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非魔》米大妖

4、第四章 淡绿

　　两人回到屋子的时候，离恨天看见淡绿房间的灯还亮着，她身子不好，往常这个时候早就熄灯睡觉了，离恨天敲了敲门，没有反应。墨离往门缝里瞧了瞧，“她不会是死了吧！”在她的印象里，活人是不会像她那般躺在地上的。

　　离恨天撞门进去，淡绿歪着身体倒在地上，一探鼻息，尚有半分气息。急忙将她扶上了床。离恨天替她把了把脉，眉头拧了起来。

　　“刚才吃饭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倒下了呢。”

　　“她本来就是重病之人，处于阴阳交汇，不定之时。这几日，你来的勤了怕是阴气太重，所以影响了病情了。”

　　“刚才那个鬼差说了，我不是死人。”言下之意他是在怪她的不是，墨离有些不悦。

　　是了，她不过是一个魂魄出窍，特殊机缘使得她这生灵在体外尚能聚集成人形。所以之前对付普通小鬼的那些法器，咒语都对她无效，现在想来就是她根本是个未死之人，魂魄不全也难怪她形体模糊了。

　　魂乃命之根本，魄乃精体神。人死后，三魂七魄到了冥府，重聚成形，饮下孟婆汤之后，七魄自然离身消散，三魂投胎后在母体内重新聚集新的精魄，故而转世之后，大多数人样貌性格运道都会产生极大变化。也有活人受到刺激等原因，精魄离身，虽不会死，却也是痴痴傻傻或者一病不起的。再比如那些早产的胎儿，便是七魄尚未聚齐便急急出了娘胎，故而大多体弱多病。

　　只是这一魂尚能成形的，却也是闻所未闻，看来这个女子绝对不一般啊。

　　“好吧，你不是死人。只不过灵魂出窍，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自然要找到我的肉身还魂啊。”

　　“很好！可是如何找寻你那肉身，你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对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我再也不想这样半人半鬼的样子。”

　　离恨天看了一眼床上的淡绿，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我自然会帮你想办法。”

　　淡绿依旧昏迷着，先前呕出的血凝固在下巴和胸口的衣襟，已经变得一片暗沉。额上冷汗淋淋，手脚微微发颤，原本蜡黄的脸色显出一片苍白。

　　“她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墨离有点不忍。

　　“看她的样子恐怕撑不过七日了，你可想我帮帮她？”离恨天端坐在椅子上，侧头支着下巴，饶有趣味得看着墨离，

　　墨离自然点头，可是之前他不是说无法治愈她的病吗，如今怎么又说可以了呢。

　　“我这里有两味药丸。”离恨天掏出了红绿两颗药丸放在了桌子之上，他先指了指红色的药丸：“这红色的一味可续得她多活一月之命，可是日后病发，她所受痛苦却是要比现在更是难受上一百遍。”墨离摇摇头。

　　“这绿色的一味，可让她伤痛全无，身体恢复如初，甚至比没有生病之前还要精神。”

　　墨离点头，“原来你有这么神奇的药，你怎么早点不给她吃呢。”

　　“不过这药虽神奇，但是吃下吃后却只能再活上一日。”离恨天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这怎么帮，你看你的意思了。”

　　墨离看着桌上两颗药丸，是多活一月苟延残喘还是恢复如初却只得一日性命，她到底该如何决定呢，这似乎是做鬼以来遇到的麻烦的事情了，她苦恼的抓抓头。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墨离有了些许睡意，突然一股钻心的寒意席卷而来，寒得她周身打了一个冷颤，脑子似乎也清醒了很多，别人的生死为何要她来决定，即便要选也是淡绿她自己的事情，与她又有何干系。想清楚了这点心里也放松了许多，走出房间，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逐渐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是日上三竿。墨离伸了个懒腰，又去医馆找离恨天。

