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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落英的玉当然不是水玲珑,不过真正的水玲珑她倒是在梅南雪处见过。也许正是因此,落英才从来没有把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水玲珑的波光灵动明艳至极,而这块玉牌只是隐隐有水意而已,如同飞瀑较之沉潭,完完全全是不同的东西。这块玉甚至连玉质都普通得很,充其量不过称得上是块好玉,——因为礼物不够名贵,送礼的人甚至没能将名字传进拥红阁内,若不是落英莫名其妙地一眼喜欢上,不过是件赏赐下人的普通玉玩。没想到郑帆草草一眼竟想当然地以为是梅南雪的玉,而落英的表现更是让他恼怒地相信,落英对梅南雪余情未了。
      落英略微冷静了些,便意识到自己犯下多么危险的错误,本想,以郑帆的见识,不多久定能发觉不过是误会,由着他自己发觉自然是最好不过。旁敲侧击地从侍婢那里听到的消息,却让落英倍感头痛——没想到那天郑帆急怒攻心,竟将玉牌甩进了池塘!后来几次有心解释,郑帆都没有给她机会开口,——不见了偶尔流露的温和,甚至不见了从来不曾消匿的轻薄戏谑,这些日子,郑帆总是冷着脸进来,一言不发地直接抓住落英削脉。——没有了中间一日的修养,落英的精神一日差似一日,竟全无心力想办法消除郑帆的误会。

      直到落英连稀粥也吃不进,闻到药味便干呕不止,郑帆才使人到初云小筑通知落英,“毒已无大碍,暂缓几日。仔细将养,后日宴客。”
      落英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但至少精神是略好了些。虽然之后郑帆一直不见人影,让落英仍然没有机会“澄清”,但这“将养”的两日里,落英还是有所收获。

      “可儿?”那对姐妹一直换着衣物,落英也一直装作不知,只按着服色唤绿衣的作可儿,黄衣的作贝儿,“这几日怎么不见贝儿?”在捻着垂帘在门口出神的贝儿一怔,方省悟落英唤的是自己,开口有些犹豫,“贝儿……贝儿……移住黛阁伺候少爷了……” ——郑帆纳了可儿作妾?可儿不是喜欢郑泫吗?看贝儿这神色,事情似乎有些蹊跷……落英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情?”贝儿嗫嚅道,“是少爷发火那天……喝了很多酒……贝儿瞧着不放心,就跟了过去……”说到最后,眼眶有点发红。——竟是这样?落英微笑,“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公子纳妾,本也轮不到我置喙……可儿几天没见妹妹了吧?”见贝儿迟疑地点头,接着说,“我也好得多了,你且去看看贝儿吧。酉时之前回来就行了。”
      说了是酉时,未时未半人就到了。而且,不出落英所料,回来的是换回绿衣的可儿——可儿的胆识和辣性果然没让人失望……
      这个……是机会吧……

      惠风和畅,碧空如洗。晴而不燥,正是宴客的好天气。
      之前已经得了消息,这是初云小筑最后一次宴请外客,看着郑帆没有如从前那样直接让落英在亭中跳舞,而是带着她入了席,颇有些引见新夫人的意味,客人们才恍然明了,郑公子这次是有意将落英仙子收入深院独自欣赏了。而今天请的客人,也多半是与落英有些“私交”的。比如安淮小侯爷,比如养闲居主人韩三少。
      比如,钱简。

      酒过三巡,客主自便。客人们放开身份拘束,玩闹起来,——有人趁着酒性摇头晃脑地吟诗,熟识的离席谈笑,人声喧闹,盖过了廊下若有若无的丝竹。郑帆也跟京中来的李书行闲谈起来,——说是闲谈,其实互相试探会更加贴切。李书行此番南下的身份是江南道采访使,而且多半带着皇上的密令,少不了要小心应付。他少年得志,以状元之身晋中书省,年纪轻轻便做上了中书舍人,脸上的孤傲清高毫不遮掩,看落英的目光厌恶轻视里带着点恨意。郑帆暗中叹气,李书行的授业恩师正是红尘题字的司徒谚,这道德夫子,怕是把落英当成老师一生唯一的污点了。有些头痛地看着觥筹交错间正襟危坐的李大人,郑帆忍不住腹诽,“皇上啊皇上,您老人家怎么派了他来?简直是存心戏弄臣下啊……”
      钱简端着酒起了身,先向郑帆寒暄了几句,转头向落英敬酒道,“多赖夫人,最近的赌局钱某运势绝佳……这杯酒,夫人务必赏脸。”
      蹙眉偏开视线,做出拒绝的姿态,——对钱简,落英实在连虚与委蛇的心情都没有。钱简却并没有识趣地走开,他咧嘴笑了几声,又道,“那些事,夫人还记恨着那?钱某不过一个小小的商人而已,有利可图当然不会放过机会,夫人的事情,钱某可是从来没有插过手的啊……不过是庄家开盘前,下下注而已。唉,”钱简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再说一件事让夫人解解气吧,……梅家突然出事,南雪公子输给我的三万两黄金,——怕是没指望了……”

