鬼的回来！参汤吊命，早晚一大碗药汁足足喝了半年方才将养过来。那三日，恰也是慕将军你身在雪山生死不知的时候，这时间，怎么就巧合成这样！”
慕辰听他一席话，心中走马灯似的不知轮转了多少个念头，唇角紧紧抿成一线，最终他只是对百里瑾说：“令妹当姓百里，可当日救我的人告诉我，她姓叶。”闻言百里瑾像被针扎似的挺直了背脊，抬起头来直视着慕辰，脱口而出的却像是在自语：“不可能！她素来出手救人时都是百里家的百里叶，怎么会把真实名姓告诉了你？！”
慕辰听他此语，定了定心神，终于能够问出哽在他胸中多年的那个问题：“她，在哪里？”百里瑾狠狠一指西厢房：“那儿呢，正恨不能一命换一命，救你堂兄亲手逼死的爱妻呢。”
也曾通宵达旦守在工事之中静侯那浴血的第一声战鼓，也曾带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埋伏在深草之中整夜一动不能动，但那一日从晌午等到日落西斜，和慕言百里瑾在偏殿之中，三人俱是不发一言，一直等到叶蓁醒转叶菀晕倒过去，却是慕辰此生，最漫长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姐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