　　医馆的大门紧闭着，来到后院，院门微启着，墨离进了院子，前前后后找了一下缺未见离恨天，只有淡绿一个人。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淡绿的脸色好了很多，不再蜡黄干枯，竟然泛起了一点血色，穿了一件淡绿色的新衣裳。这淡绿虽叫淡绿，可是墨离倒从来没见过她穿绿色，大多是那些灰色，藕色的让人打不起精神的颜色，也衬得她原本病怏怏的脸色更加难看。她本就长得不丑，如今穿上了这一身绿色，倒也显得格外精神，平添了几分姿色。

　　今天也不知什么日子，淡绿竟然烧了满满一桌子菜肴，荤素搭配，色泽诱人，连她这个不用吃饭的鬼看了都有写忍不住食指大动。然而只等得日头高照，却仍是没见离恨天回来。菜也凉了，热了一回继续等，淡绿终于耐不住性子跑到了屋外，问了几个邻居离大夫去了哪里。她本是个内向的人，因为生了病，极少出门，离恨天也甚少与人来往，平时除了来看病的几个老人之外，对外人几乎没什么接触，踌躇了半天，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劲，才细声细语的问了门口附近摆摊的小贩。那小贩想了一想，一早上似乎看到离大夫背着药娄去了山上，估计是采药去了。临走买了些什么。

　　淡绿回到屋子，低头匆匆扒了几口冰冷的饭菜，吃着吃着，额头枕在了桌角，后背微微得颤动着。墨离寻思着莫不是又犯病了？却见她抬起头来，两颊挂满了泪水。看来疼的厉害呢。
　　淡绿抹了抹眼泪。收拾完碗筷又开始收拾起屋子，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翻出离恨天的衣裳，见脏的便洗了，破的就补上，洗洗弄弄忙活了一下午。完全不似一个病人的样子。

　　因为身子不好，往常离恨天也不让她干什么家务，淡绿过意不去，离恨天遍安排她帮忙记下账目，整理誊抄下医书，算是打工。此刻天色渐暗，淡绿回到了自己房中，点起了油灯，拿出笔墨写着什么东西。墨离怕又是些深奥的医书，便也懒得凑上前去观看，无聊的蹲在地上，低头看着淡绿脚底露出的那一双好看的绣花鞋。

　　少不多时，淡绿挪动身子，坐到了梳妆台前，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脸颊两行淡淡水印，又是疼的哭了吧，这病真是折磨人。淡绿抹去泪痕，披散下了头发，慢慢梳着，挽起了一个少女的的发式。又从怀里前掏出了一盒胭脂，细细的描摹起来，原来白天问那小贩买的竟是这个。这果然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一番收拾，与昨夜见到的那病态的样子几乎是判若两人。

　　淡绿合衣慢慢躺倒了床上，油灯也未吹灭。

　　离恨天出去了一天也不见回来，墨离觉得无趣了，打着哈欠，想要离开。暮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桌子，油灯之下，一封写着离恨天亲启的书信和一颗红色的药丸。

　　这是昨夜离恨天临走时摆在桌上的那个药丸，竟然没有拿走，只是不知何时只剩了红色一颗，她低头在地上找了一番，却没见绿色药丸的踪影。

　　再一看淡绿，身上几点五彩的光球慢慢脱离了身体。

　　墨离惊得捂住了嘴巴，走过去，伸出右手笼上了那些精魄。

　　虽能看到别人的记忆，但是两个时辰如何能展现凡人漫漫的一生，故而只有生命中重要难忘记忆以及临死前的回忆才会呈现。

　　从记忆来看，的确如离恨天之前的猜测，淡绿撒谎了，她并非生在什么农家，看那屋子不值得富丽堂皇，边上还有几个奶妈丫鬟服侍着，似乎是什么官宦之家，倒也衣食无忧，无忧无虑的长到六七岁时，家里请了一个教书先生，那先生眉目俊朗，不是那离恨天还有谁？这十几年过去了，他的样貌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她是偏房所生，生母又早已亡故，平时不爱说话，几个同族的兄弟姐妹边经常忍不住欺负她一下，大多是离恨天帮她解围。其他孩子也喜欢先生，见到淡绿将他缠得紧了，更加疏远她了。淡绿一个人默默躲在墙角哭泣，离恨天见了不忍，抱着哄她，说了什么墨离听不到，最后两人勾着小指，拉钩为誓，淡绿这才破涕为笑。