      开始上菜了。为了今天空前的排场,郑府的厨子使尽浑身解数。诱人的菜香飘过来,再看精心的布置,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色,尝惯了佳肴的客人们也纷纷坐了回来,对今天这锦上添花的酒席有些期待。——落英却没有那么愉快。刚才钱简的话只听到只字片语,头脑里也只有“原来梅南雪赎我,也是个赌局”这样模模糊糊的念头,整个人只觉得晕眩欲呕。
      郑帆一直暗中观察落英的反应,等钱简按他的指示说完了这一段话,落英竟脸色惨白得像要晕过去一样。郑帆怒极,只恨不得抓了梅南雪弄死在这女人面前,——李书行也停了疏离的客套,冷淡的视线扫过郑帆和他身旁的落英,——只见郑帆舀了一匙雪白的鱼汤,笑着凑近连坐着都是勉强的落英,道,“英儿尝尝这个,——这鱼可是喝了‘雪溪月’醉死的,……‘梅关佳酿’,将来可是难得得多了……”落英没有听到郑帆的话,鱼汤鲜腥的热气熏得她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眼看汤匙越来越近,落英忍受不住地一把拨开郑帆的手,踉跄着站起来,冲到水边一阵干呕。
      看着落英一脸哀痛凄绝地推开了自己,郑帆脸色一险,把汤匙掼到地上,冷笑道,“落英你既不想用膳,那就跳上一曲,给各位大人助兴吧!”

      略一冷静,郑帆便回头招呼李书行,“不知大人前来,多有慢待,今日且稍解奔波劳顿之苦,——改日定当另设宴席为大人洗尘。”李书行冷淡地起身回礼,道,“不必了。在下皇命在身,不便久留。请公子寻处僻静所在,先谈正事吧。”