　　可是没等几个月，离恨天就离开了。淡绿哭着喊着却是找不到他的踪影。时光飞逝，淡绿渐渐长成了妙龄少女。家里给她定了门亲事，她努力的摇头，家里人却全当没有看到，笑盈盈的给媒婆递上了回帖。收拾了简单的衣物，从家里逃了出来。到处打探着离恨天的消息。

　　寻访数月，终于打探到前方村子有个姓离的大夫，心中充满喜悦，也顾不得天黑，急忙赶路。经过一片树林，总觉得身后窸窸窣窣动静，刚要回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衣不遮体，腿间一片污渍。淡绿自然是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抱头痛哭。穿上衣服，站在河水之中，慢慢坐了下来，冰凉的水流刷过身体，许久许久，终究是站了起来，趟过了河水来到了邻村。但是因为那一夜寒水不幸身染重疾。

　　村子的离大夫果然就是她寻了许久的离恨天。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离恨天也没有认出她。

　　往后的记忆里，便都是离恨天，他看书的样子，他为人搭脉的样子，他转身抓药的样子，他吃饭的样子，……

　　精魄慢慢凝成了一体，墨离看到淡绿抓着那颗绿色药丸，呆呆出神的样子，然后画面越来越模糊，最终如风消散

　　墨离空荡荡的心里泛起了点什么，一下就平静了下来。

　　油灯燃到了尽头，只留下一丝青烟飘摇。鸡鸣之声起，屋内亮堂了起来。

　　淡绿的屋外响起了敲门声，“进来吧！”墨离应了一声。

　　离恨天没有动，继续敲着，“进来吧，淡绿已经死了，不会来给你开门了。”

　　门没有拴住，离恨天轻轻一推就开了。“你怎么在这里？”

　　“她等了你一天，我无聊就陪着她一起等。”

　　离恨天走到近前，看到淡绿一身新衣，和衣而卧，脸色也红润有色，完全不似一个死人，心生疑惑，“你刚才说她已死。”

　　离恨天伸手一探，果然已经气绝，脸上透出阵阵微凉。“她吃了那个绿色的药丸，所以今天精神好得很，离世之前也没有丝毫痛苦。其实淡绿很早就认识你了，她跑到这里就是为了寻你？”

　　“我知道。”离恨天眼中光芒一闪，“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因为我现在半人半鬼的样子，所以我能看到那些精魄的回忆。”

　　“你果然很特别。那你还看到些什么？”

　　“你跟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可是为什么他的回忆里几乎都是你呢？她是喜欢你的吧，那么你喜不喜欢她呢？”

　　离恨天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应该有一点吧。”

　　“自从你离开他们家，她就一直惦念着你，她明明就是来找你的，为什么见到了面却又什么都不说；你既然也认出了她，为何也不说穿。她临死前写了一封印给你。”墨离指了指桌子。“她今天打扮的很漂亮，等了你一天，可是却无缘见你最后一面，或许她来不及告诉你的那些话都写在了里面。”

　　离恨天拿起了信封，要拆信，却停住了手，拿起了油灯边的火折子，点燃了信封。

　　“为什么要烧掉，你都不想看下她有什么话要说吗。”

　　离恨天很想去抚一下墨离的秀发，可是手却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人既然已经死了，她留下些什么话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像我这样人学会遗忘才是最好的归宿。”

　　墨离看着信封慢慢燃尽，九泉之下的淡绿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如果有机会，你会知道的。”离恨天的眼神深邃的让人看不到底，她猜不透他，看不懂他。这些天来的接触，她觉得离恨天是像她一样简单的人，可是她错了，她看得到别人的回忆，却看不懂别人的心。

　　“刚才我随便说，墨离你不用多想。”离恨天恢复了以往淡雅的表情。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她是怎么知道这药丸的事情的呢。”墨离忍不住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或许昨夜我跟你说得时候，她醒了过来。”离恨天想了想，“不过这样也好，不必再等七日。”

　　“什么七日？”

　　“我不是说过要为你暂时找一个身体吗，就是她！”