      进了书房,待郑帆不耐烦地挥退奉茶的侍婢,李书行改了称呼,但口气仍然是淡讽,“五年不见,如今郑兄这声名……圣上将来若要简拔你入朝为官只怕还要费些周折。”郑帆冷嗤,“真有那一天,反对的最激烈的只怕就是书行贤弟你。”
      听过郑帆名字的都知道他是江东郡郡守大公子,了解的再多些的还知道郑帆的姑母是端敏皇太妃,一个先帝相当爱重但无所出的女子。几乎没有人知道,郑帆是和当今宣德帝一起长大的,——圣上那时候还是宁亲王世子,甚至姓氏也是与皇位无缘的祈姓。——梁荆皇室共有三个姓氏,这三个姓氏更大程度上象征着皇权尊荣而非纯粹的血缘。“汴”是帝王的姓氏,“颜”象征着继承皇位的资格,其余的皇族统统姓“祈”。梁荆四百三十七年肃帝崩,九岁的太子继位,出于对皇叔的尊敬或者畏惧,没有改赐他祈姓,——次年宁王宫变,一场大火把禁宫夷为平地,——宁王顺利登基,帝号天赐,真的得到了皇位和“汴”这个至高无上的尊贵姓氏。十六年前的这场腥风血雨连以耿直方正著称的御史台都不知如何下笔,最后台下秘书省只含糊地写下“梁荆四百三十八年崇帝二年,帝汴毓岚病重,崩于眷祥宫。天降雷火毁繁京皇都。宁亲王颜谨烨继位,号天赐;封宁王世子祈蕴暄为皇太子,赐姓颜。繁京更名繁荆,迁都华阳,更名华京”,把这次宫变轻描淡写地带过,——总算没有违背“汴氏崩,颜氏继位”的“祖宗成法”。
      李书行、郑帆当年都是世子伴读,但两人的性格和处世态度都大相径庭,越是年长就越是水火不容。后来宣德帝继位,郑帆干脆接了暗流的职位,在民间收集整理情报,与顺顺利利从科举入仕的李书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十一年来只零星见过几次。
      五年不见,仍然相看两相厌。
      郑帆清清嗓子,“正事。”李书行微微肃然,“这几年你暗中查探得的消息,京中分析出了点眉目。这几件事,大约是有些关联的……”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边说边写了下来。
      郑帆也认真起来,——他这十一年间几乎一直在查的事和武林中的暗杀有关。如果你在茶楼闲坐听人说江湖,你会发现那些举足轻重的人物,说来说去都是都是近几年才成名的年轻侠客,因为真正的武林名宿、一方泰斗,这十几年来竟折损了十之八九。开始郑帆还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但越是深查便越是惊心,因为,——几乎什么都查不到。
      李书行一手漂亮的章草,落笔飞快,耳熟能详的武林大事,写在一起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天赐三年远威镖局总镖头卢定海死;永康卢家、保定程家被灭门,百里家高手折半。第十五代百毒君蓝葭死。
      “天赐四年少林主持忘缘死,武当七星阵破,折四。
      “天赐五年帝崩。衡山大弟子与嵩山掌门玄凌子比剑,同归于尽。衡山掌门丘舍死。
      “宣德元年梅家被疑;梅关役。
      “宣德二年武林盟主莫西楼死。
      “宣德三年卓起岫擂台胜,为武林盟主。
      “宣德四年恒山派静慈、静严、静明师太死;武当松字辈其余三人死。泰山派初阳真人被当场拿获。白道剿泰山派。
      “宣德五年泰山派灭。
      “宣德六年华山派自散。
      “宣德七年霹雳堂火器尽毁,势衰;争斗中白道再折少林忘字辈三人、空字辈十七人,金刀门门主,江龙帮帮主,下属三十三分舵舵主折半。其余不计其数。
      “宣德八年霹雳堂与唐门联手。漠北双剑鸩毙。
      “宣德九年白道剿唐门。死伤甚巨。
      “宣德十年卓起岫率白道与唐门缔约停战。”
      李书行停笔,“至此,武林元气大伤,二十年难复。”
      郑帆点头,“从最开始远威镖局的事,——总镖头卢定海失镖被杀,同行的百里家长女安然无恙。丢了传家宝的百里家却不肯善罢甘休,要求镖局赔偿损失,被拒绝后杀卢家幺子以示警告。谁想三月后,失镖‘月缺魔笛’却众目睽睽下从醉酒的百里家长子身上掉落。百里家和卢家结仇,一场血战,把卢家和帮手程家杀得干干净净,百里家高手也死伤过半,百里泯仇一战成名。我见了卢定海的伤口,前胸一刀毙命,刀口有灼伤。百里家没有这样的高手。——从那以后,手段一直都是这样:暗杀名宿,设计挑拨陷害,让两方结仇。”
      “的确,”李书行声音里带着担忧,“而且死的都是武林名宿,弄得江湖人心惶惶,只想快点揪出凶手。证据一旦指向某个门派,立刻便是灭门惨祸。十年前梅关一役,如果不是朝廷暗中插手,给了梅家宫廷秘毒,只怕梅家早已遇难。可惜圣上在梅家花了那么多心思也没能止住幕后那人的阴谋破坏。泰山派灭门后卓起岫带着白道从暗室中找到之前死者的兵刃,本以为事情会告一段落,没想到同时竟还发现了泰山派与华山派、霹雳堂暗中谋划的证据……立时又是一场浩劫……可是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要这么做呢?”
      郑帆皱眉,“开始我以为是卓起岫……此人宣德元年首出江湖,立刻受到淮北莫家礼遇,且与楚江烟结拜,宣德三年擂台大胜成了武林盟主,但在这之前,他从何而来,师承谁人,父母亲族全都查不出细节。而且他做武林盟主之后暗杀一度停止,武林中人对他的拥戴无以复加……可是他竟死了!卓起岫、楚江烟,死在暗杀上……是事成灭口还是另有蹊跷,又完全没有头绪了……”
      李书行写下最近的事情,放下笔,“现在那些江湖已经乱做一团了……二话不说就向梅家发了难,我们的人只来得及让梅南雪避开。”
      郑帆挑眉,“梅家真的做了朝廷在江湖中的暗哨?”李书行冷嗤,“别说你不知道,否则由你做暗流领袖真是祸端。”郑帆却并没有因为李书行的挑衅口气生气,他沉默地坐下,慢慢打开扇子,“希望梅家的祸事不要成为武林和朝廷对抗的开端……”李书行一愣,只听郑帆沉声道,“‘打压不受朝廷控制的在野武力’,——暗杀就有了完美的解释了。”

      廊外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李书行眉头微皱不再说话,郑帆有些恼火,——早叮嘱过不得靠近,但看到可儿跌跌撞撞地冲进门,郑帆心中莫名地一阵不安……
      可儿喘着粗气,脸色青白,“落英姑娘……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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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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